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攻我守!”

    李德润斩钉截铁的回答。

    “大人,请拿地图来看。”

    施琅的亲兵早就在一旁等着这位爷吃完饭好开后面的议事会,见宣抚使大人发了话,忙不迭的一群人冲上来,手脚麻利的将席面撤下去,把宴会厅转眼间变成了议事厅。桌上摆好了瓜果茶水点心,几个参谋处的参谋将浙赣边境的地图拼接好,树立在众人面前。

    “施宣抚,各位将军,请看。”李德润指着地图上的城池山川。

    “如今我们在这广信府,背后便是福建和偏沅,算得上后顾无忧,粮草器械供应都不成问题。所以,表面上看,我军是在进攻浙江省会杭州,清军博洛所部大举南下来援救杭州,实际上,是他们在进攻,我们在防御。只不过,我们以防御代替进攻!”

    “清军这一路的统领,是伪逆清征南大将军博洛,他的部下除了数千八旗兵马之外,大多数都是从黄河渡河南下以来,沿途收罗招降纳叛的前明降兵。大多数为江北人。到了这江南水网之地,又是富庶之乡,少不得奸淫掳掠,大肆焚杀。一个个腰包都是鼓鼓的。恰逢这一路行军又是江南水网密集的所咋,少不得战线绵长,行军时间长,又是秋雨季节。道路泥泞湿滑,行军不易,辎重运输困难。这十几万人行军到了杭州,也是体力消耗巨大,士气低落得很。”

    “所以,我们首先要做的,便是攻取衢州府,在浙江境内建立一个立足点,同时迅速修通与福建、江西的道路和桥梁,将与赣南、与福建、与广东的大后方道路连接通畅,便于兵马辎重粮草运输。然后,缓缓的向杭州府压迫过去,夺取富阳等处外围要点。逼迫博洛立足未稳之时便出队来与我争夺!”

    “而我军将士,不要说跟随招抚使一路北上的水师将士、警备旅将士都是南国健儿,自小便是在雨水当中生长,在山林之中生活。便是郝统制、罗统制等诸位将军,试问又有哪个不是善于在恶劣天气下行军,在雨雪天气里作战,在这种江南秋雨的湿滑道路上作战,岂不是正是我们的地利所在?”

    “正是如此!李先生说得不错!”提起了当年的事迹,郝摇旗兴奋得脸上钢针一样的胡子一根根的翘了起来,“当年不论是多么大的雨雪,多难走的道路,只要一声令下,咱们都要冲进雨里雪里!为啥?你不走的话,那群狗娘养的官军说不定就趁着你睡觉的时候把刀叉进你胸口里了!”

    他这一句话,点破了当初的农民军,如今的暂编六镇兵的战术核心,以走治敌,流动作战或者是机动作战的真谛。不动起来,那就是等死。如今,这种迫于形势而积累下来的战术经验,反而成了克敌制胜的法宝。

    “还有一点。”施琅放下了手里的烟斗,端起了茶杯喝了一口茶,“清狗们知晓我军素来以火器精利,火炮凶狠而闻名。但是,清狗也不是傻子,他们看到了这种天气里,雨水不停,气候潮湿,便以己度人,认为我军的火器势必也会和他们的火器一样,因为火药潮湿而不能发挥作用。所以,据细作来报,清狗们准备依托他们的兵马数量优势,和凭借杭州府城高池深的优势,驱赶那些降兵来同我军作战。大量的消耗我军之后,把我们赶回江西甚至是赶到福建去!”

    施琅的话,顿时在大厅里引起了一片哗然。不过,倒不是什么惊讶,而是颇有几分嘲讽、不屑的笑声。

    “招抚使大人!李成栋等人为首的这群狗贼,当年就是咱们闯营将士的手下败将。他们的主子高杰,那是见了咱们闯字大旗就能连夜滑出几百里的人物!这样的怂货,到如今反而成了他们的宝贝疙瘩了。这不是笑话嘛!”以郝摇旗为首的闯营老人们,对清军不屑一顾。

    “倒也不能大意。高杰这厮,当年滑得快,部下实力没有受到什么大的损失,反而收集了不少的孙传庭部下溃兵游勇,实力不降反增。又在江淮地面上打家劫舍吞并小股杆子,兵力更是增加了不少。较之当初的左良玉,战力也是不相上下。”田见秀到底是比郝摇旗老成些,开始比划着手里的烟袋杆儿,为众人分说利害。

    “田统制说得不错!再加上,这群狗贼投降了清军之后,不但头上的头发剃了,心里那点最后的忌讳也没有了。换了新主子,自然要好好的在新主子面前表现一番,才能让新主子觉得收纳了他们是有价值的。”李德润接过了田见秀的话题,同时,也顺手接过了旁人递给他的一袋烟,一边抽烟,一边在淡淡的蓝色烟雾之中侃侃而谈。

    “清军收容了这般降兵之后,倒也是对得起他们。不但官职给了,而且,粮草给养军饷也是按照他们上报实力供给。这就比当初在明军序列里时强得多了。要知道,那个时候,担任督师、督抚、监军的文官们,不克扣、不飘没你个三五成,不拖欠你半年十个月的军饷,你这个当总兵的都不好意思在同袍面前发牢骚!可是现在,据细作上报,除了各军各镇在各地劫掠洗劫勒索绅商大户所得之外,清廷最多欠饷不会超过三个月。而且,从多尔衮到多铎,到现在的勒克德浑、博洛,这些清军高层都默许,甚至是纵容部下们屠城洗劫来获得军饷资财。这样一来,这群降兵自然是干劲十足的!”

    “李先生说得极是!现在,南下杭州的清军里已经有这样的口号流传,到了杭州府,银子随便数。打下宁波府,人人换媳妇!”

    “换媳妇?施大人!老子们先把他们的脑袋给砍下来,给他们换换脑袋!他们的脑袋要是能长出来,咱们就答应他们换媳妇!驴球子的!老子早就听说江南的姑娘漂亮,老子还没说娶一个呢,这群狗贼居然想抢老子的女人!”郝摇旗的部下,一名骑兵营统带贺国豪,扯着大嗓门震得整个屋子里都起了回声。

    “好了!贺统带,咱们在这说好了,你如果在杭州之战立了大功,那么,我出面给你保媒,郝统制、田统制给你证婚,在杭州给你娶一房媳妇。而且,你娶媳妇安家的银子,都有本官掏腰包。不过,我就担心一件事。”

    “大人,不要担心!这大功末将立定了!”贺国豪挺起了胸膛,骄傲的像个小公鸡一般。在他身旁的郝摇旗也是很得意的锤了他胸口一下,“小子,好好的打!别给咱们闯营的老弟兄们丢人!”

    “本官倒不是担心你立不了大功,本官是担心,杭州府的美女太多,你小子到时候挑花了眼,反而耽误事!”

    “没事!大人!还有我们呢!国豪他只管他挑,他挑花了眼的那些,我们要就是了!”

    “就是!大人莫要偏心!一样的都是你的部下,如何只给他娶媳妇,不给咱们娶?!”

    便在一堂哄笑之中,这次会议结束。天明之后,各镇各旅,按照行军计划,越过铅山、玉山等处,进入了衢州府境内。

    此时,如果有卫星,有上帝之眼的话,就会发现,在并不宽广的江南之地,俨然已经算是一个大战场了。从南京出发的清军,分为东路和南路两个行军方向,各有十余万人浩浩荡荡的向着松江府和苏州府前进。往苏州府这一路,便是目的地为杭州的征南大将军、贝勒博洛一军。他们要在无锡渡过太湖,越过太湖到湖州,然后才能抵达杭州府。

    而在衢州府方向,施琅所部的七八万人,正在以全军每日行军不超过五十里的速度缓缓前进。占据一处城池,便有地方行政官吏和部分兵丁派驻,进而南粤军的各种制度便会通过他们来推行下去。像招募民夫,购买菜蔬肉类等活动,也是如此。

    不要小看这每日里行军五十里的速度,这是全军数万人连同辎重粮草移动的速度!相比较前明军的行军,这种速度已经是很难得了。前明军对行军的最大要求就是要克期到达。情况,将官们在接到调兵火牌,为了不误了限期,或是无力统协全军,反正将官领家丁狂奔。出兵几千人,跑一天掉了三分之一人马,跑两天,掉了三分之二人马跑三天,不知还余多少人马。最后按期到达,除了二、三百有马家丁,余者队伍稀稀拉拉,可能十天半个月,才会相继到达,最大的情况,极有可能三分之一人马不知所踪,不知从何寻找。这也就是孙子兵法里不惜篇幅提到的“是故卷甲而趋,日夜不处,倍道兼行,百里而争利,则擒三将军,劲者先,疲者后,其法十一而至;五十里而争利,则蹶上将军,其法半至”。

    这种情况,自然是最容易形成添油战术,让对手打个以逸待劳各个击破。所以,施琅严格禁止这种现象发生。同时,也是为了磨合部队,让新归入南粤军麾下的原大顺军部队能够尽快的适应南粤军的各种制度,他要通过行军来锻炼部队,让部队适应对他们来说崭新的一套制度。南粤军也会对行军日期有要求,但是,这种时间要求,命你克期到达,基本是全员全装成建制到达。一旦到了目的地便可以投入战斗,就算有掉队,有生病有水土不服的士卒,也不会超过全军的百分之一,而不是那种出兵三千,最后赶到只有三百。

    所以除了平日训练,伙食供应,医士准备,一路的行军规划非常重要全程多少里,每天该走多少里,何处可以扎营,何处有水源,何时可以起程,都有专门的安排,严格的执行。不是今天部队士气好,将士们身体状态好,天气好,道路情况好,咱们就撒开了腿脚猛跑一阵,明天天气不好,大家身体状态不好,道路崎岖泥泞咱们就不走了,停下来休息等天气好了再走。

    每天的行军计划,都有参谋处按时下达,某部有多少人马,多少车辆辎重,火炮若干,要于某日某时经过某地某地。随同下发的除了这类文字之外,便是详细的行军路线图纸。而且,往往在一些紧要的隘口,路口,渡口等地,早已有了执法队和部分先头开过去的部队驻守,待后续部队抵达后进行要点移交,防止被人打了埋伏。而执法队,就是代表统帅在路口、渡口等处进行军纪监督,防止各部队之间有争夺道路,争抢渡口的冲突发生。

    施琅的部队,便是在这种情况下,缓慢但是有条不紊的向杭州一路碾压过来。每天的行军,对于郝摇旗田见秀罗虎们都是一次学习提高的过程。

    “乖乖的!这行军走路还能这么组织!”面对着行军十五里路安排一个小休息,大约十里路有个饮水处的设计,行军三十里便安排吃午饭的种种制度,但是,这些制度却能够保证大队人马以饱满的情绪和充沛的体力成建制前进!便是郝摇旗田见秀等人在马背上过了半生,如罗虎等人在大顺军中算得上是新军的领军人物,都觉得自己就是一个一无所知的土鳖。

    而随着南粤军部队在浙江、江西等处的展开,正如李德润所说的,浙江与赣南、浙江与福建,江西与广东,广东与偏沅的联系变得越发的紧密,渐渐的形成了一体之势,而不再是往日里彼此鸡犬相闻,却有如秦人视越,利害毫不相干的那种情形。

    此时已是秋分节气,天气渐渐变凉,有天空之中还在下着雨,天气总体给人感觉是湿漉漉的,大队人马穿行在山间道路上,军装、旗帜的颜色,给浓郁的绿色山林增添了五颜六色的色团。

    看着士兵们扛着自己刀枪火铳,相帮推着炮车的车轮专心赶路,虽然天空飘着秋雨,但是很多人的脸上仍旧是顺着斗笠有雨水渗了过来,与脸上的汗水混在一处,也顾不得擦一下。因为官道旁边,来来往往都是奔走的马匹,传达着军令,督促着、指引着行军。

    “注意,后队跟上……”

    “注意,前队避让辎重……”

    “注意,鼓点声音不要落。”

    “注意,前头的部队压住步子!你们在下坡,后面的兄弟可是在爬山坡!”

    鼓点军乐伴奏下,行军步伐从杂沓变得整齐,嘹亮军歌声中,浩浩荡荡的军伍不断在山间道路之间通过,一道道火红的洪流,在山林之中曲折蜿蜒前行。

    源源不断的行军队伍从浙赣边境向东,再向东,浩荡的红色洪流,从东望不到西,从西望不到东。只有一面面李字大旗,任凭着雨水将旗面打得湿透,也被那些掌旗兵坚定的扛在肩头,在风雨中飘荡不停。

    一阵秋风吹过,将山间的积雨云吹走,将太阳的脸从云雾后面露了出来。几缕阳光透过竹林杉木的缝隙洒落在道路上,顿时让行军的人们精神为之一振。

    道路旁的一座小丘上,一片丰茂的毛竹林前,数百骑精锐骑兵下马伫立在林前,他们是施琅的近卫马队营,按照行军计划,在这里进行短暂休息,人们喝些水,也让马儿歇息片刻。这些骑兵身披桐油布制成的雨披,里面是对襟马褂,马褂外面则是上了菜油后擦拭的锃亮的胸甲。不少人在胸甲下面还有镶铁棉甲,棉甲上粗大的铜钉,让人一望便知这是质量极好的甲胄。还有他们的八瓣帽儿铁尖盔,在阳光下闪耀着金属的质光。

    这数百人,皆是大顺军中挑选出来的精锐之师,不论是以袁宗第郝摇旗高一功等大顺军老人的标准,还是以罗虎张鼐等新一代将领的眼光评价,都是一等一的战士。他们是作为大顺军将士向施琅表达心意的一种形式而存在的。对此,施琅很是痛快的接受了。

    “家父帅身边,也是缺少骑术精湛的近卫,还要请夫人多费心,为家父帅挑选一些才好。”这是施琅带兵东进时,同留守修水准备南下广东的高夫人所说。

    这一来一往之间,代表着南粤军最高层的李守汉、施琅这一对翁婿与大顺军旧部之间的信任便通过近卫马队而建立了起来。

    推心置腹。这一招刘秀用过,朱元璋也用过。虽然老套了一些,但是效果确实很好。“你看,我把我的随身护卫都交给了你们,你们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还会觉得我不把你们当自己人吗?”施琅也就是出于这样的目的,也给自己的老丈人从大顺军改编而成的这八镇兵马当中挑选出了三千精锐,以充当近卫马队。

    夕阳如血,人马如龙。不由得一阵阵豪情也在施琅胸中升起。

    “以此克敌,何敌不破?!”

    “大人,我们的行军速度有些太快了,这样,我们会在杭州府城下与博洛的十几万人遭遇的。是不是明天开始,放慢行军速度,或者说让各镇轮番休整?”

    在一旁的李德润,又一次的向施琅提出了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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