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外,一阵脚步声响。

    惴惴不安的万历回头看去,等看清来的是王皇后,他不由自主的皱了皱眉,对这位皇后他仅仅是尽丈夫的责任而已,实在谈不上什么感情。

    王皇后并没有穿华丽的宫装,而是玄sè棉袍配貉子毛领,比较朴素的打扮,脸上的粉黛有被泪水打湿的痕迹,走进来就跪下哭道:,“母后,是儿臣不能尽六宫之主的本分,致使陛下饮酒作乐、误杀近shi,请母后降罪责罚儿臣,不要责骂陛下!”

    李太后见儿媳fu来,总算神sè转和,伸手虚扶:,“皇后并无过错,哀家怎能怪你?起来,快起来,这地上流。”

    ,“难道陛下跪着不怕凉吗?”王皇后非常固执的摇了摇头,神sè坚定:“陛下不起来,儿臣也不敢起来。”

    李太后犹豫起来,她对这儿媳fu越发满意了,但要这么轻轻放过闯了大祸的儿子,又不愿意。

    万历看着王皇后,1心中不无感动,确宴他一点1嘟不喜欢这个冷冰冰的、了无生趣的皇后,但不得不承认,她在此时此刻完全尽到了身为妻子、身为皇后的本分。

    李太后正在犹豫不决,一名小宦官脚步匆匆的进来通报:,“元辅帝师张先生来了!”

    冯保闻言面lu喜sè,张居正这位今世伊尹、当朝霍光的到来,无疑将决定万历的最终命运,如果要废帝的话,有太后懿旨再加上帝师首辅和司礼监一致通过,完全可以就在这慈宁宫中起草万历帝的退位诏书了!

    潞王只有十二岁,比起日渐成熟,试图摆脱李太后、冯保和张居正的牵制,从此独断专行的万历,潞王更加年少,要是他登基,又会出现主少国疑的局面,那么李太后、1卜皇帝和内外臣工将不得不进一步倚赖这位冯大伴。

    万历呢,听到张居正前来,他意识到自己的命运很快就要尘埃落定,顿时身子摇晃一下,几乎软倒在地~不论他多么努力的学习帝王之术,不管他的地位多么至高无上,他毕竟只是个十八岁的年轻人。

    张居正有禁中驰马的权力,他把那顶三十二人抬的大轿停在了午门外,骑上马迎着风雪赶到慈宁宫。

    帝师首辅的神sè严肃而沉稳,他一身燕服,头戴忠靖冠,显得庄重威严,在太监引领下,大步流星的走进了慈宁宫。

    仍旧跪着的万历,见到这位严肃的老师,想到他的谆谆教诲,心中就既惭愧又惶恐,甚至在最后关头生起几分怨愤:你为什么来得这么快,难道你真想快点废了朕的帝位?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张居正山呼舞蹈,只不过场面令所有人都不自在,因为万历皇帝是跪在地上的。

    ,“赐张先生座””李太后吩咐宫女搬了椅子,递上茶水,然后迫不及待的问道:,“来的路上,张先生可都知道了?”

    张居正点点头,将领下黝黑的胡须一捋:“陛下此事确实有持……,错……””

    完了!万历心中一片冰冷,仿佛有个魔鬼的声音在心底叫道:是的,他是你的老师,但他想废了你的皇位!帝师,你的弟弟潞王如果坐上皇位,他同样会是帝师,可你的弟弟只有十二岁,帝师的权势只会更大!

    怨念像毒蛇一样,撕咬着万历的心。

    孰料张居正话锋一转:,“不过,教不严、师之惰,老臣既是陛下的老师,便必须对此事负责,请娘娘降罪吧!”说着,这位帝师首辅就将燕服的袍角一掀,推金山倒玉柱拜伏于地。

    难道张先生并不想废朕的皇位?万历不禁纳罕起来,照说幼弟潞王登基,肯定更听张先生的话呀,或者,他只是惺惺作态?

    张居正到底是怎么想的,以万历的眼光还有些看不透王皇后本来就跪在地上,这时候也抢着把过错往自己身上揽,冯保则装模做样,巴不得李太后快快下决心,把万历废了才好。

    这不,太后失望之极,文臣首辅和内臣领班都在,正大光明的废帝呀!

    正当众人你说我也说,大家伙儿吵成一片的时候,慈宁宫外马蹄声响,有人大声道:“案情未明,陛下娄许有冤,岂可妄下结论?”

    什么人在替朕说话?万历心头ji动难平,回头一看,只见秦林策马而来,直跑到慈宁宫台阶下面才把缰绳一带,那踏雪乌睢马嘶鸣着人立而起,然后前蹄重重落在地上,踏得帮雪四散纷飞。

    秦林骗tui跳下,迅速而不失沉稳的走进慈宁宫,一改过去的嬉皮笑脸,神sè庄重无比。

    ,“秦爱卿来得好!”万历心中大喜过望,很想告诉秦林:他们都说朕胡乱杀人,可朕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啊!

    “秦林一定有办法查明真相的””李太后也很高兴,她信得过秦林,相信这今年轻人不会让自己失望。

    张居正也暗自思付:“这小子倒是正合适,不过帝王家事,胡乱掺合很危险啊,将来萱儿那里……”

    唯独冯保悄悄朝秦林打手势,意思是叫他明白形势,不要自作主张。

    不过众人奇怪,张宏派去召秦林入宫,怎么秦林来了,张宏却不见影子?

    殊不知秦林马快,一路上听完案情介绍,他也不管什么禁中驰马的规矩,就骑着踏雪乌睢朝慈宁宫跑过来,把张宏远远甩在身后。

    听了案情,来到慈宁宫之前,秦林就已经有了几分计较。

    据张宏介绍,事情还得从昨夜说起。

    万历不喜欢王皇后,年纪又轻,便有近shi司礼监秉笔太监张诚、

    张鲸、别德秀和乾清宫管事太监客用引you作乐,近来张诚、张鲸被冯保劝诫,渐渐不敢肆意妄为,别德秀和客用仍一如故我,仗着陛下信任,甚至对冯保也搞起了阳奉yin违的那套把戏。

    昨夜别德秀、客用又和万历一起,1卜衣窄袖、佩剑持刀在宫中游玩,只瞒着李太后一人而已。

    众人在宫中曲流馆喝酒祜寒、欣赏歌舞玩得不亦乐乎,万历大醉之下,又听别德秀和客用背后说了冯保几句坏话,登时气愤起来,说,“朕是皇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朕大婚亲政已有两年,冯大伴凭什么老管着朕”?

    万历酒品本来就不好又被别、客两位挑唆起来,登时顾不得许多,持着宝剑冲到冯保在宫内的住处,说要杀了冯保。

    当夜冯保正好留宿宫中听得皇帝口口声声要杀自己,他又伤心又愤恨但毕竟不好和万历当面争执,就命人搬大石头把院子的门堵住,不让万历进来,预备第二天早晨去找李太后告状,请太后收拾这个做皇帝的儿子。

    万历进不了门,在院子外面把冯保大骂一顿,吃了闭门羹的皇帝余怒未消,又率众跑回曲流馆喝酒、听歌。

    这时候众人已经醉得很厉害了,又拿着刀剑,曲流馆歌舞的宫女便害怕起来又不敢跑只好接着唱歌跳舞。

    哪晓得万历醉了不讲〖道〗德,让宫女们表演新鲜的歌舞,宫女们说表演不了,皇帝就勃然大怒拿着剑要杀人。

    太监们还有个把清醒的连忙劝解,最后万历恶作剧一样把两名宫女的头发割了说是割发井首。

    又胡闹一阵,众人沉沉睡去。

    哪晓得第二天早晨睡醒,万历和太监们却非常惊讶的发现,那两名宫女倒在血泊之中,浑身冰凉,早已死去多时,旁边还扔着带血的御用宝剑!

    万历吓得手忙脚乱,他知道母后是多么严格的要求自己,也知道出了这事不好面对帝师首辅张先生一虽然理论上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也有一定限度的,皇帝真的胡乱杀人,譬如夏桀、商纣,那就是昏君、暴君、独夫、民贼,人人得而诛之!

    万历九五之尊,当然不至于因为杀了两名宫女而赔命,但他绝对会被李太后狠狠惩治一番,在帝师张居正面前也不好过。

    于是,知道闯了祸的皇帝就和近shi们商量,想把这件事瞒下来。

    哪里瞒得下来?紫禁城里头到处都是冯保的小耳朵,下午的时候得知此事,他立马装出万分沉重的样子,屁颠屁颠的去找李太后告了状。

    李太后的反应比冯保希望的还要严重,1卜户人家出身的太后娘娘,并不懂太高深的大道理,但她很清楚一条:酒醉之后胡乱杀人,那就是昏君,对不起列祖列宗!

    太后是那么的爱这个儿子,把全哥心血都倾注在他身上,以至于冷落了亲生女儿,对朱尧瑛几乎不闻不问。

    万历十岁登基,大婚之前的六年里,李太后每天四更起chuáng,五更就到皇帝的寝宫叫他起chuáng,亲自替德洗脸,整理衣服,送他上朝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发觉儿子有可能是个昏君、暴君,李太后心中的伤痛简直莫可名状,这种爱之深责之切的心情到了极致,竟提到要废掉万历的皇位!

    不过,虽然万历自己并不否认杀了人,但昨天晚上的事情到底是怎么样的,李太后心中仍存着疑窦,所以在责罚儿子、派人通知张居正入宫的同时,她也派遣了宫中资格最老、从不拉帮结派的张宏,前去召秦林入宫。

    审yin断阳秦长官,能查明曲流馆一夜的真相吗?

    慈宁宫中的秦林,面对执掌大明朝最高权力的几位,并没有丝毫的畏缩,昂然禀道:“太后娘娘,恕臣直言不讳,案情未明之前陛下只是嫌疑而已,还没有查清事实,娘娘就妄下断言,对陛下施以责罚,微臣不敢芶同!”

    慈宁宫的宫女太监闻言几乎吓死,有个宫女更是失手把宫灯打翻,毕竟连陛下、冯督公和张先生都对李太后恭恭敬敬的,你这人上来就说她妄下断言,还什么不敢芶同,天哪,你是天王老子?

    唯独万历皇帝感动得眼泪哗哗的,心说朕都快被逼退位了,秦爱卿还这么力ting,不惜触怒母后,秦爱卿真是忠臣天底下头一号的忠臣哪!

    张宏还在后头,张诚、张鲸两个下了马,气喘吁吁的跑进来,刚进门就听到这句,莫说张鲸了,就是和秦林关系还好的张诚都齐刷刷跳上来,指着他鼻子向太后表忠心:,“秦将军出言不逊犯了大不敬之罪,还不快快向娘娘谢罪?”

    秦林才不谢罪呢,目光炯炯的盯着太后。

    谁也没想到,李太后连半点生气的意思都没有倒是微微想了一会儿,点头道:“你说的有点道理哀家行事确实太操切了。”

    嗨,你干嘛呢?冯保急得直跺脚,昨天万历说要杀了他,就把冯督公气坏了,又担心皇帝年纪越大越不听自己的话,他巴不得快点废了万历,换上十二岁的潞王。

    秦林则嘴角一撇,心头暗骂笨蛋,亏你在李娘娘身边干了这么久,难道还不懂她的心思?要是太后真的对陛下彻底失望要是她已经下了废帝的决心还用的着等这么久,还有必要把我叫来?

    其实冯保也不是笨,而是关心则乱,昨晚皇帝拿着剑说要杀了他可真把他吓坏了也气坏了,现在有李娘娘有张相爷,皇帝还只是酒后发疯,搬块大石头堵住门就躲过去了,要是将来李娘娘没了,万历要朝他冯督公心口戳一剑,那时候一块石头还能挡住吗?

    不管冯保怎么想,秦林朝上禀道:,“所以微臣以为,应当先查明昨夜曲流馆命案的真相,然后再说其他的事情。”

    冯保站在李娘娘身后,太后倒是没看见他的神sè,径直道:,“哀家就是为了此事才找秦将军来的,你是格象救驾的英雄,陛下信得过你,听说你和张先生和冯伴伴也有交情,大家都知道你审yin断阳,明察秋毫,哀家想把案子交给你来办。

    秦林会接下这起案子吗,他能不能查出真相?

    万历眼巴巴的看着秦林,现在能指望的也就是这位大忠臣了,千万不要让朕失望啊!

    忽然间只见秦林神sè肃然,目运精光,好似那白帝城受刘先主托孤的诸葛亮,左手叉腰,一如那力保康王的岳武穆,踏前一步,颇有虽万千人吾往矣的气势,身形稳如松柏,又好像面圣直谏的包龙图,轻轻启口,斩钉截铁的吐出四个字:“微臣领旨!”

    好啊!万历泪水都在眼眶子里打转,秦林的形象动作气势神态,简直就是古往今来的头号大忠臣嘛!

    “罢了,哀家今夜不睡,就等你查明案情””李太后看了看跪着的儿子,恨铁不成钢的道:,“都起来吧,要不是秦将军说案情未明,哀家就叫你跪上集夜!”

    “儿臣、儿臣””万历嗫嚅着说不出话来,还是王皇后替他揉了揉跪疼了的膝盖,于是万历对王皇后越发感ji,极为难得的冲她笑了笑。

    李太后吩咐秦林,就以此前赐给他的玉佩,在宫中便宜行事。

    秦林拿了办案之权,这就告辞出去,准备开始通宵查案的工作。

    刚出慈宁宫,冯保从背后追上来,低声抱怨道:,“秦林,你又要逞能!这件事完全没有必要查嘛,如果、如果咱们能够成功,你就是新一任的锦衣都督!”

    “冯督公””秦林笑着摇了摇头”“你还没看明白吗?太后根本就没下决心废帝!”

    灯光照耀不到之处,冯保脸sèyin晴不定:,“就算李娘娘只是一时气极,可只要咱们拿言语挤兑,把望子成龙的太后娘娘高高架起来,指不定她下不来台,就下懿旨废帝呢?”

    ,“帝师首辅张先生不会同意的””秦林心头暗叹一声,像冯保以为万历乖乖跪在太后膝盖前面,就表示废帝像吃碗饭那么容易那么轻松加愉快?

    且不提文官集团的反制,就算李太后加张居正,一个太后一个帝师联手,外带你冯督公,真的把皇帝废掉,新君上位又是十二岁的少年郎,主少国疑的局面,内有白莲教乘势而动,外有鞋靶各部虎视眈眈,到时候还指不定出什么乱子呢!

    废帝,就算是废掉一个事实上还没有亲政的皇帝,那也是绝大的动dàng局面,无论对整个国家,还是对张居正的改草新政,都是极其不利的。

    见冯保还想要劝,秦林忽然jiān笑起来:,“冯督公,你说新帝登基,本官就是接刘守有的位置,可要是我查明案子别有内情、万历陛下今天不退位,你猜将来我会做到什么地步?”

    小兔、崽、子!冯保从嘴边憋出四个字,气得脸青面黑。

    “喂,冯督公””秦林叫住转身yu走的冯保:,“我劝你等会儿回去,还是把戏演全套,就算是猫哭耗子假慈悲,你也要尽量演好,演到能拿小金人的地步,将来或可借此退步。”

    “用不着你假好心!”冯保挣脱秦林,自己转身走了,暗自一揣摩觉得秦林说的倒也有道理,虽然那什么小金人没听懂,但在皇帝和太后面前演好戏,不管皇帝退不退位,总是留点好印象吧。

    张宏年老、陆远志体胖,两人骑着马这时候才赶过来,见秦林从慈宁宫走出,便一起上前:“怎么样了?”

    ,“查案!”秦林把手一挥。

    陆远志把手一摊,好嘛,这次办得好,查案查到皇帝头上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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