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将宋漾派来的信使叫做严桾,是宋漾的发小,从小时候开始就关系十分亲密,只不过严桾的官运有些差,好友宋漾都已经当上郡尉丞了,在南阳郡尉府里只是一人之下,数百人之上,严桾却依然还是一个斗食小吏,还不管宋漾如何提携拉扯,严桾都因为各种阴错阳差的原因没有升上去,甚是时运不济。

    也正因为如此,南阳郡守吕齮把诈降诱敌的重任交给了负责守卫大尖山小路的宋漾后,从好友口中得知了情况,严桾为了立功升迁,便毫不容易的主动请缨,自告奋勇要给宋漾充当诈降信使,还不管宋漾好心规劝都不肯放弃,加上这样的事也的确需要一个绝对能信得过的人出面办理,宋漾最后还是答应了严桾的请求,让严桾带了一个随从北上来犨县寄书诈降。

    当然,贪功归贪功,干这样的事情有多大风险,严桾肚子里还是一清二楚,所以严桾也早早就做好了一去不返的心理准备,还悄悄留下了一道遗书给自己信得过的人,以免自己一去不返,连几句心里话都没办法留给家人。

    还好,事情的顺利程度让严桾喜出望外,诈降信才刚呈递到恶名满天下的逆贼头目项康面前,项康马上就大喜过望,除了当场给予严桾重赏之外,又在第二天就交给了严桾一道回信,叫严桾带回去交给宋漾,让宋漾立即做好接应准备,少帅军只要拿下了正西面的鲁阳小城,马上就会从大尖山南下。严桾大喜,忙向项康一再道谢,带着项康的赏赐和书信告辞离去,从大尖山小路重返南阳腹地。

    因为鲁阳小城还被犨县的秦军残部控制,大尖山小路的入口又比较靠近鲁阳城,为了确保严桾的安全,项康还特意安排了一支少帅军什队护送严桾西进,直到把严桾送进小路才分手道别。结果看着少帅军什队逐渐远去的背影,心头的一块大石落地,严桾当然是笑得无比灿烂,眼前还仿佛看到了崭新的大秦官印和官服,然后才满面笑容的向自己带来的随从吩咐道:“走,回去领赏去。”

    严桾的随从叫姚婴,是跟随严桾多年的差役,因为忠心听话才被严桾带来打下马,不过为了安全起见,严桾并没有告诉姚婴自己北上犨县与少帅军联系的真正原因,仅仅只是说奉命办差。所以这会终于可以安全返回时,姚樱除了和严桾一样长松了一口气外,又忍不住好奇问道:“严大兄,事办好了?宋尉丞他安排你北上来和贼军交涉,究竟是什么事?”

    “不要多问,总之是好事。”严桾的眉眼中喜色难掩,得意洋洋的说道:“反正这次回去,咱们除了能够领赏以外,我的秩比也肯定可以变一变了。”

    “那恭喜严大兄了。”姚婴忙向严桾道谢,又十分奇怪的拉了拉自己背着的沉重包裹,说道:“严大兄,你这包裹里装的是什么,怎么这么沉?”

    “别多问,回去会有你一份。”严桾还是拒绝回答,又顺口说道:“如果累了就说一声,换我背一段路。”

    见严桾嘴紧什么都不说,知情识趣的姚婴也不再多问,只是老实背着装满了金子的包裹行路,严桾则背着比较轻的日用品包裹大步走在前面,还无比开心的先吼了一段秦腔,又唱了一段在南阳民间颇为流行的下里巴人,情绪高涨到了极点,心情也愉悦到了极点。

    乐极生悲,正当严桾兴奋得只差没有手舞足蹈的时候,路旁却突然跳出来了五六个秦军士卒,拿着长短武器当道拦住了严桾和姚婴的去路,为首的秦兵生得獐头鼠目,形容猥琐,戴着什长标志,大声喝道:“站住!干什么的?”

    “糟糕,怎么会遇到我们自己人?”严桾心中叫苦,只能是硬着头皮说道:“将军,我是奉命办差的大秦吏员,他是我的随从,办完了公事,准备回去复命。”

    “验传拿来,我要检查!”那秦军什长口气严厉,同时严桾和姚婴身后的路边也跳出来了几个秦军士卒,拿着长短武器挡住了严桾和姚婴的退路。

    见已经无路可走,严桾无奈,只能是老实拿出自己的身份证(验),还有宋漾亲笔写过自己的介绍信(传),双手捧到了那秦军什长的面前,那什长接过了细看,然后很快就疑惑的抬头问道:“你是我们南阳郡尉府的吏员?郡尉府的吏员,怎么会跑到正在打仗的犨县来办差?办什么差?”

    “将军恕罪。”严桾小心翼翼的说道:“事关机密,上面有过交代,不许泄露。”

    “不许泄露?”那獐头鼠目的秦军什长益发狐疑,先是上下打量了严桾一番,又仔细翻看严桾的验传,说道:“不好意思,我的上面也有交代,要严密盘查来往路人,防止贼军细作假扮成普通人查探军情,所以我得搜一搜你们的身,然后才能放你们过去。”

    “搜身?”严桾一听大惊,慌忙下意识的退后了一步,说道:“将军,我身上带得有重要公文。”

    “放心,不会动你的公文封泥,让你回去交不了差。”那秦军什长随口说道:“还有,也不会动你的钱财,我们是大秦官军,不是打家劫舍的盗匪。”

    言罢,那秦军什长也不给严桾分辨的机会,径直就一挥手,他手下的秦军士卒立即冲上,强按住严桾和姚婴,马上就在他们身上搜了起来,然后很自然的,姚婴身上背的包裹首先被打开,露了满满一包黄灿灿的金子,秦军士卒无不惊呼,那秦军什长也吃惊说道:“这么多金子?你们那来的?”

    “这是郡尉府的钱,将军你们千万别动。”

    严桾急得满头大汗,还紧紧按住了藏在自己怀里的项康书信,可惜这个动作反倒引起了秦军士卒的警觉,一个秦军士卒很快就扳开了他的手,从他的怀里搜出了项康写给宋漾的书信,把那道写在白绢上的书信呈到了那秦军什长的面前,严桾见了魂飞魄散,赶紧大喊道:“不能看,你们绝对不能看,那是郡尉府的书信,那是郡尉府的机密书信!”

    “欺负老子是个当兵的,不知道大秦的规矩?我们大秦的机密书信都是写在简牍上用封泥封了密封传递,什么时候会把机密书信写在绢帛上?”

    那秦军什长大声冷笑,很是不气展开书信查看内容,然后看着看着,那獐头鼠目的秦军什长当然是逐渐张大了嘴巴,然后突然大吼一声,欢呼说道:“兄弟们,我们立大功了!这个是项康逆贼写给我们南阳叛徒的书信!快快,把这两个叛徒捆好,押回去交给我们的县尊!”

    “魏大兄,项康逆贼是给我们那一个叛徒写信?说了什么?”秦军士卒纷纷惊喜问道。

    “不要多问,回去你们就知道。”那秦军什长拒绝回答,先是把项康的书信塞进怀里藏好,然后又抬足一脚踹在严桾的肚子上,又一脚把姚婴踢得大声惨叫,破口大骂道:“狗杂碎!老子们在前线和乱贼拼命,你们在后面躲着不帮忙就算了,竟然还敢卖国求荣,要把我们南阳郡献给贼军。”

    不知真相的姚婴大声喊冤,严桾却是心中大乱,暗道:“要不要把真相告诉他们?说出来了他们会不会相信?”

    这时,那些秦军士卒早已经拿出了绳索拳打脚踢的把严桾和姚婴捆好,吆喝逼着严桾随着他们去见犨县县令,还算有点头脑的严桾也拿定了主意,暗道:“暂时不能说,这时候说了一是容易走露风声,二是这些小卒也未必会相信我的话,还是等见了犨县县令再说出真相比较安全。”

    严桾的算盘倒是打得不错,可是看到他一声不吭的老实往回走后,一个秦军士卒却突然叫住了众人,又把那獐头鼠目的秦军什长拉到了旁边,附在他的耳边低声嘀咕了一通,那獐头鼠目的秦军什长则连连摇头,说道:“不行,不能这么做,我魏山不是那种人。”

    “魏大兄,我们知道你是好人,可是好不容易有一个发财的机会,你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我们这些穷兄弟错过吧?”

    那秦军士卒反问,又干脆转过身来向其他的秦军士卒说道:“兄弟们,我有个主意,反正项康逆贼的书信我们已经搜到了,功劳已经立下了,不如现在就把这两个叛徒直接宰了,回去就说他们拒捕反抗,我们为了拿人失手要了他们的命,只是从他们身上搜到了项康逆贼的书信。”

    “至于从他们身上搜到的金子么。”那秦军士卒拍了拍自己背着的包裹,笑嘻嘻的说道:“当然是魏大兄多拿一点,剩下的我们几个平分了。”

    那秦军士卒的话还没有说完,严桾和姚婴就已经是面如土色,其他的秦军士卒则是个个大喜过望,争先恐后的向那獐头鼠目的什长说道:“魏大兄,卓季兄弟出的主意不错,就这么办了吧,让我们都发一笔财。”

    “魏大兄,那对玉壁你一个人拿,剩下的金子我们一起平分,这总行了吧?”

    也还别说,那个自称叫做魏山的秦军什长虽然长得獐头鼠目,相貌猥琐,为人却相当正直,面对发财的诱惑也一个劲的摇头,坚持不肯干这么缺德的事。可惜其他的秦军士卒却不依不饶,一个劲的只是怂恿魏山杀人昧财,一个模样凶恶的秦军士卒还干脆拔出了腰间短剑,冲着魏山大声说道:“魏大兄,你不想手上沾血,我来沾!一对玉壁归你,剩下的我们平分!”

    吼叫着,那秦军士卒大步走到严桾的面前,揪住了严桾的衣服就要动手杀人,严桾魂飞魄散,当场小便失禁,也不得不大喊道:“住手,我有话说!”

    “住手!”

    魏山也及时冲了上来,一把拉住了那企图杀人的秦军士卒,没让他的短剑捅进严桾的肚子里,严桾也不敢再有半点的犹豫,赶紧带着哭腔喊道:“魏将军,我是大秦的人,我一直都是大秦的人啊!我是为了替我们大秦的南阳郡守吕郡尊,才替宋尉丞他来犨县向贼军诈降的啊!”

    “什么意思?”魏山大吃一惊,忙吩咐道:“把话说明白点。”

    事情到了这步,严桾当然再不敢有半点隐瞒,只能是把事情的经过对魏山等人仔细如实说了,老实交代了自己北上诈降,全是因为南阳郡守吕齮的指使,郡尉丞宋漾的安排,还有已经成功取得了项康的信任。结果知道了事情的经过后,畏惧秦法的秦军士卒当然是个个脸色大变,魏山却是将信将疑,问道:“口说无凭,我凭什么要相信你的话?”

    “魏将军,我如果是说假话,刚才为什么要老实跟着你们去见犨县的县尊?”严桾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说道:“我就不怕被你们的县尊车裂处死?我老实跟着你们去见你们的县尊,就是因为我是在为大秦军队办差,你们的县尊只要派人到宋尉丞的面前一问就知道真假,不然的话,刚才我肯定早就跑了。”

    魏山明显有些动摇了,严桾又赶紧说道:“魏将军,魏将军,你要相信我,一定要相信我,你们如果杀了我,只会误了吕郡尊的大事!将来吕郡尊追查真相,如果发现我是死在你们的手里,你们肯定得担责任!你们带我去你们的县尊,请你们的县尊派人去问吕郡尊,如果我说了假话,你们就是把我剁了,我也绝对不会有半句怨言!”

    魏山点了点头,很快就向在场的秦军士卒说道:“兄弟们,既然这个叫严桾的敢和我们去见县尊,说明他应该没说假话,我们还是把他带去见县尊,请县尊派人调查真假吧。”

    “魏大兄,你想害死我们?”之前出馊主意杀人昧财的秦军士卒惨叫道:“这个匹夫见了县尊,把刚才的事对县尊说了,以县尊的脾气,我们几个还想活命?”

    “不能带他去见县尊!”其他的秦军士卒也纷纷嚷嚷了起来,说道:“让县尊知道我们要杀人取财,我们一个都跑不掉,就算不杀头也得挨军棍,一个都别想跑!”

    “兄弟们,兄弟们,你们放心,你们放一百个心。”严桾赶紧承诺道:“我对天发誓,见了你们的县尊,绝对不会说刚才的事,绝对不会让你们的县尊知道刚才发生的事!”

    “鬼信你的话!”

    好几个秦军士卒都怒吼表示不信,坚决反对把严桾带回去交给犨县县令,魏山万分为难,说道:“不把他带回去,那我们应该把他怎么办?”

    几个秦军士卒都转着眼睛盘算,还凑到了魏山的耳边低声耳语,严桾用力偷听,隐约听到了杀人灭口几个字,也不由更是魂飞魄散,赶紧向为人正直的魏山双膝跪倒,拼命的磕头说道:“魏将军,魏将军,小的看得出来,你是个正人君子,对我们大秦朝廷更是忠心耿耿,你千万不要误了我们吕郡尊的大事,千万不要误了我们吕郡尊的大事啊!我们好不容易才有希望把贼军骗进山道,你如果杀了我,我没办法把消息带回去,我们大秦军队就没办法把项康贼军堵死在山道里了。”

    还好,相貌猥琐的魏山确实是一个比较正直的人,仔细盘算了半晌后,蹲到了严桾的面前,和颜悦色的说道:“严佐吏,既然你把话说到这步了,我也真的相信你是在替吕郡尊办差了,但是为了我这些同生共死的兄弟,我也绝对不能把你带回去交给我们县尊,要不这样吧,只要你答应我两个条件,我现在就放你走,让你直接回去向宋尉丞复命,不耽搁你的大事。”

    “魏将军请说,只要你现在就放我走,不管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严桾赶紧答道。

    “第一,你要对天发誓,发誓绝对不把今天发生的事告诉任何人,就当今天的事不存在。”魏山说道:“第二,把你的金子拿一半分给我的兄弟们,我不贪财,但我的兄弟们也不能白辛苦,以后在战场上我不但要靠他们杀敌立功,也得靠他们保护我的性命,这个道理你也应该懂吧。”

    “我懂!我懂!魏将军,你真的是好人,真的是大大的好人,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好生报答你,一定会重重报答你!”

    严桾点头如鸡啄米,赶紧跪在地上对天发誓,用自己的十八代祖先和妻儿老小担保不会把今天的事说出去,永远当今天的事不存在,旁边的姚婴也在魏山的逼迫下赶紧发誓,同样保证不会把今天的事对外人泄露一言片语。魏山也这才满意点头,还亲手替严桾和姚婴松了绑,把严桾的验传和项康的书信一起还给了他,严桾千恩万谢,除了立即把一百金分给在场的秦军士卒外,又坚持把一面玉壁送给魏山做为答谢,魏山一再推辞不过,也只好在道谢后收了。

    分到了金子的秦军什队兑现诺言,立即让严桾和姚婴带着剩下的金子和玉壁走山路南下,死里逃生的严桾和姚婴怕秦军士卒反悔,也不敢有半点的耽搁,一口气奔出了二十余里才停下来休息,结果也是到了这个时候,跑得气喘吁吁的姚婴才向严桾问道:“严大哥,刚才的事情,回去以后要不要告诉给宋尉丞?”

    严桾盘算,很快就说道:“不能说,对任何人都不能说!我们刚才已经发了毒誓,违背誓言鬼神怪罪了怎么办?再说了,那个叫魏山的什长人那么好,还救了我们的命,我们忍得下心来让他受到连累么?”

    姚婴赶紧点头的时候,严桾又在肚子里补充了一句,暗道:“绝对不能说,我为了活命,把吕郡尊的机密大事告诉了几个小卒,吕郡尊如果知道了怪罪下来,我这趟不但肯定白跑一趟,说不定还有可能下狱问罪。”

    也正因为顾虑这点,南下回到了宋漾的营地后,严桾果然没敢把自己在山道里遇到的事告诉给宋漾,还叮嘱另一个当事人姚婴严格保密,用十金堵住了他的嘴巴。而宋漾当然是大喜过望,除了立即做好扼守险要的军事准备外,又在第一时间派遣快马赶赴叶县,向南阳郡守吕齮报告诈降已经顺利得手的喜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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