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有一天,老巫师就要下葬了,本来想等到明天早上,送这个老人最后一程,也等我弟李林回到家以后再去省城一趟,可现在的形势,已经不大允许我继续等下去,只能提前两天离开了。

    眼看年三十就要到来,时间已经所剩无几。我希望能在这之前找回老头子,同时也让艳傀这事有一个结果,至少能让一大家子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过一个年,所以,早一天离开,就能多争取一天时间,家人的安全也能多一分保障。

    至于这位有恩于我,奄奄一息的时候都还在为我考虑,及时向我发出警醒的老人,反正都已经对他心怀愧疚,不是参与送他最后一程就能磨灭的,那就干脆多愧疚一点,以便于狠狠地记住吧。

    再次来到潘昌宏家,偌大的院子已经完全搭起了帐篷,灵堂内外,大门两边,院子两侧围墙,都挂满了挽联,和诸天神佛的画像,横牵的绳上也挂满了手抄的经文,玉皇大帝高坐香火正中,再顶上,是三清至高神。

    此时已经是早上六点,连日连夜的熬下来,无论主家还是先生,还是大门外来坐堂的唢呐匠,都已经疲倦了,所以在这天色将明的时刻,场面已经暂时恢复了宁静,守夜的人们大都已经或趴或靠迷了过去,只有一个年轻的先生身着道服,端坐灵柩前的供桌旁,无声地念着超度经。

    这个时候过来,除了时间紧,就是图个清净,方便说话。见我走进灵堂,正在念经的先生,稍微停顿下来轻轻点头致意后,便微微阖眼继续念起了他的超度经。

    披麻戴孝的潘昌宏,已经靠在灵柩右侧的壁头上睡着,直到我给老巫师上完香鞠完躬走到他身边,才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

    “来了?”一看是我,潘昌宏连忙揉了揉,因为连日熬夜而充血的眼睛,让自己清醒过来,起身低声问。

    我轻轻点了点头,一时间,竟是有些不知道如何打开话匣子。

    “要不要看看你大公?这应该是最后一眼了。”好在潘昌宏也知道我的来意,拍了拍肩膀上的草屑和香灰后,轻声说道。

    “好,那麻烦你了昌宏大伯。”过来主要就是为了看老巫师最后一眼,我自然没有异议。

    “说那些客气话干嘛,这个时候还能牵挂着你大公,该是我感谢你。”潘昌宏露出一丝安慰的笑容说,虽然他没办法亲自过去,但对我家昨晚发生的事,还是知道得七七八八的。

    说着话间,我便和潘昌宏一起搭着手,轻轻把棺材盖往下推了一些,露出躺在其中的老巫师的脸。

    虽然已经过去了整整五天,也没有放进冰棺,但老巫师的脸,看起来依然没有任何一丁点腐化的迹象,就跟刚咽气那天晚上一样,甚至随着尸身完全冷却下来,细胞已经死去,生前原本黝黑的脸,还变白了几分,但和纯粹的尸体毫无血色苍白,又明显有一些区别,在灯光的照耀下,竟是有几分光洁神圣的意味,丝毫没有尸体那种冰冷瘆人的感觉。

    尽管一定程度上,有天气冷,尸体腐化时间延长的因素,但我却清楚知道,这并非主要原因,而是因为老巫师“玉化”了。

    这是只有生前行善积德,功德圆满之人,或者修得大成的修道之人,死后才会出现的迹象,与气候条件关系不大。需要说明的是,“玉化”的人并非尸身不腐,而是腐化的过程有别于常人,并不会膨胀流尸水,也不会生蛆,不会被蛇虫鼠蚁撕咬,无论埋到什么地方,即便泡在水里,也只是会慢慢枯萎,最终化为尘土,而不会腐烂。

    如果火化的话,还很大概率上会“化丹”,也就是佛家常说的“舍利子”。

    也就是说,正像将军魂所言的那样,老巫师真的已经超脱凡尘,入了天道了。

    看着这样的老巫师的脸,我肃然起敬的同时,心里也愈发的,为之前怀疑这位老人是幕后推手而感到惭愧了。

    良久过后,才从复杂的思绪中渐渐脱离出来,最后再看了一眼这位老人后,便轻轻推上了棺盖。

    “昌宏大伯,我准备出去一趟,所以应该是没办法送大公最后一程了,希望你能原谅。”轻吸一口气,收起思绪,将视线从棺材上移开后,我轻声说。

    “什么时候走?”潘昌宏轻轻点了点头问,显然对我要离开并不意外,否则刚才也不会说,这应该是最后一眼的话。

    随着父亲辞世长眠,他也算是正式传承了父亲的衣钵了,有的事就算不用刻意去掐算,也能大致预感得到。

    我想了想,如果不发生什么意外的话,早上就会走。

    “这么仓促的吗?你应该都两天两夜没合过眼了,就算再急,也应该先休息一下,把精神养好一些再走的。”一听早上就走,潘昌宏顿时有些意外。

    “没多大关系,反正走哪都是坐车,又不是走路,在车上再休息也不迟。”我轻轻笑了笑说。

    潘昌宏何尝看不出我笑容里的苦涩意味,一时间顿时也说不出话了,沉默了半分钟后,才微叹一声道:“既然是这样,那你就放心去处理事情吧,家里面用不着担心,有什么我都会尽最大力量帮你照看着一些。”

    我连忙认真点头致谢。

    去到门外又说了一些话后,我便准备回家了。

    就在准备离开的时候,钱老先生也从旁边,一直悄无声息的房间里走了出来,对我说道:“年轻人,做事要专心,既然决定出去处理你的事情,那就集中精力去做,不要再分神担心家里,你家吉人自有天相,一切都会没事的,如果还不放心,也不嫌弃的话,等潘家老人入土为安后,我和石树生可以去你家蹭几天吃喝,直到你回来。”

    我不禁微微一愣,这才发现,屋子里的石树生等人,并未抓住间隙补觉去了,而是都在屋子里看着我。

    本来我也没打算再麻烦他们太多,所以才没有去打扰,此时见到他们主动伸出援手,一时间难免就有些感动。

    没有再客套太多,向老先生等人表达谢意后,我便离开。

    这一刻,我心里是轻快的,也真正相信了,无论家人还是我自己,都能逢凶化吉度过这个难关。

    能得到这么些萍水相逢,而且无一例外都还是长辈的人相助,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畏惧的呢?

    就算面对的是诡异莫测的艳傀,以及这妖物背后手眼通天的主人,又如何?

    回到家,我爸果不其然并没有睡,也已经同样意识到我要离开,所以当我提出,想去省城一趟,找那个同行好好谈谈,把事情解决下来,同时接老头子回来过年时,他没有怎么犹豫便同意了。

    于是两个小时后,我背着行囊走出家门,坐上前来送我的潘光龙的车,往县城里赶去。

    天刚亮没一会,我妈就醒了过来,也没有再做那样的梦,被化身我和张晓微“女儿”的艳傀纠缠,爷爷的伤情也挺稳定,看起来比以前要清醒了许多,加上又有这么多人,和萧清荷白面书童,乃至将军魂的相助,我认为我已经没有什么后顾之忧,无需再担心家里太多。

    一个小时后,我在县城新客车站门前下车,刚和潘光龙说了几句告别的话,准备进车站买票上车,一辆崭新的蓝色比亚迪宋max,便出现在大街上,急匆匆地往这边驶了过来。

    愣愣地还没回过神来,便在我面前一脚刹车停住了,险些撞上了潘光龙的车屁股,紧接着我爸便下了车,朝我挥挥手道:“还买什么票,我和你一起去。”

    “爸……你咋追上来了?”看着笑得有些奇怪的老爸,我整个人都有些呆住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我爸笑道:“还能为什么,和你一起去接你师父回来过年呗,顺便会会你那个同行,看看他究竟是长了几个胆,敢追到家里来报复人!”

    看他豪气干云的样子,我顿时更加愣住了。

    明明说得好好的,结果却我前脚出门,后脚就追了上来,毫无疑问,这绝对不正常。

    好片刻后,才算回过神来,有些头痛的道:“爸,你别闹了,家里这么多事,爷爷和老妈都需要照顾,你和我一起走了,那家里怎么办?爷爷和老妈谁来照顾?所以你就别添乱了,在家里等我回来行不行?”

    “放心,你妈没什么事,等会你二姨就会来陪她,你爷爷也会有几个叔他们照顾,我们已经商量好了,既然都已经回来,就干脆别再走了,手里的事都暂时先放下,一起把年过了再说,最多明后天,你的姐妹兄弟们都会回来提前团聚,所以家里的事,完全不用再担心。”

    “那……你怎么和我妈说的?他同意你和我一起去?”好好的忽然又多了这么些变故,我不禁开始一头雾水。

    我爸嘿嘿一笑,说道:“就是你妈要我和你一起去的,瓜娃子,真当你老爸老妈那么好骗呢?你那个同行的事情,根本就没你说的那么好处理,除了这个,也还有别的麻烦事吧?你妈担心你一个人解决不了,才要我和你一起去……”

    ……

    ……

    事出反常必有妖,家里出了这档子事后,我爸就没怎么笑过,突然一下子追到县城来,笑得这么“霸气外露”,用脚想也知道肯定不对头,所以自然也更加不敢答应,让他陪我去省城。

    甚至我相信,他和我妈定然已经猜到了什么,甚至就连老头子不在省城,恐怕都已经猜到,所以才会想陪我跑一趟。

    但我之所以离家,就是因为不想连累他们,所以又怎敢答应呢?

    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甚至都差点翻脸,想让潘光龙帮忙,把人捆住强行带回去了,才总算劝通了我这老爸,安安心心在家里等我回去。

    虽然这样难免会让老爸伤心,但我也别无他法了。

    这次的对手极其难对付,已经浮出水面的艳傀,不过只是一个为人所用的工具、傀儡而已,我甚至有一种,这个人会是我一生最大的敌人,一言一行都在其掌控之中的强烈感觉,不然也不会有孤注一掷,将其引离我家人的想法,一旦让我老爸跟着,弄不好就会成为对方的突破口,我的软肋,所以哪里敢答应。

    回来不过两个月的时间,可如今再次回省城,却竟是有了几分物是人非,对那座摸爬滚打生活了十几年的城市,也有了几分陌生的奇怪感觉。

    老头子袁金柱下落不明,罗文信生死不知,连着他别墅里,往常看着人畜无害的小保姆,也一下子变得,如同躲在阴暗角落里,随时探出来咬人一口的毒蛇、幽灵一样,让人感到不安起来,到了省城,该从什么地方开始着手找线索,确实是一个必须要好好想想的问题……

    “嘿,小兄弟醒醒,到地方了,别睡了~~”迷迷糊糊浑浑噩噩中,只听一个含糊不清,也带着几分不耐烦的声音,从虚无的黑暗里传来,同时好像有一只手,不时摇摇我的肩膀,不时又拍拍我的脸。

    将充满酸涩梗塞的眼睛,艰难地睁开些许,只见头发剃得精光,油光发亮,却蓄着满脸络腮胡的司机大叔,正有些无奈,有些不耐地摇晃着我。

    “我去,总算是醒了,真他妈挺能睡的。”还没能看清楚人,大巴司机的声音就又传进了耳朵。

    “小兄弟,你这是咋回事?多少天没睡了?看你这样子,也不像身无分文无家可归的人啊,别是大过年的,在哪赌又赌又玩混了好几天,上车就睡死了吧?要不是还有呼吸,我们都差点认为你死了,准备报120~~”

    没有多言,使劲揉揉像是敷了一层东西,怎么都不舒服的脸,擦擦眼睛挤出笑脸赔过不是,背上行囊下车,去公共场所水龙头洗了把脸,让自己清醒过来后,便大步走出了车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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