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隐寺……是要去的,是要去的,不过过年可去不得,秦断烟他们肯定在那里设了重兵,等着朕去救母亲,去了咱们就回不来了……”

    夜宸卿愣了一愣,她这一说,他才想起来,陛下的母亲便在灵隐寺。

    他还未回话,弋栖月却忽而直起身子来,一面揉着眼睛,一面迷迷糊糊地对他道:“宸卿,你先歇着,朕守着。”

    她本来困得要死,可是一想这厮分明是守了半个晚上,那时候她好歹还休息了一会儿。

    夜宸卿愣了一愣。

    看着一旁眼皮直打架却让他先歇着的陛下,他语气里的柔软自己都没有察觉:“陛下先休息罢。”

    弋栖月迷迷糊糊,自己都不知自己是睁着眼闭着眼,循声‘看了看’他的方向。

    夜宸卿只觉得心里颤了一颤,声音又沉了几分:“臣下不累。”

    孰知一旁的陛下身形一晃就靠在他肩膀上了。

    “朕就睡一个时辰,然后起来给你看着,朕若没醒,你就叫一声……”

    说着说着,只是眨眼的功夫,她合上眼便睡了过去。

    一呼一吸均匀得很。

    夜宸卿扭过头去,垂下眼来瞧着她,忽而低下头,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他知道无论是对于弋栖月,还是对于他身后的夜氏,这些天的混乱,都算不得好事,可是他偏偏就是荒唐。

    这几天,大概是他觉得、过的最幸福的几天。

    弋栖月和夜宸卿休整了半日,便又匆匆赶路。

    只不过,这时候是弋栖月引着路在夜宸卿休息的时候,弋栖月也算是忙里偷闲,把这一块儿的方位理清了。

    如今她要做的,就是寻到自己以前设下的,通往灵隐寺的密道。

    时间久远,找到估计要花些时间,而过年几日秦断烟势必会重重埋伏,弋栖月这几日也绝不会前往。

    所以她思量着。

    既然这么巧合,不若寻个地方,过个年罢。

    情况很凄凉,可是年还是要过的。

    弋栖月从小到大经历过多少辛酸,最为擅长的莫过于苦衷寻乐,当初她连着吃了几日生冷的野果,终于有一日得了一个鸟蛋,自己摸到人家厨房里烤了,手不熟,略焦,可是当初她吃得格外满足。

    如今也是如此。

    能够寻到乐事,大概就还有希望。

    弋栖月、夜宸卿寻到了一处有些破败的木屋,本以为是个空房子,后来发现,竟有一位寡居的盲眼婆婆居住于此。

    这婆婆无儿无女,活得凄凉,也应允了二人的借宿,把自家儿子的旧屋让给了二人。

    她的儿子,二十岁那年出去打猎,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这大概是她这么多年来过得最为热闹的一个年。

    弋栖月和夜宸卿同她一起包饺子,还从外面打回来一些猎物,桌子上便也有了荤食。

    除夕夜里,忙碌完了,三人交谈几句,那婆婆年迈,便先去歇息着了,弋栖月拽着夜宸卿到了房屋一侧的草坡上,她靠着他,看着都城方向零星的焰火。

    如今都城遭了叛乱,混乱得很,焰火少了五成,但终究也是好看的。

    弋栖月觉得,只要有焰火,便应当瞧着,毕竟这么美丽的物什,统共一生也只绽放这一次。

    她一声不吭的,瞧着一朵一朵焰火当空而绽。

    如今虽说可算初春,可算天气的寒凉也并未去,不知什么时候,她略一将身形向后靠了靠,而那边夜宸卿只道她是觉得天凉,手臂一环便将她锁在怀中。

    这一瞬间,弋栖月的脊背触及他的胸膛,暖和得很。

    她暖暖和和任凭他抱着,忽而不知不觉间想着:

    如若当年她和师兄一起出去,师兄也能这般抱着她多好?

    可是当初师兄的怀里……是别的人。

    那个女子在师兄怀里看焰火,同他低声说着什么,时不时地,还启唇而笑,末了亦是缩在师兄怀里睡去。

    而她弋栖月只是默然坐在一旁,在那女子睡过去之后,她看见师兄站起身来,抱着那女子走到她面前,低声道:“她乏了,我们送她回房罢,你照顾她一下。”

    弋栖月又能如何答,委实不过是应下。

    这般想着,弋栖月的眸子不知不觉间暗了一暗,随后,不由自主地,她的手已经溜上了右腕的木镯子。

    只是这么疏忽的一瞬间,弋栖月察觉到,抱着她的人,身形略微一僵,再然后,莫名地,她只觉得他的怀抱冷了几分。

    尚且没有反应过来是如何情况,她看着焰火,只是下意识地又向后靠了一靠。

    半晌她听见身后的人仿佛是低低地叹了口气。

    再然后,他抱着她的手臂紧了一紧,转瞬间灼热的气息包裹了她温暖比此前更甚,至于滚烫。

    如此度过的一个年,弋栖月突然觉得,其实所谓的帝王家,也许真不比这等普普通通的人家过得舒心。

    如果现在,趁她还有机会,寻一处荒山,就住在里面,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再不问世事,如何呢?

    细细一想,也是,这又怎么可能。

    二人在这婆婆家留到了大年初二,随后便启程离开。

    此时弋栖月的腿脚已是大好,这几日,密道的方位也大致知晓了。

    她在等待着,要给秦断烟和弋轩,致命一击。

    大年初二晚。

    灵隐寺里。

    “蹊跷,再过半个时辰,初二便过了。”秦断烟一袭湛蓝的衣裳,立在灵隐寺正院,算计了一下时候,忽而压低了声音说着。

    大年初二,嫁了人的女儿都会回家瞧父母,而弋栖月在之前过年时候很是忙碌,每每也是在这一天来瞧她的母亲。

    去年是秦断烟陪着弋栖月过来的,她清楚地记得,当时弋栖月跪在一袭僧袍的妇人面前,执着她的手:“母亲若有什么不欢喜的,只管跟我讲,我若不在,便同翠锦讲,我每隔些时候就回来瞧母亲。”

    “过年时候事务繁忙,女儿便初二来瞧您。”

    当时,弋栖月的母亲笑得很和蔼。

    秦断烟知道,弋栖月的母亲是弋栖月在这世上最亲的人了,弋栖月处处小心翼翼。

    如今事情闹到这等地步,弋栖月生死未卜,她母亲也知晓。

    弋栖月只要还活着,便不会让她母亲担心生死,她一定会来瞧她母亲。

    可如今她没有来。

    八成便是死了。

    秦断烟的眸光沉了一沉那个曾经翻云覆雨,惊艳天下的女子,这么简单便死了?

    心里有几分沉郁,可是又一想弋栖月,你连我区区一个秦断烟都斗不过,又如何能坐稳这天下。

    你既是命薄,早死也好,免得多遭劫难。

    孰知此时此刻,身后的弋轩的冷笑划破了这沉沉的夜。

    “她没有来。”

    秦断烟愣了一愣,随后转过身去瞧着他。

    冷清的月光流淌在他杏色的衣袍上,把杏色所带的零星的暖意也吞噬了。

    “也是,如若她死了,自然来不了。”

    “如若她没死……换我是她,也不会胆子大到这等程度,特地跑到这里来送死。”

    弋轩继续说着,一对眸子里满是冷光。

    秦断烟瞧着他,一言未发。

    “所以……”弋轩几步走上前来。

    “你之所以苦劝我往这偏僻的寺庙里调如此多的兵力,是不是为了削减在皇城的防守?”

    “秦断烟,你又是和她商量好的吧。”

    秦断烟颦了颦眉,终于忍不住红着眼圈道:“轩,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既是不信我,何苦还要听信?不若你一开始便说不信,也免得费此周折!”

    弋轩冷笑:“疑你是的的确确的,但我何时说了用你?”

    “你让我调一万的兵来守这古寺,真以为我调了?”

    “你可以掰着手指头数一数,一千人,只有一千人。”

    “除了我随着你过来了,其他的,都不一样。”

    秦断烟一个怔愣。

    灵隐寺不是普通的寺庙,弋栖月将这里扩建的很宏大,如今他只带了一千人??

    便是五步一人,单单围着院子,恐怕也需要五百人。

    如今再在院落里安排人看守,那么剩下的人便愈发少了。

    哪怕现在弋栖月只身闯进来,恐怕也可以全身而退。

    弋轩,他怎么能这么糊涂?

    孰知,此时弋轩瞧见她惊愣的模样却是冷笑:

    “怎么,出乎意料了?计划落空了?”

    “秦断烟,这世上还有你更算计不到的事情……”

    “山岭以西,弋栖月失踪的地方,我早已命人用毒药和烈火,将那里的人悉数除掉了,你现在心心念念的想着弋栖月来同你汇合,可惜,她可能早已魂归西天了。”

    秦断烟闻言瞪大了眼睛:“轩,你……你岂能这般做?!”

    “你以后是要当帝王的人,帝王要以德行仁义,方能服众,你如此滥杀无辜,世上又没有不透风的墙,迟早要让天下人知晓,到时候,你又如何登及帝位?!”

    弋轩抬起手抚上她的眼眶,眯着眼睛冷哼:

    “秦断烟,事已至此,终于开始无谓的诅咒了?”

    “无所谓,人只有足够强大,别人才会诅咒你,而你的诅咒是对我的礼物,是我成功的第一步……”

    他说着,声音愈发得沉了。

    秦断烟抬起手臂来抱住他的手。

    “轩,你信我这一次……我是真的为你着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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