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英殿内,灯火摇曳。

    李自成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眼睛望着面前大顺的文武高层和心腹重臣。白天,为了招降孙传庭而做出的一番举动,结果以孙老先儿大骂数千降臣,让整个场面变得颇为尴尬而不得不收场。

    命人择地将孙传庭好生看管起来,李自成便召集手下文武重臣议事。眼下的事情千头万绪,虽然进了京城,可是,天下并不是传檄可定的局面。

    别的不说,与京城近在咫尺的通州,便是刚刚拿下来,虽然缴获了不少的粮米漕船,可是,以京师这座大城的每日消耗,如果不能保证粮草稳妥供应,不要说市面不稳,便是军粮都不好筹措。

    可是,东面的天津,却也是一个烧红了的金元宝,拿在手里烧手,若是丢出去又舍不得。这里,财富众多、人口密集不说,更是南漕海运的接驳转运之地,只有拿下了这里,才好同南方的那位爷商量粮米诸事。

    虽然一路东征以来缴获极其丰富,但是,南北征战多年的李自成、刘宗敏、李岩等人很清楚,手里哪怕有一亿两白银,在这饥荒年月,也不如有一亿斤粮食来得心里安稳。

    “此事还应该由高将军和子宜将军前往才是。”牛金星虽然眼下不是大顺的丞相,可是,燮理阴阳的人臣派头却是极足的。他口中称呼着高一功和吴汝义的字,手中捋着打理的异常精顺的胡须,眼睛含笑望着高一功与吴汝义两个人,

    这二人,却是一直以来闯营与隆盛行打交道的代表。

    但是,当初通州与隆盛行的谈判却是不欢而散,而且,朝阳门外京营的撤退,又是与隆盛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你牛金星此时让高一功、吴汝义去和隆盛行谈判解决粮食供应问题,这不是摆明了挖个坑去逼着高吴二人往里面跳?

    吴汝义倒也罢了,高一功可是大顺的老臣,本身又是国舅的身份,自然不会把牛金星放在眼里:“早若是想到了此时的艰难,为何当日不肯留下一丝余地?到了现在,却让本官和小吴两个去为难?”

    “但是此一时彼一时也!”宋献策也在一旁开口。“当日高将军与小吴将军去通州八里桥与南中商人谈判之际,我军对京师合围之势未成,自然要虚与委蛇的与他接洽一番。”稍稍停顿了一下,宋献策又道:“如今陛下已经驾临京师,天气正值隆冬,如果不能保证军需民食,如何显出新朝天子气象?如何让天下黎庶安心?”

    宋献策这话说得很现实。如今天气寒冷,加上又是李自成的大顺军刚刚进京,如果因为粮食和煤炭等生活物资供应出现了问题而每天都有贫民冻饿而死,大顺的脸面上须不好看。如何去招抚天下州城百姓?

    宋献策已经将与南中方面接洽,从根本上解决北京的生活物资供应问题上升到了政治高度,这自然而然的让在场众人无形之中提高了对此事的重视程度。身为大顺丞相的李岩也在座位上发表了自己的看法:“眼下不仅仅是过冬的问题,马上就要开春,开春之后就是一个春荒。总不能一边向各地发出招抚的圣旨,一边又是饿殍遍地,流民千里吧?”

    “林泉,你是咱们大顺的大管家,你就只管说这个事该怎么办好就是了。”刘宗敏揉了揉额头,这些事情困扰的他有些头疼,真真比上阵厮杀来得还要麻烦。

    “孟子云,大而化之谓之圣。老子又云,天不变,道亦不变。圣贤之言,调过来说就是天变了,道也要变。要随着大环境的变化而变化。如今,天地新开,我们的道也要变化。这个和在战场上打仗是一样的,敌变我变。”

    “还是林泉是大学问人!一下子我就明白了!刚才你说的什么老孟,我根本就没听明白,不过,后面的话我听得清楚明白,如今天变了,咱们的道也要变了!”刘宗敏咧着嘴笑了笑,眼睛看着高一功,“一功,你和小吴再辛苦一趟,往天津走一遭如何?”

    “汝侯,高将爷和小吴将军往天津去,却不是走一遭那么简单。以本官看来,此事虽然说是商谈粮草物资供应之事。但是,较之以前与南中商人的历次商谈都有所不同。”

    李岩缓缓的为众人说出了自己的分析。

    在他看来,此时与南中商人去商谈对京师的粮食等生活物资的供应问题,从某种程度上是要南粤军承认大顺朝廷为中央政府。这和之前攻打京师时两家的唇枪舌剑又有所不同,那个时候是担心崇祯南逃,借助南粤军的兵力和江南的人力物力财力同大顺军相抗衡。但是如今崇祯已死,太子被降臣献出,并且封为宋王。那么,下一步便是招抚各地的明军残部,尽收天下州郡。

    但是,天津此时便是和当初的通州一样,是一个横亘在大顺朝廷面前的大钉子,无论如何,不管采取何等手段,使用何种形式,都要将这个钉子去除。

    “大家都晓得,天津不光是南漕海运的转运地,他还是明廷设立的卫所、巡抚衙门所在地。更有天津商贸区这个国中之国的存在。财富人口众多,倘若是不能为我大顺所有,而是转而与山海关方向的明军关宁军部呼应,那么,无异于有人在我等卧榻旁虎视眈眈的举着一口利刃,令我等寝食难安。”

    所以,为了让大家能够安安稳稳的在北京城里筹划大顺平定天下的大计,天津这个大钉子,都必须要去掉。

    但是,是凭借武力硬生生的拔掉,还是将这个钉子调转过方向来,成为自家狼牙棒上的一根尖刺,就要看大顺文武的手段了!

    但是,如果要将盘踞天津的京营残部赶走,将在那里的商贸区收为己用,想要达到这个目的的话,大顺文武们很是恼火的发现,有一个大问题是无论如何也是无法回避的。

    “我大顺如何处置南粤军?”

    打,固然简单利落,可是一旦炮火响起,局面就变得很难收拾。别的不说,断绝了南中的各种物资供应,大顺的局面就会立刻呈现出很尴尬的境地来。粮食,武器,铠甲器械火药,药品布匹,哪一样不是大量采购的?

    “一功,这几****便和小吴两个准备一下,前往天津,招抚那里的前明官吏将领。告诉他们,只要愿意为我大顺效力者,文官朕必量才录用,武官依旧带兵便是。”

    “至于说南中商人所建的商贸区,待天津官员归顺之后,不妨再徐徐图之。但是,在此期间,不要去骚扰他们,免得打草惊蛇。”

    李自成的话算是为大顺如何处理与南粤军、南中商人的事情定了一个调子,先将天津地方官员招抚过来,切断他们与辽东明军的往来联络。所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整个天津都变成大顺的了,区区一个弹丸之地的商贸区,又能如何?

    在场众人无不点头称是。

    为了弥补眼下事务繁多,人手严重不足的局面,牛金星建议应该尽快加速录用京城之内的前明降官,理由是他们政务熟悉。对此,李岩也表示赞同,不过,他向李自成建议,此事应交给目前正在山西一带为大顺军处理后方诸事的伍兴来办理。

    对此,李自成也是都点头同意。于是,一道召伍兴入京办事的旨意飞马出了京城,往山西去了。

    高一功、吴汝义二人去筹划招抚天津军民官吏之事不提,牛金星未曾尽如己意,也只得暗自在肚子里去咬牙下功夫。

    武英殿内只留下了李双喜和罗虎二人。

    “如今咱们也进了北京城了,你们两个小家伙也都是爵爷了,朕也该给你们娶一房妻子,好让你们给朕生几个孙子。”殿内的气氛随着李自成亲切和蔼的话语,顿时变得十分柔情融洽。

    “父皇,娶媳妇这个事自然听您和母后的意思。可是,方才牛先生说要尽快录用前明降官,儿子觉得颇为不妥。”罗虎望着殿外渐渐黑下来的天色,将楼台殿阁侵蚀的只能勉强看得出一个轮廓,宫内的太监和御营官兵们开始在各处掌起灯火。

    “此辈在我军入城时的作为,父皇都是看在眼里了,此辈收崇祯提拔,吃着老朱家的俸禄,受着老朱家的恩养,可是老朱家有事的时候他们却是这个德行。父皇,您觉得他们如此的背叛故主,就能对咱们大顺忠心不二吗?”

    “朕当然知道!所以朕才要招揽孙传庭!也才任凭孙传庭百般辱骂此辈!”李自成的眼睛里射出了一道不屑的光芒。

    但是,大顺朝廷的高层们,不论是永昌天子还是丞相李岩,总制刘宗敏,军师宋献策和牛金星,做梦也想不到,这些降人们忠心未必有,帮忙更不要指望,可是,帮倒忙添乱却是个顶个的好手。

    大顺控制北京已经七天了,杀人抢劫放火都已经渐渐平息,虽然没有南中那样的专业警察,但是久经考验的顺军精兵执行了类似的任务。而且为了讨好新政权,北京的官绅也难得的勤劳有公德心起来,自觉的雇佣人清扫自己周围的街道,所以一时间,北京这座历史古都,难得的变的整洁有秩序。

    面对着整洁干净的新北京,小资以上的人群自然不会甘于寂寞,他们或三五人赏雪吟诗,或七八人流连青楼楚馆。周钟自然也不会例外,他约了几个好友,一起赏梅吟诗,畅谈天下大事。

    周钟如今在北京城里可以说红的发紫。李自成的智囊牛金星对他也深慕其名,当魏藻德等一批故明高官削尖脑袋想在李自成新政权中混个一官半职时,牛金星主动向李自成推荐了周钟。牛金星为了给新政权制造舆论,令周钟写了两篇文章,其中一篇便是给李自成上的劝进表,周钟极尽吹捧之能事,认为李自成“比尧舜而多武功,迈汤武而无惭德。”投桃报李,为了感谢牛金星的一番引荐之恩,周钟特意投了门生帖子,拜在了牛金星门下。

    也正是因为有这几层关系,在这些前明官员眼中,周钟已经是新朝显贵了,不久便将平步青云,因此是恭维之词不绝于耳。

    不过有一个规律,恭维的话说多了,就会有人说不好听的了,只听其中一人说道:“周兄,最近的舜天时报看了没,这帮南蛮子胆子可够大了,公然在报纸中说,闯逆入京,仕子多附逆,敢战者,唯京营与内操新军。尤其是内操新军,竹杆胡同之战,堪称惊天地泣鬼神,可为天下英雄典范。这种大逆不道的文字,公然见于报端,并且其他版面还有人附和。另外昏君崇祯之死本来是大快人心的好事,我们都是摆酒庆贺,唯有南蛮商人一律白布戴孝,哀悼三天。这种事,周兄可不能不管啊。”

    周钟闻言略微有些不信,他疑惑的说:“昏君崇祯已经自绝于天下了,哀悼他能有啥好处?要说给那些阉狗说两句倒是还能理解,因为他们之前就在海关的事情上多有勾结。当属兔死狐悲之举,至于说为昏君吊孝之事,该不是只是个别人随意为之吧?”

    这人连忙说:“周兄,绝对不是几个人随意为之,我这几天转了一圈,我能看见的南蛮子商铺,全都是如此。”面对友人言之凿凿的话,周钟也不得不相信,他想了一下,略有犹豫的说:”这事虽然大逆不道,但是陛下有明令,官军将佐需严守纪律,不得对南蛮子的商铺无理。因此我虽然想为君父分忧,对此辈不识进退之人薄施惩戒,但是苦无手段。“

    听了周钟的话,其他人发出了一阵哄笑,其中一人说:“周兄,当着明白人不说假话,我等圣人子弟,还会缺乏手段?兄弟还记得姚江黄孝子否?我们学他不就行了。不瞒兄弟你,我们几个人已经商量好了,找几十个义士,成立了忠顺社,但凡是胆敢给崇祯戴孝的南蛮子商铺,一律砸毁。至于舜天时报,那就更不能放过,要吾等亲自去。将里面的诸多异端邪说一一以火焚之,方消我等心中之恨!”

    周钟道:“这个。。。。。。不太好吧,吾等都是读书人,怎能为此市井流氓行径,还是当先礼后兵才好。”

    这人冷笑了一声说:”周兄,到了这个时候,你与此等犬彘不如的东西还讲什么君子风度了,再说了,古之君子不也对仇人食肉寝皮?这些年,南蛮子的报纸与我等来说,胜过杀父之仇。自从江南时报开办以来,报价日廉且不限文笔,且不说那为秦始皇翻案买好的马士英,就连贩夫走卒都大放厥词,公然骂吾等名为仕子,实为虱子,只能寄生饮血,不能为天下谋一丝利。这等有辱斯文之言,频繁见于舜天时报,若无南蛮子纵容,岂能如此?周兄,说句大实话,吾等非是为自己砸报馆,我们是为天下读书人争一口气。”

    周钟闻言低头不语,半晌才说:“所谓君子远庖厨,这等事毕竟不光彩,吾等远远观之即可。”众人一听顿时欢欣鼓舞,于是,一场针对南中商人的暴行开始了。

    很快,北京城又重新冒烟起火,江南时报、舜天时报等报馆被砸,伙计被殴打,百十家出售南中商品的商铺也普遍被砸。京城之中的青皮混混们乘机砸开商号将那些往日里觊觎已久,垂涎三尺的贵重商品洗劫一空。当然,南中商人伙计也不是好相与的,可惜单独的商铺难以对抗少则数十多则数百的暴徒,因此他们很快就选择了联合。

    在南中商社的主持下,多数商人伙计选择聚居在了东江米巷,同时将手中的武器集中,由各家商号接受过军事训练的青壮年掌握,成立了联防队,在巷子口筑起了街垒,作为防御设施。同时派人出城往天津去送信求救。

    少了南中商人这个商品来源,一时间,刚刚被大顺占领的北京物价顿时翻着跟头向上涨,城内人心惶惶,都生怕一个不小心,一场大战重新展开。这种情况,大顺自然不能坐视不理,但是一方是对大顺至关重要的南中商人,一方则是大顺需要收揽的仕子,对谁都不能轻易下死手。

    所以,大顺天子李自成考虑再三,决定让牛金星出面去劝和,报馆暂时停办,对于南中商人的损失,大顺一律加倍赔偿。对闹事的人,凡是仕子一律教育为主,市井流氓则一律明正典刑。同时,刘宗敏也下令城中加派兵马,增大巡逻密度,遇到有在街头闹事打劫滋扰百姓者,无论军民,一律就地正法!

    命令下达之后,气氛很快有了缓和,可惜,正如墨菲定律所说,坏事从来都是接二连三的赶场子。

    就在北京的南中商人刚刚被安稳下来的时候,天津却出事了。听说北京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李沛霆顿时蹦了起来。

    “真真是天助我也!该是主公气运到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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