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韶关经广州一直到桂林、南宁,纵贯两广境内,长达数千里的这条国道,以及依托这条国道建设的,将两广境内各处府城、镇城、州城、县城联络成网,在各处江河上设置了渡口,架起来浮桥。有人不无吹嘘的说,在两广境内,人们可以从较为繁华的集镇墟市出发,到达两广境内同样繁华的集镇墟市。这还远不算是县城以上的官家建制单位。

    这项足以让姜一泓在自己的年谱,让后代子孙在家谱,在他的墓志铭上大书特书一笔的工程,却是在短短的数年间完成的。

    “是啊!当年主公发下来了滚单,登时吓得我不要说弃官不做,回归田园,便是自杀的心都有了。那个时候,两广也是刚刚平定了各处的抗捐抗粮贼乱,主公刚刚击溃了英吉利洋夷犯境。若是别人主政两广,少不得要清静无为,与民休息。可是,咱们这位主公却是反其道而行之。一下子便征集了数十万的民夫,兴起了此项大工。”

    当日接到公文和道路规划设计方案,以及征集民工的数字分配方案时,登时吓得姜一泓自杀的心都有了。他仿佛看到了隋炀帝挖运河,秦始皇修长城,以及明朝开国前,大元朝也是在黄河修河工,结果,都是因为大工,而导致天下大乱。“莫道石人一只眼,此物一出天下反。”

    “唉!想起当日来,也当真是可笑的紧。如果不是有身边的同僚们拦阻,只怕老夫此时坟头上的草都已经有了三尺高了。”姜一泓也是很戏谑的拿自己当年的糗事调侃了一番。那一次,公事房一次性的发了十余份公文给他,分门别类的,他只看到了前面几份便被吓到了要自杀的地步。如果不是身边的手下人提醒他,还有几份公文,似乎说得是此项工程施工钱粮,民工口粮等项事,这才拦住了他要寻短见的念头。结果,看了全部文书之后才发现,这大举兴修道路,疏浚河道,也是一桩令地方上能够迅速恢复的妙手。只不过,前提是你手里要有钱粮和大量的上好精铁打造的工具,还要有一支比较靠谱的干部队伍。

    当姜一泓在珠江码头上看到了从海船上卸下来的一筐一筐的锹镐锄头等上好铁制工具,从货舱里搬运出来的以千百石计算的粮米油盐,还有堆成了一座座小山的用红色桑皮纸包裹着的银元,体积更大的黄油油的通宝时,这才相信,公事房发来的公文里说钱粮工具已备齐,只要他负责组织施工人手的话,原来都是真的。

    “原来,主公打得是以工代赈的算盘。”有了可靠的钱粮,姜一泓的胆子也泼了起来。当即便命人在各道各府各州各县张贴榜文,同时下发公文,告知各地官员,主公要在广东广西各处大举修路,命各级官吏做好配合!

    榜文的内容也很简单,就是类似于招工启事。规定一个青壮年劳动力,每天在工地上可以有一天三顿饱饭的待遇,每月有工钱发放。如果有加班赶工的话,有夜餐和加班费待遇。榜文尾部特意注明,工人可以选择是要银元通宝,还是要粮米油盐布匹等实物。

    这一下,两广各地都热闹起来了。原本的不安定因素顿时消弭于无形。本来嘛!只要肯卖力气,到官家修路就能够有一碗安稳茶饭吃,还有工钱。为啥要脑袋拎在手里起来造反作乱的?

    不过,要说没有小风波在各处发生,那是骗人的。只不过,各地情形不同,自然表现方式也不一样。

    比如说,在梅县、蕉岭等处,家人的女子到招募处登记报名,被官吏拒绝后有那泼辣的妇女拿着公文指责负责招募的官吏:“国公爷的告示上又没有说不要女人,只是说合适的青壮年劳动力就好。不行,我挑个担子给你走上几十里路看看!?”

    几句话抢白得在场官吏无话可说。无奈之下,只得行文上峰请示。得到的批复是,“主公可曾说过不要女人?!”于是乎,大批的家女人兴高采烈的出现在了道路工地上。

    而在广西,更加令官吏们头疼的是,各处山林里的少数民族,也是敲锣打鼓的到招募处来报名。不但要参加给国公爷修路的工作,而且表示,咱们不要银子通宝,只要油盐布匹,而且十分积极的要立刻投入施工,并且要当场发给他们工具才行!

    当地的汉人百姓们不高兴了,这摆明了就是来抢饭碗抢生意的嘛!而且,这些蛮子,从小便生活在山林之中,翻山越岭如履平地,这要是他们到了工地上,还能有咱们的范围吗?于是乎,两个群体便吵闹起来。

    不过,好在在场招募民工的官吏,是二公子李华宝带到广西的,对于处理类似的事情也算是比较有经验和胆略。当下命手下兵丁将两拨几乎要爆发械斗的人分隔开来:“不听号令者,取消招工资格!而且连坐!哪个村寨有胆敢闹事的,哪个村寨便不得招工!而且从此不要想再有贸易!”这第一课,便给这些来应募百姓上了一个结结实实的纪律课。必须要听号令,不然要倒霉。这是灌输到他们脑海之中最朴素最鲜明的概念意识。

    “都是国公爷治下百姓,分什么汉人苗人蛮子的?!若是说蛮子,我南粤军当中蛮子大把都是!主公早就有话,不论是汉是蛮,只管看你是不是遵守法度,认同华夏!”

    要么,你就是遵守法度,听候招募官吏的调遣安排。要么,你就对招募官吏的话表示反对,那就是一个不听号令的下场。这种两难的送命题摆在了在场的汉人和所谓的蛮子们面前,只要是脑袋里没有什么问题的,都选择了两害相权取其轻的做法。

    这些小风波,在各地以不同形式不同剧情上演着。

    不过,在李守汉雄厚的物质基础面前,道路修建工程如火如荼的开展起来。

    “起初老夫看到每里国道的造价要在一百五十块银元左右,着实将老夫吓了一大跳。这不是在修路啊!这分明是在用银子铺地啊!虽然说这里面包含了民夫的口粮工价银子,但也是是令人胆战心惊的一个数目。我两粤之地,从东到西,从南到北,国道数目粗粗算了一下也有万余里路!何况,还有沿途所经江河,要设立渡口,水势平缓之地还要搭建浮桥。”

    “当日在广西,学生初见时也是和大人的看法一般无二。但是,当学生看到了钦州、廉州等处海港上那昼夜不停搬运的粮米,一船船运来的油盐布匹时,学生一颗心便放回到了肚子里。广西之地,苗瑶之民与汉人杂处一方。此辈不在意金银,只在意米粮盐布等物。有了这些物事,学生便可以确保此辈不生乱,甚至是欢喜万分的去修路工地。在他们看来,拿了工钱,哪怕是白花花的银元和黄澄澄的上好通宝,也不如那些厚实漂亮的花布棉布,不如一罐晶莹如雪的精盐来得实在。他们拿了银子,也是要和汉人商贾换这些东西,索性不如直接从官家手里领,免得让那些无良商人从中扒皮谋利。”

    筑路工地上的景象,便如姜一泓和黄锡衮所慨叹的一样,充足的物资保障,月底足额发放的工钱,管饱吃的伙食,让筑路民夫成了一个颇为令人羡慕的职业。而且,根据南粤军多年来在各地组织类似工程的经验,在发放工钱时,往往会让工人有这样的而选择:“你是一个大工,又有六个加班工作日。按照法规,这个月可以领三块半银元的工钱。算上夜班津贴恩赏,一共可以领四块银元。你是要银元,还是要购物券?拿着购物券可以到工地附设的购物点去换市面上值六块银元的商品。什么上好的农具,花布、棉布,油盐,粮米,还有针头线脑,胭脂花粉的,五花八门的,多得很!”

    在摆在眼前实打实的好东西面前,大多数人都选择了将自己的工钱换成了这实实在在的货品,本来嘛!大家出来卖力气干活不就是为了有钱买这些东西吗?如今不但不用同那些小商贩勾心斗角的去讨价还价,忍受他们的黑心盘剥。国公爷还多赏给咱们东西!

    那些苗民、壮民寨子里出来的民夫,看着往日里一只鸡才能换来一根针,如今却像是米缸里的米粒一样随意摆在那里。大捆大捆的整匹花布棉布,散发着温暖宜人的气息。

    “大小针一套的话,奉送顶针一枚,五色彩线各一团,只要二十个通宝。”

    “一匹上等厚实棉布,半个银元就够了!”

    “锄头、镐头、犁杖、斧子,家里常用的工具来上一套,也只要一个银元!”

    每一个散布在旷野之中的筑路营地都成了一个向外辐射的热土。不仅仅是筑路民工们士气高昂的干得热火朝天,便是左近的乡民也从中得到了好处。他们种的菜,养的鱼,喂得鸡鸭,果园里的各色水果,都成了工地上需要的东西。当然,他们也没有别的要求,“不用给我们银元和通宝了,给我们购物券就可以了!我们也想买点东西回家用!”

    这一来一往之间,表面上李守汉花了至少每里道路一百五十块银元的造价银子。可是,大批的南中工业制成品,变成了商品冲抵了造价。大量的稻谷从仓库里运出来被加工成了米粮,变成了民夫们的口粮。这里面的成本,利润,影响,收益,究竟是多少,恐怕只有公事房的那些账本里罗列的数字能够说得清楚。

    作为传统教育培养出来的官员,姜一泓和黄锡衮也是一时人杰。他们也只是看到了这项大工程所到之处,非但没有扰民之举,反而是地方上迅速的变得安定起来,经济民生迅速恢复。(开玩笑,大批的生活物资和资金流入,又有大量的物资需求,地方经济不好恢复那才叫有鬼呢!)

    “大人,学生当日也跟随二公子奔走于各处施工营地,也算是小有心得。”

    “哦?宗麟,老夫倒要听听你的高论,愿闻其详!”

    “各处筑路营地,不论负担着何种任务,由哪些人组成,皆以兵法部勒。每日出入劳作,皆队列而行。日常饮食起居,也以军中制度为尺度。刁斗号角声一起,营寨便是寂静无声。不消数日,原本的乡民溪洞之人便浑然一体,俨然劲旅。以学生在一旁观察,只要稍稍的加以训练,拨给甲胄器械,便是数十万劲旅。丝毫不亚于当年少府章邯所率领的数十万骊山囚徒,不消说击破项梁为首的关东六国之军,便是平定天下,也不是什么难事!”

    黄锡衮说得一点也不错,各处的民夫,都是按照南粤军的编制,从最基础的甲一级开始,一直到用筑路营地命名的某某营(类似于现代的某某标段了。)一日三餐,出工、收工,休息,加班,工地和营地的巡逻维护,都采用了南粤军中的制度。这就让这几十万民夫迅速的从懒散无组织的农民、山民,变成了脑子里有纪律意识、组织意识,掌握了队列动作,具备了基本军人素质意识的预备兵员。只不过,这一点,这些民夫自己也未必清楚罢了。但是,这点,被黄锡衮看懂了。

    “学生这几日刚刚到省城接任巡抚一职,少不得要同布政使等同僚一起了解一下本省政务。不看不知道,确实是吓了学生一跳!这几年,广东境内,既无兵灾匪患,又无水旱灾害,着实算得上是风调雨顺。可是,这样一来,各处官仓民廪之中,储备的稻谷便多了。眼前又到了新稻子即将登场之时,可是,各处库房里存储的陈粮一时还无处消化。往年,可以将陈粮往北方,往中原,往江南发运。可是如今,主公已经下令,禁止向北方发运粮米。凡是有粮米出口,必须要有公文护照才可,违者以走私论处。大人,您且想想看,我广东一省都是如此,主公管辖治理的南中各地,可比广东粮米多上何止数倍十数倍啊?”

    “若是照你这么说,此次主公大举兴兵,非但不会动摇国本,也是和修建道路一样,对国家有大裨益之举?”姜一泓用一柄象牙小胡梳子梳理着胲下已经变得稀疏花白的胡须,对黄锡衮的话若有所思。

    对于广东省内官府仓库里存储的稻谷数量,姜一泓还是心里比较有数的。这几年,广东省,特别是珠三角地区,当真是风调雨顺的好年景,官府仓库里至少要以千万石为计数单位。若是再加上各处村镇、家族之中以思无仓等名义建立的民间粮食储备库的稻谷数量,那么,这个数字至少还有再翻上两个跟头。

    (因为稻谷比起加工好的大米,有着利于储存,而且储存时间长的优势。所以,李守汉规定,凡是需要长期储存的仓库,不论是官家还是民间的,一律都是以稻谷这种形式进行。)

    “以我广东一省的仓储粮米,便可以供应百万兵马至少一年的征战所需!正好,用银钱和工业品从乡民手中采购稻谷,加工成粮米,保证军需不说,民间也有能够从此番大征伐之中获得好处!”

    黄锡衮站起身来,整理一下袍服,向自己的老前辈深深的行了一个礼。“学生也曾经往南中腹地行走过。只见南中军民百姓便如当年关中秦地之民,闻战则喜。起初还不明就里,后来才渐渐知晓其中奥妙。无非是军民百姓工场主商人都能够从大征伐之中获得好处,故而才有一闻鼙鼓响便摩拳擦掌之事。老先生如今既然身为梁国公麾下官员,何不效仿先贤,将此项制度在两粤落地。那时,学生愿率广东全省官员追随老先生骥尾,以为青云之附!”

    黄锡衮的话,姜一泓听得很清楚,也明白他话里话外的意思。作为一个老资格的官僚,姜一泓从当年的两广布政使一跃而成为两广总督,太太平平的做了这几年的官,起居八座,威风八面不说,自己的腰包里也是每月都能多出不少的银子。这好处从何处而来,他自然是清楚。还不是当年站队站得好,才有了今天的成绩?

    刚才黄锡衮也说得很明白了,只要您带头再往前走一步,我们广东广西两省的官员便一起追随您,咱们一起再往上升一步。

    青云之附是什么?换句话说,那就是从龙之臣!

    “老夫虽然已经上了几岁年纪,但是,一颗为国为民之心,却不敢稍逊于诸公。只要是于国于民有利之事,老夫都愿意身体力行的。何况,主公此举,乃是中兴天下之举,我辈自然是责无旁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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