李丹若回到霞影居,打量着已经收拾的差不多的屋子,突然心酸的不能自抑,这就要嫁出去了么?这个暖意浓浓的家,就再也回不来了。

    姚黄轻轻推了推失神的李丹若,笑劝道:“姑娘,别难过了,两家离的那样近,往后都能常来常往的。”

    “嗯,我知道,不是难过。对了,把魏紫她们都叫进来,我有话说。”李丹若微微摇头,甩开那些伤感吩咐道。

    姚黄答应一声,正要出去,李丹若又跟了一句:“还有朱衣她们四个。”

    姚黄应了,片刻功夫,就带着众人进了屋。

    李丹若端坐在榻上,一个个看着垂手站在榻前的丫头们,四个大丫头,姚黄和魏紫挨着,接下去是脂红和豆绿,后一排站着朱衣、羽妆、湖月和绿萼四个二等丫头。

    这些,都是要跟着她嫁进姜家的,如果没什么意外,她们要跟在她身边,侍候她一辈子,这些,都是她一辈子的伴儿。

    “往后进了姜家,就是咱们主仆相依相伴了。”李丹若声音里透着丝极淡的伤感,停了停,接着说道:“你们都是跟了我好些年的,绿萼进来的最晚,也有四年了吧?”

    “回姑娘,四年三个月了。”绿萼忙曲膝答道。

    李丹若接着道:“我诸般脾气性格儿,待你们如何,我不多说。往后进了姜府,不过换个地方住,诸事与现在并无不同,规矩还是那些规矩。

    只有一样,我事先要跟你们交待好,若违了,别怪我不气。”

    李丹若脸上的笑容一丝不见,众人神情肃然,凝神聆听。

    李丹若一个个看着眼前这些精挑细选,个个出彩的女孩儿,接着道:“你们跟过去,就是我的丫头,除了这个,没有别的任何打算。”

    李丹若的话微顿,目光扫过众人。

    姚黄、魏紫与李丹若最亲近,也最能明白她的心意,一下子就听出了她这话里的意思,脂红脸上闪过丝惊讶,有几分不解的看着李丹若,豆绿垂着眼皮,不知道听明白了没有。

    朱衣几个年纪小些,几乎都是一脸茫然的看着李丹若。

    李丹若接着道:“你们都是我一个一个挑出来的,个个都是顶尖儿的好姑娘,断没有给人做妾、做通房,任人低贱的理儿。往后,你们都是要正正经经嫁出去的。

    不管嫁给谁,都得是你们自己个儿看中的人,是你们自己打心眼里愿意嫁的人,到那一天,我备下嫁妆,热热闹闹、体体面面送你们出门,回头若愿意还跟着我当差,就回来给我做管事娘子,若不愿意,我也听你们的,咱们往后常来常往就是了。”

    “姑娘这话今儿说到这样明白,我得先给姑娘磕个头。”魏紫听的笑容满面,不等李丹若答话,已经利落的跪倒磕了头。

    姚黄忙跟着跪倒,一边磕头一边笑道:“是得好好磕个头。”

    脂红等人也忙跟在后头磕头。

    “好了,磕好了就起来吧,还有话呢。”李丹若笑道。

    姚黄等人站起来,李丹若扫着众人道:“前头都是好话儿,好话儿后头是跟着规矩的,都要记牢了,我不愿意你们为妾为通房,可人各有志,要是真有想做妾侍通房的,我也拦不住,只随你们的愿,只一样,在我眼前,绝容不下。”

    李丹若声色俱厉,“我身边的人,在我面前,若有打算着给你们姑爷为妾为通房的,这一条就不用想了,我断容不下这样的事。若有人要强逼你们,只管跟我说,我绝不容人欺负了你,任何人都不行,可若是有人半推半就,事后再跟我哭一句不得已,指着我能容过,”李丹若冷哼了一声:“我容不过,到时候,别怪我不气。”

    李丹若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慢吞吞问道:“可都听明白了?”

    “听明白了。”姚黄等人答应的高低不一。

    李丹若轻轻’嗯’了一声,沉默片刻,才接着道:“后天进了姜府,诸事当心,多听多看少说话,不管对谁,都不能失了礼。”

    众人又答应了,李丹若才挥手屏退了众人。

    姚黄和脂红上前侍候李丹若洗漱,魏紫和豆绿收拾好床铺,侍候李丹若歇下,几个人退到外间,魏紫和豆绿值夜,姚黄和脂红出去带上门,往东厢回去。

    进了屋,脂红关了门笑道:“姑娘今天说的真吓人,姑娘这么好的人,真不知道她能怎么个不气法。”

    “你虽说比绿萼早进这院子几个月,可也算来得晚的,没见过姑娘治人的手段,我也不跟你多说,你只记着,姑娘好是极好,极少动怒,可若真恼起来……”姚黄心有余悸的缩了缩肩膀,“反正姑娘说什么,你记好听好就是了,千万别犯了姑娘的规矩,行了,赶紧睡吧,明天天不亮就得起,得有两三天好忙呢。”

    姚黄不愿意多说,推着脂红先去净了头脸,收拾好赶紧睡下了。

    第二天,发嫁妆的吉时在辰末前一刻,一抬抬嫁妆流水般整整齐齐的从李府抬出来,绕过小半个京城,往姜府流进去。

    离京府衙门不远的茶楼里,狄推官和陈清迈站在二楼窗户前,看着楼下一抬抬流过的嫁妆,低声说着话。

    “……都过了快一个时辰了,也没数过了多少抬。”陈清迈远望着拐角处不断头的嫁妆队伍道。

    狄推官瞄了他一眼,爽朗的笑道:“这抬嫁妆讲究个四平八稳走的好看,还真不能走快了,就是这京城一般些的世家大族,这嫁妆也得过个一个时辰多,才算没失了脸面,李府显赫了几十年,这位四娘子又是府里最受宠爱的姑娘,这嫁妆只怕得过上小半天。”

    狄推官说着,用折扇点着楼下的嫁妆接着笑道:“其实光看外面多少抬,这嫁妆的厚薄也不大能看得出来,这嫁妆,还分显嫁妆和藏嫁妆。”

    “还有藏嫁妆的?嫁妆怎么藏?”陈清迈惊讶道。

    狄推官转身推着他坐回桌子前,给他倒了杯茶,自己又倒了一杯,抿了一口才笑道:“象你媳妇,和我家里那位,那嫁妆,都是摆在外面显给别人看,十两银子的东西,要想法子摆的让人看着象是有百两银子,这位四娘子的嫁妆,必定是藏了不少的。”

    陈清迈一脸新奇和惊讶,忙示意狄推官说说。

    狄推官掂起块点心吃了,喝了几口茶道:“先头那几抬,有一抬上头放了两片瓦,可那两片瓦既没包金,也没帖红,这就是藏了,只知道有两处宅院,到底是几进的,就看不出了,这两进、三进和五进,得差到多大?

    再后头一抬,象是堆了五六块四方砖,却是两两相叠,外头用红绸缠了,这包了红绸,一块砖就是一百亩地,一共只有五六百亩地?我算着必定不止,那下面的砖头,必有中间缠金的,一块砖就是五百亩地,这才对得上。”

    “这么多!”陈清迈忍不住惊叫出声。

    狄推官眼底掠过丝鄙夷,脸上却笑的爽朗,“这不算多,要说多,得数他们府上大太太刘夫人的嫁妆,光良田就有六千亩,四房这位太太,听说当年出嫁时带走了半个杨家,这良田不敢说多,千八百亩总归有的,断不止五六百亩,何况,还有他们府上老夫人,那位老夫人可是实封的老封君,这些年,手头不知道积攒了多少好东西呢。”

    “唉。”陈清迈想起分家那天的情形,可惜到痛心的叹了口气。

    狄推官斜睨着了他笑道:“如今的风俗,都是厚嫁,大户人家说亲,最重嫡庶,除了看重母族的支撑,这嫁妆,也是缘由之一,那嫡母的嫁妆,自然只肯给自己亲生的儿女。

    你媳妇虽说也是嫡出,可惜母族不力,苗家最显赫时,家里也不过有个六品官,又是读书传家、两袖清风,如今早回原籍,连音信也没有了,你成亲的早了,若是分家后再成亲,除了公中的,二房也能有银子贴补一二,如今可是没有法子了。”狄推官笑起来。

    陈清迈懊恼的叹气不已,“我先前只顾埋首书中,哪知道这高门大户里还有这许多讲究?唉,悔不当初。”

    “话也不能这么说,”狄推官收了折扇,慢慢在手掌里拍着,掂量了一会儿,才接着道:“你可别生了那不好的心思,这李府是京城数得上的世家名门,你……还有我,咱们能娶到李家姑娘,说起来都是高攀了。

    不管怎么说,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你又是个知情知趣的,那李家长房纵然不是很关照,随手的照应,总少不了你的,这就够了。

    这是一件,还一样,你若生出什么事来,还能娶个什么样的媳妇?京城哪家高门肯把嫡出姑娘嫁做填房?就是庶出的,别说比李家好的,就是不如李家的,也不一定肯。

    再说,万一,有什么不协……这可就关着李府脸面了,李家那三房,都不能袖手不管,除非你际遇非同寻常,否则,”狄推官干笑几声,“搭进性命都是寻常事。”

    陈清迈凝神听了,脸色飘忽不定,片刻,叹了口气,没说话。

    狄推官眼角带过丝更浓深的鄙夷,笑容却依旧爽朗,亲热的拍了拍陈清迈,“兄长给你说这话,可都是为了你好,你若不喜,就在家里放着好了,外头多少好的多的是,由着你喜欢,外头放几个,家里放几个,这日子还不是由着你过?”

    陈清迈再次长叹,“多亏有兄长指点,要不然……唉。”

    狄推官哈哈笑道:“咱们兄弟何须气?你那媳妇若能收服最好,若不能就随她去,只拘着别让她出门就是了,只要这体面留足,李家长房也都是玲珑人。那李家,只要长房不说话,旁的,都能无所谓。可别再闹出上回分家那事,也就是了。

    对了,明天咱们早些过去,这是宁老夫人心尖上的大事,咱们得好好去凑一天热闹。”

    陈清迈忙答应了,狄推官扬声叫人换了热茶点心,两人又聊了半天,才各自回去。

    一抬抬嫁妆抬进姜府,整整齐齐的停在新房院子里,从院子里摆到院子外。

    天近傍晚,在姜彦明房里侍候的大丫头红翎拖着翠羽,连走带跑,奔到新房院子前,笑着和院外看嫁妆的姜府婆子们打了招呼,两人头挨着头,嘀嘀咕咕说着话,一抬抬看起那些嫁妆来。

    “……说是能比得过咱们二奶奶呢。看样子真不少,咦,那珠宝匣子怎么都是合着的?咱们二奶奶那时候可都是敞着的,最好的都摆在上头,明晃晃的亮给人看。”红翎一边看一边笑一边不怎么小声的议论着。

    翠羽只笑却不接话。

    两人一路看到院门口,见在院门口守着的,是李府陪嫁过来的两个婆子,两人没敢靠太近,离了七八步,就往旁边小路转回去。

    走了几步,翠羽才低声道:“你看看你,非要来看新奶奶的嫁妆,看这个做什么?你倒是好好打听打听新奶奶的脾气性格儿才是正经。”

    “打听了,怎么没打听?不是跟你说过了,打听了好些人,都说新奶奶脾气极好,说就没见她发过脾气,脸上整天带着笑,说话和和气气,见谁都气知礼的很,肯定是个好相处的。

    哎,你说,当初明明是给六爷提的亲,怎么后来成了咱们爷了?难不成真是这位新奶奶……有点什么,配不上六爷?老夫人就把她落给咱们爷了?”红翎翻来翻去转着手里的帕子,说不出什么表情的笑道。

    翠羽蹙着眉头警告道:“你还敢提这个,上回大太太的陪房夏婆子被革了差使,不就因为说了几句这事?你忘了还是怎么着?还敢提?快别说了。”

    “没事,又没别人,我就跟你说说,唉,也不知道新奶奶长的好不好?上回我问爷,爷说,这怎么个比法?各有各的好,也不知道到底好不好。”

    “娶妻娶德,这相貌上头有什么要紧。”

    “那可不是,哪个男人不喜欢长的好看的?最好呢,新奶奶不太好看,也不算太难看,脾气要好,肚量要大,千万别是那阴狠妒嫉的……”

    “行了,别做梦了,哪有这样的好事?赶紧回去吧,院子里一堆的事呢。”翠羽叹了口气,推着红翎,打断了她的话。

    红翎却好心情依旧,带着无数希冀,步子雀跃的和翠羽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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