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长江的南京江面,变成了一片红色。

    江面上映入人们眼帘的,是一片又一片在波涛之中起落浮沉,转眼间便沉入江底的清军官兵尸体。因为刚刚投降,他们身上的甲胄服色还是延用明军的红色胖袄。从这些尸体里,不断的在江水中涌出一股股面盆大的血水团来,在转眼间消失在江水之中。

    混浊的江水,在无数人的鲜血和碎肉、内脏、体液加入之后,变得有些狰狞的五色斑斓起来。黄色的,绿色的体液,给这暮春时节的江水增加了诡异的色彩,而那些青色、紫色的肠子、内脏,则是在江水之中转瞬即逝,成为了江中鱼鳖的美食。

    而江水之上,无数船头上插着清军旗号的大小船只,或是变成了一堆浮在水面上燃烧的火焰,给江面上增加了一抹明亮的橘红色,然后,船上的船板和一切可以燃烧的物资,燃烧殆尽,渐渐的沉入江水之中,然后,发出一声闷响,在江面上出现一个漩涡,将船只的残骸吞入江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大量的清军船只,被李华梅率领的南粤军水师发射的火箭所摧毁。倚仗着自己的吨位、体量和舵、风帆等技术优势,以及顺流而下所带来的速度优势,南粤军水师对清军的渡江船队进行了一次真真正正的碾压。

    清军船队上的水手们在军官们的鞭打和拳打脚踢之下,迸发出来了巨大的求生欲望,以近乎疯狂动作完成的划桨、落帆,用竹篙撑点,不停的做着自己认为恰当的规避动作,试图避开即将到来的碰撞,可哪里来得及?他们的船只摇摇摆摆刚驶过几丈,就互相拥挤着动弹不得,眼睁睁的看着以傲梅号为首,一艘艘庞大的船身宛如洪荒巨兽,朝自己直撞过来!

    “砰!”

    一声巨大的闷响,一艘满载着清军士兵的漕船成为了傲梅号的又一个碰碰船对象。脆弱的船板,在傲梅号包裹着铜皮、特别加固的船头撞击之下,整个船身发出痛苦的呻吟。发出剧烈的颤抖。很快严重超员的脆弱船身就抵抗不了巨大的挤压力量,发出令人牙刷的咔嚓声,轰然一声巨响,船身瞬间解体,打着旋沉入水中。

    清军官兵大多不识水性,在水面上挣扎几下,便被卷入江水深处,去向江龙王效忠了。有那侥幸抱着一块木板在水面上漂浮的,在傲梅号卷起的巨大波浪之下,抱着破碎的船板一起被浪花卷走,不知道飘到何处去。漕船上的水手们,对于这条祖奶奶的船那是熟悉的很,见这条巨舰迎头撞来,早就在身上套上了用毛竹制成的三脚架,一下子便跃入江水之中,几个猛子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反应稍快的则在碰撞来临前飞身跃入水中,可惜,稍稍迟了一些,傲梅号庞大的船身毫不留情的从他们头顶犁过,将他们送进了江水底。

    可是,船上搭载的那些在淮河两岸、江北地面上投降的清军士兵来说,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即使有那么个别的幸运儿躲过了冲撞,却也逃不过另外一波打击。站在傲梅号船舷甲板上的水手和李华梅的亲兵们,不停的用火铳和短火铳居高临下的射击,向人头攒动,落水者密集的地方投掷着手榴弹,像打野鸭子似的向他们发生着弹丸。很快水面上就又东一团西一团的绽开了一朵朵的血花。傲梅号为首的南粤军水师虎入羊群般横冲直撞,清军的船只迅速的变成海面上漂浮的碎片。绝望的水手像下饺子似的跃入水中,拼命朝岸上游去。水面上一层一层的满是落水者和他们是尸体,可惜很少有幸运儿能够从密集的火枪射击下逃出生天。

    两岸的清军将领们被这种毫无疑问的一边倒屠杀行为惊愕的下巴半天都回不去。原来,大家只知道李家这位大小姐,这条绯翅虎在岸上凶猛无匹,想不到,在水上更是悍勇无敌。

    但是,谁也没有注意到,在数十艘炮船的往来驰突之中,数百艘沙船、漕船,在炮火硝烟的掩护之下,飞也似的冲过了南京江段,往东面冲了过去。

    李华梅是用进攻来吸引眼球,吸引清军的注意力,来掩护南粤军的撤退船队。虽然这个时候,江阴和南京等地还不曾有沿江炮台的防御设施,但是,一旦在这段江面上停留时间过久,势必会给南粤军的撤退造成巨大的损失。既然撤退容易被清军所乘,那么,从小被张小虎教导,“海上生涯就是要进攻!进攻!再进攻!”崇尚给敌人制造麻烦来缓解自己的困难的李华梅,少不得便要集中全部舰队主力,来对南京和瓜州江段的清军进行一次破袭战,或者说是袭扰,切断长江南北交通。给南粤军的东撤行动争取时间和空间。

    对于切断长江航运,断绝南北交通,断了漕运这一套,南粤军有着一整套成熟的方案,并且,经过了多次的推演。早在李守汉第一次进京勤王之初,便有了一旦有事,水师立刻切断长江漕运,断绝南北交通的预案,以防止李守汉变成另外一个袁崇焕。

    与南京勋贵们签订了江海联防协议,特别是弘光皇帝在南京登基后,南粤军水师在长江南京段更是演练多次,对这一带的水文情况熟悉的一批吊糟。哪里有暗流,哪里有沙洲,哪里有浅滩,哪里有礁石,无不是在航行图和日志上进行了详细记载。

    想不到,今天排上了用场。

    “大小姐!船队的后卫船挂起了旗语,他们已经全数通过了南京江段!”

    李华梅的亲兵队长胖头鱼,顾不得胖胖的脸上沾染了硝烟,指着远处江天交界处的一连串彩旗,兴奋的向李华梅报告。

    “好!父王过了南京,我南粤军便不怕什么狗屁的八旗兵了!他收容的土鸡瓦狗再多,又能把老娘如何!传令下去!我舰调转方向,往南京城再靠近一些,咱们用大炮和火箭,给咱们那位老朋友,塔山上的獾子,好好的祝贺一下,恭喜他进南京城!”

    多铎的名字,满语里是“胎盘”的意思,多尔衮这个名字,在满语里才是“獾子”,可惜李华梅记错了。她只知道努尔哈赤家族的名字,不是野猪皮就是黑熊黄狼,再不就是獾子、鸟雀兔子之类的,基本上就是辽东的野生动物谱系。

    双桅炮船为前导,在江面上漂亮的画了一个圆弧,将船头从自西向东,变成了自东向西,将船上装备的两门克龙炮,一头一尾对准了南岸的南京城方向。

    “咱们的船只吃水浅些,尽量的往南面靠!给后面的大船让出江心主航道!”

    十几艘双桅炮船一面调整着炮口角度,随时准备发炮攻击南岸的火炮位置,一面调整着舵杆和风帆角度,努力的向南岸靠近,再靠近!

    但是,双桅炮船的靠近,却给南岸外郭城头上宁尔佳们带来了巨大的压力。来自于辽东的宁尔佳,和他部下的军官、兵丁、余丁、包衣奴才们,基本上都是北方人,对船只的了解知识几乎是一片空白,勉强区分大船、小船,民船和军用的炮船,至于说什么跑内河的漕船,可以江海两用的沙船,在他们看来,几乎都长得差不多。在宁尔佳看来,这十几条不大不小的船只,突然往南岸靠了过来,而且越来越近,十之八九就是要在浅水位置上将那些船只上搭载的如狼似虎悍不畏死的南蛮兵们放下来,然后,这些南蛮兵们会挺着明晃晃的铳刺,冒着炮火,就算是你再密集的炮火,他们也会脚步不停的一路冲杀到你面前。然后,用火铳里的弹丸,用背包里的那种可以抡起来丢到你面前爆炸的震天雷(清军称呼马尾手榴弹为震天雷。)然后用火铳上的铳刺,把你和你的部下奴才们一个个的从战壕里赶出去,把活生生的人变成一具具满是疮口的尸体。

    这一旦要是让这群魔王上了岸,宁尔佳想到那一幕幕可怕的景象,不由得大腿就开始打哆嗦。他很清楚,眼下的南京城可不是布防严密沟壑堑壕纵横交错的塔山。即便是那样,当年也差点被眼前这位祖奶奶给打穿了防线!一旦被这些南蛮兵登上了岸,此时南京城里,一来没有设防,二来各旗各部都是乱哄哄的进城接防状态。只怕不用李华梅动手,这几十万人自己就自相践踏起来!

    “开炮!给老子开炮!打那些靠近南岸的船只!绝对不能让他妈的这群不要命的南蛮上岸!”

    宁尔佳甲喇章京大人看了一眼在外郭城头上一字排开的大大小小几十门火炮,心里算是勉强有了一些底。“大佛郎机、红夷大炮打南蛮炮船,小佛郎机、大将军铜炮给老子瞄准岸上,只要南蛮上岸,就给本官轰!绝对不能让他们上岸!”

    宁尔佳大人对各类火炮的使用、技术性能还算是比较有心得。知道根据火炮的弹重、射程来做梯次配置,分段包干,不至于做出将所有火炮都用来轰击双桅炮船的布置来。

    “开炮!”

    “开炮!”

    “开炮!”

    看着双桅炮船距离南岸越来越近,几乎到了人可以跳下船来徒涉的水域了,宁尔佳甲喇章京再也控制不住了。要知道,沿江几乎没有任何的防御设施,这些南蛮子只要跳出船来,便可以在水中行走,在炮火的掩护下登上南岸,到那个时候,再想阻止他们可就太难了。

    在他的命令下,所有的大佛郎机,被他成为红夷大炮的六磅炮、八磅炮依次开火!浓烟在外郭城头迅速升腾起来。

    “不好!”

    远远的在傲梅号上指挥着其余炮船做出转舵、调整方向动作的李华梅,望见远处升起的烟雾,一颗心不由得往下一沉。她知道,这些双桅炮船距离南岸太近了。几乎完全处于那些火炮的射程之内!一旦被炮火击中,那损失可就大了!不由得她脱口而出。

    “大小姐!”一边的胖头鱼却是面露喜色,“你看!应该没事!”她指着远处升起来的烟雾,示意李华梅仔细再看看。

    远处那些烟雾,不是南粤军习惯看到的,火炮发射后,炮位上空升起来的灰白色烟雾,而是浓厚灰色的烟雾。

    “大小姐!你再看看炮口火焰的颜色!”

    炮口火焰的颜色,也是转瞬即逝。但是,从这短暂的一瞬间,和炮位上渐渐升腾凝结的烟雾,李华梅很是笃定的判断出:“这群狗贼,用得应该不是我们的火药!”

    确实是。李华梅判断的一点都不错。南粤军自从与南京勋贵们签订了江海联防协议后,水师炮船便大摇大摆的出没于吴淞口到南京这一段的江面,甚至可以逆流而上,直到安庆、九江江段。也是拜这个协议所赐,南京驻军当中,也有不少的南粤军生产的火药。当然了,这些火药是用来作战那是不太现实的,训练嘛,自然是要搞的。不然,大家伙私下里卖出去的那些火药,该怎么报销账目?

    可是,别的地方都有,唯独这外金川门,因为是码头、仓库所在,储备着大批的粮米物资,又是人来人往的繁华所在,类似于火药这种易燃易爆品,容易给大家的生命财产造成损失的,当然不能出现在这里了。对此,外金川门的守将也不是很在意,反正这里有大批的粮米物资出入,随便一点损耗偷盗,就可以让大家伙放屁都能油了脚后跟,还用得着那点小钱?用把守外金川门副将的话说:“有偷偷卖火药的那个功夫,老子琢磨一下怎么能够在虫耗鼠耗鸟耗搬运遗撒的基础上再找出几条可以增加粮米损耗的路子来,不比卖这点火药来得方便?再说了,这里每天都有不止一艘炮船出入,老子还用得着担心防务?”于是,这里储存使用的,还是南京兵部所属的工场制造的火药,效果和技术性能嘛,自然就差得远了。

    于是,几十门火炮声势浩大的发射,颇有几分虎头蛇尾的效果:火炮发射时,无论是从炮声、烟雾,火焰等诸多方面,都是声势浩大,烟火效果完全可以毙掉现代的各种用汽油做效果的神剧。可是,炮子出膛后,却是有气无力,沿着弹道飞了不多远,便迅速落下,在双桅炮船的侧面落入水中。

    偶尔有几枚人品大爆发的炮子落在了双桅炮船的甲板上,或者是击中了船舷,也只是在甲板上跳动几下,便悄无声息的停止了。

    “妖法!南蛮一定是在他们的船上用了妖法!快!快去找黑狗血!马桶!妇人的骑马条子!”有人第一个反应便是想到了各路神怪小说里,用各种秽物来破解这些妖术。

    “混账!没见识的东西!那是南蛮的铁船!他们的船,连船底都是用铜打造的!寻常的炮弹肯定打不动他们!”也有人想起了当年看到的在码头上检修的南粤军水师、商船的船底,各个都是用铜包裹的。想来,作战的炮船,更是用铁打造而成。

    不管是妖术还是铁船,宁尔佳甲喇大人脑袋中只有一个念头,“绝对不能让这群南蛮靠近!不能让他们上岸,不然,豫亲王主子会砍了我的脑袋的!”

    在他的严令之下,城头的火炮打得烟雾弥漫飞沙走石。在江水中,无数的跑炮子激起了密如雨点般的水柱。只不过,效果嘛,那就不好说了。

    三轮炮击过后,城头的炮火变得稀疏起来。

    “你们的招数用完了,该老子了!”双桅炮船上的炮手们开始操作着克龙炮,对着外郭城头上发射着这杀伤力破坏力巨大的火炮。

    “舰长!统领大人舰上打来信号,命我们对着城头上的房屋开火!其余船只上,会用火箭和臼炮!”双桅炮船上的旗语兵们向各自的舰长传达着最新的命令。

    已经调整过来整个舰队方向的南粤军水师,再一次以全舰战斗姿态,出现在了南京城清军面前。

    在统领李华梅的指挥之下,各舰分工默契。双桅炮船利用自身的速度优势和吃水浅的技术优势,用船头船尾装备的克龙炮对着南京城外郭附近的狮子山上的阅江亭、静海寺、天后宫等建筑猛烈开火。随着一枚枚炮弹的落下,像天后宫、静海寺这些始建于永乐年间,早就是重修过的土木结构的建筑群开始冒起了一处处火头,渐渐的,火头越来越多,越来越大。不一会,便是浓烟烈火在外郭城头肆虐开来。

    而以傲梅号为首的主力战舰,则是用臼炮和火箭对外郭城内和下关码头上的建筑群进行洗礼。臼炮的炮弹沿着圆弧形的弹道,越过外郭城头,在城内的草场库房上,心不甘情不愿的落了下来。而几乎连成片遮天蔽月的火箭,则是在城内的库房城外码头的栈房堆房充分扮演着职业纵火者的角色。

    从外金川门到左近的两座城门神策门、钟阜门,外郭内外变成了一片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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