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王得仁部下也有数万人马,向来在左军当中也是以暴虐蛮勇敢打敢拼而著称的。但是,这几日来的作战损耗,人马战死的约有二成左右,其中,家丁损失更大,家丁和精兵加在一起,当日一战,战死数便有二三千人之多。更有这几天不断的有兵丁逃亡,伤号死去的数目增加,让他营寨之内一片风声鹤唳,人心惶惶。

    为了减少逃跑和开小差的,他不得不加派亲信兵马在营寨各处巡哨,在营盘外面加强巡逻。可是,只有千年做贼,并无千年防贼。即便是如此,逃亡数目仍旧是与日俱增,更有甚者,连家丁都有不少逃跑的!

    王得仁的话,顿时引起了左军各营总兵们的共识,他们纷纷点头称是,跟着叫苦不迭。与南粤军当日的那一战以来,他们的兵马损失大体相近,说起来,左梦庚部下的损失更大。因为南粤军将打击的主要力量全部放在了左家父子的直属部队身上。但是,架不住左梦庚继承了左良玉的老底子,比较起来,还是比这些总兵们实力雄厚得多。而且,中军大营里,多少还有一些医药储备,所以,伤号的死亡情形不像各营那么严重,逃亡也没有那么多。倒也不是左梦庚有多强的统帅能力和人格魅力,或者说左营有多么强大的向心凝聚力,而是左家的这些直辖兵马们都很清楚,以自己的罪孽,即便是开小差逃走了,少不得也会死在那些报仇心切的乡民手中。所以,宁可躲在营寨之中抱团取暖,也不敢擅自离开大营一步。

    所以,相比较各营总兵们的失魂落魄,胆战心惊,惊慌失措,左梦庚心里还算是有些底气。

    既然打不了,那就只剩下了另外两条路,走和投降。

    “走的话,我们也只能有一条路,那就是渡江北上。或是和江北的刘良佐刘泽清等人合伙,要么就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咱们就降了豫亲王,也像那个姓许的家伙一样,剃了头,换个旗号,继续干咱们的活!”

    但是,要想走,就要先想办法把余下的这十万人马渡过长江去,不光是人马,还要随军携带的粮草辎重一起渡过长江去。这需要大量的船只以及渡江的时间。

    “梁国公会让咱们从容渡江吗?”

    一句话,如同往热锅里倒了一瓢冷水。顿时让憧憬着过江之后可以和江北四镇的老朋友们重现往日肆意妄为的辉煌生活的将领们冷静下来。是啊!现在,长江江面上是大魔头施琅和他那个绯翅虎老婆的水师在江上耀武扬威的,不要说十万人过去,只怕左军千人规模的部队想要过去都是势比登天还难!

    “此事,本帅打算这么做。”

    左梦庚语调缓慢的说出了自己的计划。走的方略,也是要筹划。但是,不是大队人马一起过江。而是派人携带大批财帛金银,带着他死鬼老爹左良玉的书信,往江北、南京走一趟。甘言厚币的请江北四镇的同僚旧友们出面协调说情,告诉他们,今天是我左良玉倒霉。明天可就要轮到了你们了!要想不一起被绑送刑场,那就要大家抱团取暖来对付梁国公。往南京的密使也大体是如此。请朝廷中的东林大佬们从中斡旋,也是直陈利害,我左良玉兵败身死之日,就是江南衮衮诸公,百万生灵被李某人肆意蹂躏之时!

    除了不惜降低身份和江北四镇联合自保之外,更是向江南集团发出求救信号。我这把刀没有了,你们可就是梁国公刀下任人宰割的肥羊了。有我在,梁国公少不得还要有些忌讳。你们还能保全身家财产,坐享荣华富贵。没有了我,只怕上午老子兵败,中午查白地就来上门算你们拖欠的钱粮税赋账目了!

    这就是左梦庚拟定的所谓“走”的战略,不是撤走的走,更不是逃走的走,而是信使奔走,走动门路的走。说白了,就是利用各种条件,制造对自己有利的态势,来保住眼下这点实力。

    “另外,本帅今日把袁总督送到了九江城中,请他出面斡旋一二,向梁国公请和。”

    “什么?!大少帅,投降?!”

    金声恒第一个跳了起来。“大帅在世的时候,从来都是咱们咱们招降纳叛的扩充实力,什么时候轮到咱们投降了?”

    虽然说是请和,可是谁都清楚,打仗打成了眼下这个样子,那所谓的请和,实际上就是请降,说得更难听点,和当年的张献忠罗汝才们请求招抚招安也没有什么两样!

    “就是!当初的西营八大王张献忠投降了,不还是在谷城被咱们看的死死的?他在谷城盖房子、种麦子,咱们就在老河口看着他!他半点也不敢乱动!”

    见有人提到了如今的大西国大顺皇帝八大王张献忠当年的谷城旧事,左梦庚便正好借着这个由头把话说开了。

    “当年的八大王张献忠,闯王李自成,也都在穷途末路时接受过朝廷招抚。投降,这不算什么丢人的事!只要能让咱们熬过这最难的一段,只要老本儿还在,少不得以后咱们还有东山再起的时候!难道,就光许他姓朱的,姓李的,姓张的称孤道寡,称王称霸,就不兴咱们也过过当王爷的瘾?”

    对于金声恒王得仁这些左军将领,你说别的都没有用。只有拿出实际的例子来给他们现身说法,他们才会恍然大悟。

    “就是!咱们也可以招抚嘛!”

    “没错!前面乌龟爬开路,后头王八跟着爬!”

    “驴球子的!你说谁是王八?!”

    “爱谁是谁是!老子只会让别的男人当王八!别忘了,老子营里的女人可都是别人的老婆!”

    “大少帅!当初我听柳麻子那个龟孙说书,他说过,当年太祖高皇帝朱元璋也是做贼出身的!同样是接受了大元朝廷的官职,在江南和张士诚、陈友谅、方国珍这些同行们打得一佛生天二佛涅槃的。争夺最狠的时候,也没忘记往北京城里送贡品,为的就是大元朝廷不打他!他好有力气去打别人!这招,行他老朱家用,就许咱们用!”

    提起了当年太祖高皇帝借刀杀人的故事,这些兵痞军头们顿时大感兴趣。纷纷将目光投向了金声恒:“老金,给咱们说说!咱们那位和尚皇帝,是怎么玩的?”

    “我听说他还睡了蒙古鞑子的皇后,有这回事吗?我可在听说,他家老四是鞑子的骨血!?”

    “成祖是不是鞑子的骨血,咱们也不知道。但是,成祖和鞑子的关系好却是铁板钉钉的事!抢夺侄子的皇位时,朵颜三卫的骑兵可是没少给帮忙。要不然,成祖得了大位之后,干嘛对这群鞑子这么礼让?理亏嘛!吃了人家的嘴短,拿了人家的手软嘛!”

    “老金!这也不对啊!成祖当了皇上,掌握了大权,可是就先打蒙古啊!而且还是几次亲征。而且,还让三宝太监下西洋去宣扬国威。这怎么说是和鞑子关系好呢?”

    “你懂个球甚!大位,所谓的得位不正。那就需要文治武功来遮盖则个!就好像戏文里读书人偷了人家大户人家的闺女,把人家闺女肚子给搞大了,然后把人家的体己钱拿走上京赶考去。这要是一般人,绝对是奸情案子,少不得还要有个见财起意拐带财物的罪名。可是,你看戏文的结尾,往往都是秀才中了进士,状元什么的。这种丑事立刻就变成了一桩美谈韵事。天大的丑事,也就一床锦被遮盖则个。”

    “可是,文治,那有武功来得快?一场胜仗、大仗打下来,什么事都办了。该杀该死的人也都死了!自己的位置也就坐得稳了!然后,再派人到各处去跟外藩打个招呼,告诉他们,中原现在是我做主了。你们看着办吧!外藩也不是傻子啊!跟建文帝一条道走到黑也没啥好处,看着跟他走,到中原来好吃好喝,连吃带拿的,各种好处大大的。你只要承认他是中原的瓢把子就可以。”

    几个兵痞子军棍满口毫无遮拦,把老朱家当年叔侄争夺帝位之间发生的那些烂事,口无遮拦的尽数说了一遍。

    “还有啊!咱们都去过南京教坊司、秦淮河,这秦淮河上的婊子,可是好多人祖上要么是张士诚、要么是陈友谅部下的将领官员,就因为打了败仗,然后连带着子孙后代到这秦淮河上干这王八婊子的勾当。”

    “也不光是这,还有山东的老百姓!咱们大帅是山东临清州的。谁都知道,这运河上的差役多。可你们知道吗,元鞑子的时候,可是海上运来南方的而粮食,时间短不说,损耗还少。可是为啥成祖改成了运河运粮的漕运?原因之一,就是因为他靖难的时候,在山东的仗打得太苦了,要把这口恶气出了!这才折腾山东的老百姓!什么运河的徭役啊!什么几次北征蒙古啊!都要山东出民夫,几次北征下来,几十年的运河徭役下来,你看看山东,早就给折腾的草鸡了!”

    改朝换代的过程当中,作为个体的人往往都是渺小脆弱的额。会随着时代的浪潮有着这样那样的颠沛流离起伏上下,但是,唯独朱棣的所作所为,是最容易被人诟病的。然后就是本朝了。例如某鸟的媒体,某方系的媒体,都是动辄便拿出了国军的老兵军官在建国后如何的被不公正的待遇。不厚道的作者就想知道,他们为啥会有这种处境?他们敢不敢说说他们在解放前,在解放区的所作所为呢?不然的话,以改开之后,在某些地区,盛传的“干革命的不如不革命的,不革命的不如反革命的”民谣所描述的状态,他们又怎么会如此呢?一定有具体的原因!再说了,就算是再不公正,顶多也就是让他们劳动改造,而且子女也没有像朱棣那样给送到教坊司去。在主张全民穿西装的那位湖南人上台之后,这些人,又是一股脑的给解放了出来,也不管你祖上是贩大烟还是拐卖人口,充当洋人的买办,还是几十代的土司从奴隶娃子身上敲骨吸髓积累的财富,一律发还。不但发还财产,还安排高官职务。于是乎。(诶对了,今天是几号来的?前天大前天是几号?)

    一群人戏谑狂笑了一阵后,渐渐的又转入了正题。

    “大少帅,你说,咱们该怎么办?”

    “我把袁继咸放回去,也就是向梁国公他老人家表个态度,咱们是有心修好的。然后,我以父帅的名义,写了一封信,命使者面陈。”

    “信里面怎么说的?!”

    “我说,咱们平贼军,愿意按照南粤军的编制标准,在国公的麾下听命。鞍前马后,一往无前。眼下,咱们的兵马可以裁汰老弱,选拔精壮,按照南粤军的编制标准,编为四个镇,两个骑兵旅。眼下往赣南去的王允成部编一个镇,我们三个人,还有你们大家伙,”左梦庚指了指手下那些副将、参将们,“都在这三个镇两个旅里面。”

    “咱们三个,还有王允成,就是南军所说的镇统制官了?”

    王得仁眼里冒着贪婪的光芒。南粤军的一镇兵马是什么情形,统制官是何等的威风,他们都有所耳闻。统制官,比起眼下已经烂了大街的总兵可是牛多了。部下有两万多兵马不说,而且,粮草军饷器械军装,都是按照编制足额发放。打了胜仗,缴获所得自己可以分到四成。这样的好事,为啥不干!

    “不错。咱们四个是统制官,那两个骑兵旅归我指挥。”作为左良玉的继承人,左梦庚当然要有一些特权。这话一出口,那些部下只剩下一些家丁亲兵的参将、游击们,看左梦庚的眼神变得无比热切谄媚!

    “可是,这是咱们的一厢情愿啊!也要看人家梁国公老人家愿意不愿意收容咱们!要知道,这一下子,可就多了十几万人,得多少钱粮开销?他老人家又是不准许咱们四处劫掠来养兵的!”

    “简单!要想卖,就得让人觉得你值这个价码!我当然得告诉梁国公,咱们的价值所在了!凭什么咱们能一口就开出四个镇两个旅的价码来!”

    “你凭什么?据我所知,跟着他老人家打天下的好多老人,还都在什么警备旅、动员旅里当个旅长呢!咱们这些人,你确定能值这个价钱?”

    面对着金声恒、王得仁等人疑惑的目光,左梦庚四外望了望,确定在场的都是自家人,这才压低了声音回答道:“你们觉得,眼下他老人家最想要的事,是什么?”

    “他老人家,最想要的事?”室内的左军将领们开始绞尽脑汁了。

    “钱?肯定不缺!市面上都是南中通宝和银元。这天底下的钱都是他发的,他还会缺钱吗?”

    “美女?也不会!我可听说,国公爷的几十位夫人,那个个都是天下佳丽。什么鞑子的美女,秦淮河的花魁,佛郎机、天方、天竺、扶桑的公主,样样都有!皇帝小子也就是搞搞咱们中原的美女,国公爷可是五洲四海一起来的!”

    “兵马?地盘?都不会啊!天底下还有比他兵马多,地盘大的吗?”

    “我看呐!这猪都比你们脑袋灵光些!没错!他老人家这些都不缺,甚至是大大的不缺!他缺得就是一个名义!一个位置!你们在想想看!咱们刚才说了半天太祖高皇帝了!”

    左梦庚把话都说到了这个程度了,这些兵痞子们再想不到,那就真的是白在江湖上混了这么多年了。

    “大少帅!你的意思是说,咱们迟来先上岸,冷手捡到热煎堆?”

    “没错!有没有这场大富贵,就要看咱们能不能拉下脸来给国公干这个活了!”

    “大少帅!你说吧!咱们是学廖永忠也给皇帝小子来个瓜州沉船呢,还是也学朵颜三卫,帮助梁国公起兵打下南京呢?!”

    “就是!不管怎么样,给国公爷把身上的蟒袍,变成龙袍,把黄袍披到他老人家身上这个事,非咱们兄弟们莫属!这场拥戴从龙之功,可是够子孙们受用不尽的!”

    “这些事,我在给梁国公的书信里都提到了,具体的细节,我派去的人会向他老人家当面禀明。咱们就只管在这里等候便是。”

    “正是!只要他老人家点个头,咱们立刻就起兵东下,什么狗屁的江北四镇,什么狗屁的李自成张献忠,敢挡咱们的效忠之路,那就是找死!”

    “就是!只要咱们跟着他老人家能升官发财,咱们就是把江南给烧成一片白地,又能怎么样!”

    正在这时,忽然几个鼻青脸肿的亲兵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大少帅!不好了!咱们的使者被李家大小姐给乱棍打出了行辕!”

    “混账东西!一定是你们没好好说话,说了些不中听的,惹了郡主娘娘生气了,这才给你乱棍打了出来!”这些人将他们的功名富贵梦给打断了,左梦庚岂能给他们好脸色看?

    左梦庚正对着亲兵们大发雷霆之时,又有几个气喘吁吁的使者亲随冲进堂内,一连声的道:“大少帅!大少帅!南军营寨之中,灯火混乱,人声嘈杂,可能出了大事!”

    “大少帅!不会是这群家伙惹恼了国公,国公要发兵来攻打咱们吧?”

    在场的将领们个个面如土色,浑然没有了刚才意气风发的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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