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季心里清楚,仅凭他一个人让一个文明在极短的时间内跨越几百年的长度,过于惊世骇俗。

    所以他在很早以前就做了准备,弄到了西方巴格达智慧馆的学问做伪装。

    有巴格达智慧馆的学问做伪装,寇季可以大胆的将自己知道的一些学问种子混入其中,等待有兴趣的人去发现,或者培养有天赋的人去发现。

    借别人之手,培养那些种子生根发芽,逐渐成长。

    寇天赐如今心心念念的惦记着铁船的锻造之法,并且愿意去白石楼里翻书,去寻找那些学问种子,就是明证。

    以后会有许多有志之士在白石楼里发现学问的种子。

    白石楼里的学问种子注定会面世,也注定会被发扬光大。

    一切都在寇季的掌控之中,寇季可以放心大胆的当咸鱼。

    只不过,寇季的咸鱼没当多久,就有人找上门了。

    一群老态龙钟,走路都颤颤巍巍的老头子。

    他们是被轿子抬到庆国的,一顶顶十六人抬的轿子,硕大无比,坐在里面不受任何颠簸,也不会被冷风吹倒。

    虽然大宋已经推行了不以人为畜的规矩好久了。

    但是规矩用不到他们身上。

    一则是他们的年龄已经到了无视规矩的地步。

    二是坐轿子是大宋皇帝陛下赵祯给他们的恩典。

    三是有孝道做保护,谁也不好在此事上指摘什么。

    他们之所以能得到赵祯如此恩典,是因为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

    大儒!

    他们这些大儒,还不是民间那种隐世大儒。

    他们是身居功德的天圣馆大儒。

    他们之所以奔赴庆国,是因为他们知道了寇准在做一件大事。

    他们知道寇准在制定新的历法,一个通行于全天下的历法。

    他们知道寇准在编撰史册,一个囊括了已知的所有文明的发展史。

    大宋的其他人或许不明白寇准这么做的意义。

    但是他们都明白。

    他们都接触过西方的学问,知道西方拥有多个繁荣的文明。

    他们清楚,寇准看似在制定新的历法,实则上是在制定一个规矩。

    一个以华夏文化为主导的规矩。

    只要新的历法制定出来,并且被更多的文明认可。

    那历法上的一切,就将由华夏主导。

    只要新的历法被更多的文明认可,那用历法的人,就不得不了解一下,那个奠定了公元1年基础的帝王,究竟是何等模样。

    那些用历法的人,会不自觉的向华夏文化靠拢,学习华夏文化。

    文化入侵的概念,在他们脑海里的还很模糊。

    但是文化入侵的事情,他们都做过。

    文化入侵带来的好处,不言而喻。

    而寇准在制定了新的历法之余,还在编撰世界史册。

    毫无疑问,世界史册必然也是以华夏为主导。

    一旦第一册世界史册以华夏为主导,推广出去,那世界文化中心,便是华夏。

    只要华夏在文化上一直保持着领先的高度,那么华夏处在世界文化中心的地位就很难被动摇。

    更重要的是,只要后世的子孙后辈争气,能让寇准编撰出的世界史册成为世界各地的主流史。

    那世界各地的规则,很有可能在史册的影响下,逐渐华夏化。

    毕竟,翻开史册一看,华夏方方面面都比你强,你除了学习以外,没有第二条路走。

    其他的好处、功德,更是数不胜数。

    总而言之,在大儒们眼里,寇准干的这两件事,功业之大,远远超过他们著书立说。

    所以他们在知道了此事以后,毫不犹豫的奔向了庆国。

    还搬空了半个天圣馆的书籍和学问上的研究成果,带了足足有六百多学识渊博的弟子。

    寇季得知此事以后,惊的说不出话。

    文昌书院的冬院里,寇季正在烹茶,听到了这个消息以后,放下了水壶,张着嘴愣了许久。

    寇准端着一杯茶,闭着眼,似乎不在乎此事,只是他不断抽搐的嘴角暴露了他内心并不平静。

    贾昌朝坐在他们祖孙二人对面,一脸苦涩。

    贾昌朝就是赵祯派遣过来跟寇季交涉此事的。

    “真的?”

    寇季在愣了许久以后,渐渐回过了神,他难以置信的盯着贾昌朝问。

    贾昌朝叹了一口气,缓缓点头。

    寇季心头狂跳,脸上的笑意难以掩饰。

    若不是贾昌朝在对面坐着,他恐怕会跳起来高歌起舞。

    寇准不知道何时睁开了眼,瞥了寇季一眼,轻哼了一声,“矜持点……”

    寇季深吸了几口气,咧着嘴,有些激动的对寇准道:“矜持不了……”

    只要是个人,只要识字,都清楚,天圣馆里的那些大儒,一个个都是绝世瑰宝。

    如今这些瑰宝送上门了,寇季如何矜持。

    寇季有无数的学问可以供他们研究,寇季有信心在他们到了庆国以后,将他们彻底留在庆国。

    只要他们能留在庆国,那庆国那点稀薄的底蕴,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的壮大起来。

    他们可以帮助寇季大幅度缩减庆国的汉化时间。

    他们可以帮助寇季在极短的时间内,将庆国彻底变成一个汉家国度。

    他们也可以帮助快速的抹除庆国境内所有高丽的痕迹。

    寇准瞧着寇季不断发亮的目光,叹了一口气,道:“别太狠……说到底,大宋也好,庆国也罢,都是一家人……”

    寇准口中的别太狠是什么意思,寇季和贾昌朝都很清楚。

    寇准让寇季挖墙脚别那么狠,多少给大宋留点。

    寇季笑眯眯的道:“祖父放心,我有分寸。”

    寇准见到寇季如此神情,脸色难看的喝道:“你有个屁分寸,你小子看上了好东西,就想往自己兜里揣。如今有主动送上门的,你岂会放过?”

    寇季干巴巴笑道:“祖父说笑了,我不是那种人。”

    寇准冷哼了一声,没有戳穿寇季。

    寇准目光落在了贾昌朝身上,哼了一声道:“赵祯是不是傻了?那些宝贝也肯放出大宋?老夫昔日的教导,他是不是都忘在脑后了?”

    寇准曾经可是赵祯的臣子,按道理讲,直呼其名是大不敬,他不会做。

    可他如今居然毫不客气的直呼赵祯的姓名,显然是被赵祯给气到了。

    贾昌朝听到了寇准的话,一脸苦涩,“官家也是不得已,才请那些大儒移步庆国避祸的。”

    “避祸?”

    寇季一愣,寇准也是一愣。

    寇季沉吟着道:“他们不是被我祖父的壮举所吸引吗?”

    贾昌朝苦笑了一声,冲着寇准拱了拱手,“寇公的壮举自然吸引人,可还不足以让所有的大儒不远千里的来相助。

    天圣馆里的那些大儒,那个身上没有名垂青史的功业?

    他们要是真的在乎名声和功业的话,也不会静悄悄的在天圣馆里研究学问。

    他们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兴趣,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历法和史册。”

    寇季和寇准对视了一眼。

    寇准缓缓开口道:“如此说来,大宋是发生了一切我们祖孙不知道的事情?”

    贾昌朝看了寇季一眼,哭笑不得的道:“小寇公的两个弟子太闹腾了。如今已经和儒生们闹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官家在背后护着,儒生们不可能用手段欺负他们。

    他们又不在乎颜面,儒生们已经拿他们没办法了。”

    寇季闻言,一脸古怪,他莫名其妙的就想到了那句‘人不要脸,天下无敌’的名言。

    “所以,儒生们就盯上了天圣馆的大儒,而天圣馆的大儒多少还要些颜面?”

    寇季疑问。

    贾昌朝苦笑着点点头。

    “儒生们不敢跟官家作对,就将目光放在了天圣馆。他们觉得,王安石和曾巩之所以能在大宋肆无忌惮的行事,且屡教不改,明显是天圣馆的大儒们在背后撑腰。

    他们就拿天圣馆的大儒的私德做文章。

    传出了许多不堪入目的谣言。

    大儒们家中的一些女眷,险些以死已证清白。

    大儒们被逼的频频大动肝火。

    有两个被逼的一病不起。

    官家迫不得已,只能送他们到庆国避祸。”

    说到此处,贾昌朝目光在寇准和寇季二人身上盘桓了一二,继续道:“以您二位的虎威,相信没人敢在您二位眼皮子底下闹事。”

    寇准听完了贾昌朝的话,看向了寇季,不咸不淡的问道:“你怎么看?”

    寇季笑着看向了寇准,“祖父觉得呢?”

    寇准撇着嘴道:“赵祯是支持新学的,可是事情闹的不够大,他没办法从幕后走到台前,更没办法杀人震慑。

    所以他将这些大儒们送到我们手里,让那些大儒避开。

    然后让你的学生和那些儒生们彻底闹开。

    等到事情彻底闹大了,他就能顺利的走到台前,然后依照自己的心思随心所欲。”

    寇季赞同的点点头。

    寇准不满的道:“当我们祖孙是什么……”

    寇季笑着道:“管他呢!那些大儒们都是一个个宝贝,人到了我庆国,自然要帮我庆国做事。

    其他的我们不去想。

    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举行声大的庆典,欢迎那些大儒们到我庆国做客。

    然后让他们陪着祖父你一起编撰史册。

    有他们帮忙,祖父您应该可以节省不少时间。”

    寇准沉吟了一下,缓缓摇头,“不妥……”

    寇季一愣。

    寇准指了指自己的心脏,意味深长的对寇季道:“他们不是客人,是自己人。对待自己人,千万别用隆重的庆典。

    一场简单的宴席,远比任何庆典都有用。

    你若是举行了盛大的庆典,那就别想留下一个人。”

    寇季思量了一下,瞬间明白了寇准话里的意思。

    但凡是不在乎名利的大儒,都有风骨。

    也有近乎于偏执的排外性。

    他们宁可死,也不会被外人所用,更不可能帮外人做事。

    家国天下并没有在他们口中,但是在他们心里。

    在大宋,纵然他们受尽屈辱,他们也甘之如饴。

    在外面,他们纵然受到前所未有的礼待,他们也不会多留半分。

    就像是后世的文豪朱自清,宁愿死,也不愿意领某国的救济粮。

    就像是后世那些在国外拥有着极高的待遇,但依然选择回国吃糠咽菜,帮着祖国搞发展的贤者。

    家国天下很少从他们口中说出来,但为了家国天下,他们可以以命相搏。

    寇季苦笑了一声,对寇准道:“如此说来,我没办法出面了,只能让天赐出面了?”

    寇准翻了个白眼。

    寇季如今被封为庆国国主,他只要出面去接待那些大儒,天然的就隔了一层。

    寇天赐就不同,寇天赐无论身处何地,对他们而言都是自己人。

    因为寇天赐不论身处何地,都是大宋的驸马。

    不仅跟他们是自己人,在身份上还压他们一头。

    寇准之所以冲寇季翻白眼,就是因为寇季想借着寇天赐的身份欺负人。

    对那些大儒们而言,庆国国主他们可以不搭理,但是大宋驸马爷他们却不能不搭理。

    大宋驸马爷分量不够,还有大宋公主。

    大宋公主分量不够,还有那位已经被宠上天的大宋皇外孙。

    总之,只要天地君亲师的纲常还在,他们一家三口就算是明着欺负那些大儒,那些大儒也得捏着鼻子认了。

    寇季已经打定了主意了,肉掉进了嘴里,横竖都得咬一口。

    至于赵祯知道了以后,会不会气的跳脚,寇季才不在乎。

    有了决定。

    寇季将贾昌朝丢下陪着寇准,他去找寇天赐商量此事。

    寇天赐对此事也十分有兴趣,寇季找到他以后,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虽然他们父子并不亲近,但是在给家里捞宝贝的事情上,父子二人是心意相通的。

    寇季和寇天赐安排好了一切以后。

    就让贾昌朝去辽阳府将那些大儒带到庆国。

    贾昌朝回到了辽阳府以后,将寇季的心思给那些大儒传达了一下。

    那些大儒们商量了一番,心里多少有了一些准备,知道自己随后要入虎口,他们有挣脱虎口的决心。

    只是当他们带着大队人马过了鸭绿江,看到了寇天赐抱着寇庆,笑呵呵的在河对岸等候的时候,脸上布满了苦涩。

    老虎下的本钱太大,他们貌似不好挣脱。

    寇天赐对他们越客气,他们越心慌。

    寇庆脖子上挂着一面金牌,冲着他们傻笑的时候,他们觉得脑袋在嗡嗡响。

    御前行走啊!

    大宋朝独一份啊。

    等到稍微大一些,会说话的时候,拽着他们中间某个人叫一声先生,非要那个人留下来教导自己,那个人怕是没办法拒绝。

    拿着天子颜面的稚子,如何拒绝?

    天子颜面你能硬着头皮拒绝了,赤子之心呢?

    寇天赐笑呵呵的带着一群满脸苦涩的大儒到了文昌书院,为他们举办了一场类似家宴的接风洗尘会。

    在宴席上,一口一个‘翁翁’,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

    寇季在远处,看着一帮子大儒明明如坐针毡,却只能硬着头皮坐着,就哈哈大笑了一声,离开了文昌书院。

    往后只要这些大儒在,他就不来文昌书院了。

    这些大儒就交给寇天赐去招待。

    直到他们答应留在庆国为止。

    得了一批大财,寇季心情大好。

    带着一家子人,挑了一个吉日,搬进了已经晾晒好的庆都内宫。

    庆都内宫不大,仅仅只有大宋皇宫的十分之一。

    内宫里没有任何办公区域。

    更像是寇季一家居住的奢华大宅。

    庆国的各级衙门,都设在内宫四周。

    参政议政的地方,也在内宫之外。

    寇季将公事和私事做了个分割,不让它们混在一起。

    寇季住进了内宫以后,再次当起了咸鱼。

    但庆国的一切却快速的转动着。

    运送水泥的船只日夜不歇的在庆国和北海郡王的封地之间徘徊,运送了一批又一批水泥进入到庆国。

    有了水泥加入,庆国的各地的大建设速度加快了不少。

    庆国各地都在快速的变化着。

    随着大儒和大儒的弟子们加入,庆国的教育也在快速的发展。

    大儒们的数百弟子,撒到了庆国各地,瞬间将庆国的教育质量提高了一层。

    大儒们加入到了寇准的历法和史书编撰中,进境也十分快速。

    忙忙碌碌中,就到了年底。

    年底的时候大宋发生了一件大事。

    儒家新学和儒家旧学的冲突在天圣馆的大儒们离开以后持续升级,升级到了最后,居然催生出了械斗。

    死伤十数人。

    赵祯知道此事以后,雷霆震怒。

    他罢黜了挑起了事端的太一学宫学子的学籍,并且罢落了太一学宫的山长。

    此后便是一场长达数月的监督和盯梢。

    逼的儒生和新学门徒有明争转为暗斗。

    暗斗持续了数月以后,再次出现了人命案。

    赵祯一怒之下,先后罢落了数位国学的山长,罢黜了许多学子的学籍。

    王安石、曾巩二人也没有逃过惩罚。

    他们二人,以及他们新学核心的几个人,被发配到了临橫府、河西府等地设立国学,在边陲上推行教化,以赎其罪。

    儒生们知道了这个结果以后,一个个狠的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

    赵祯的决定不是他们能干涉的。

    可王安石等人跑到边地去推行教化,那是发配啊。

    分明是奖励。

    边地的蒙学已经推行了多年了。

    最初的两批蒙童如今都毕业了。

    那些孩子们还没有被各种学说所影响,对各种学说也没有什么概念。

    通俗的讲,就是一张张白纸。

    王安石等一众新学门徒,到了边地以后,还不在那些白纸上肆意挥霍?

    边地如今是地广人稀。

    可朝廷明显在一直扶持着边地的发展。

    边地的人有大把的良田,不愁吃不愁穿的,新生人口与日俱增。

    相信不久以后,边地的人口就会发展起来。

    而王安石等人宣扬的新学,也会彻底在边地扎根。

    等到边地的学子们全部长成以后,他们就会像是浪潮一般从四面八方涌入到大宋腹地。

    到时候儒生拿什么去挡?

    最了解你的,永远是你的敌人。

    身为新学的敌人,儒生们也研究过新学学问。

    他们之所以抵制新学,不是因为他们觉得新学不如人,而是他们对未知的恐惧。

    当未知充斥整个大宋的时候。

    他们注定会被淘汰。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才结伴抵抗新学。

    大宋上下因为此事闹的十分欢实,寇季就像是一个观众,躲在一边看大戏。

    只是大戏并没有看多久,一封采购文书就摆放在了寇季面前。

    寇季看着送来采购文书的人,以及采购文书,有点发懵。

    大宋朝廷很正式的向庆国递送了采购的国书,以及摆放在寇季面前的采购文书。

    采购的东西是如今在庆国被大肆使用的水泥。

    采购的数目不大,一万万石……

    “一万万石?”

    寇季难以置信的盯着眼前的姑父王曙。

    王曙干笑着道:“官家要翻新大宋各京的行宫,还要加固黄河大坝,所以需要的数量有点大。”

    寇季幽幽的道:“那也用不了一万万石吧?”

    王曙笑道:“官家说钱由内库出,所以满朝文武管不了。”

    寇季翻了个白眼,“你们觉得我能拿出一万万石?”

    王曙笑眯眯的盯着寇季没有说话。

    寇季翻了个白眼,“你们购买一万万石的水泥是假,想要买回水泥的煅烧法子才是真的吧?”

    王曙笑而不语。

    只要是个人都清楚,庆国不可能拿出一万万石的水泥。

    因为庆国人口有限,又在搞全国性的大建设,根本没有充足的人手去煅烧大宋所需要的水泥。

    所以庆国想要满足大宋这个订单,那就必须将水泥煅烧之法卖给大宋。

    大宋也大方,给出了寇季一个十分丰厚的购买价格。

    寇季瞥了王曙一眼,“我要是不答应呢?”

    王曙干笑道:“官家说,贤妃娘娘如今每日以泪洗面,大概是想皇外孙了……”

    寇季没好气的瞪了王曙一眼,“只能用一次,下此再用这个借口,我不认。”

    王曙点点头,“我会如实将你的话带给官家。”

    寇季冷哼了一声,“一万万石水泥的采买钱可不少,以后大宋需要付出的恐怕更多。”

    王曙笑着道:“官家心里有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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