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荀长风,堂堂知府大人,为什么要污蔑无辜呢?青黛眨巴眨巴大眼睛,水晶般清澈的眸子写满了困huo,她认得的大老爷,张公鱼张大老爷、王世贞王府尹,那都是青天再世啊!

    小丫头不清楚,别人却明白得很,徐辛夷撇撇嘴:“还不都是为了头上那顶乌纱帽?”

    一个知府,辖区发生劫匪白日行凶,三十多人被杀的惨案,上峰一定会给他个“疲弊懈怠”、“抚治不力”的考语,如果尽快破案还好说,至少还算精明强干,稍可洗去前面的那两句,万一长时间破不了案子,得,他老兄还得扣上“瞒顽糊涂”、“软弱无能”的帽子。

    按照张居正的考成法,今年是外察的年份,如果打了中等,荀知府原地不动,打了高等,他可以一路升迁,但要是打了低等,这位老兄一辈子的官运就差不多到头了。

    所以,荀知府就情急之下走了邪路,想把案子推到几个报案人头上,冤枉他们的同时,自己就可以向上级有个交代。

    这种事情在官场上并不罕见,徐辛夷以前就听父亲提过类似的案件,说起来就是气愤愤的:“这些当官的,不为民做主就算了,还平白冤枉百姓,真正可恶!”

    “恐怕不是这么简单吧?”张紫萱斜飞入鬓的长眉微微一挑:“荀知府为什么要这么干,如果光是为了推卸责任,似乎不必将这报案的五个人赶尽杀绝,至少要留活口屈打成招啊。”

    徐辛夷闻言一怔,脸上颇不以为然,心头则有几分服气,张紫萱想到的确实比她更周详。

    啪啪啪,一直在低头沉思的秦林就笑着拍手:“三位夫人都说得有道理,真乃本官的贤内助!不过我们的当务之急是”

    “去案发现场!”徐辛夷跃跃yu试。

    不,秦林摇了摇头,嘴角的笑容很有些勉强。

    山东,济南府,明代的黄河和大运河都不经过这里,算不得通衢之地,但它坐落于山东土地肥沃的府邸,沃野千里、良田连绵万顷,又有许多甘甜的泉水滋润,号称泉城,因而商旅往来不歇,城内城外人烟稠密。

    这天清晨,随着街面上行人渐渐增多,孙骆子照例在会昌镖局大门对面摆开了摊儿,买起全济南有名的骆子矢饼。

    孙骆子的大饼筋道、有嚼劲儿,配上大葱和甜面酱,那滋味儿就叫一个美!会昌镖局里的老少爷们都喜欢在他这里买上一撂大饼,味道好价格便宜东西又实在,吃饱了练一上午的功夫都不饿。

    坐落于购突泉西面不远处的东昌镖局,乃是城内数一数二的大镖局,局主齐祥云一身少林嫡传功夫已有八成火候,横练金钟罩刀枪不入,江湖上大大有名,又是山东武林大豪成铁海的拜把兄弟,北六省绿林道上都给几分面子,见到会昌的镖旗就都拱拱手,逢山过寨各路绿林豪杰最多只收十两茶钱。

    不过今天叫孙骆子奇怪的是,摊子摆出来多久一会儿了,初春的太阳晒得人暖烘烘的,会昌镖局的小伙子们还没出来买他的大饼。

    看看镖局子两面镖旗依旧迎风招展,黑漆大门却关得严丝合缝,孙驼子拉住一个过路的后生:“会昌今天有事,不开门?”

    “不知道啊”后生挠了挠头,突然奇道:“咦,没有练功的声音。”

    济南城里的人都知道,齐局主操练儿郎们很有一手,天刚门g门g亮就把他们从热被窝里踢了出来练功,嘿哈嘿哈的呼喝声从演武场直传到街面上。

    可今天格外古怪,镖局子里面安安静静,初时人们不觉得,可渐渐的路上行人都发觉有点不对劲儿。

    “不行,我得去看看”孙骆子丢下大饼摊儿,拖着个罗锅背一撅一撅的跑到镖局子门口,尽力把大门朝里推,趴在门缝儿上朝里头看。

    只看了一眼,孙骆子就像被人揍了一拳似的,啪嗒往后就倒。

    过路的后责连忙扶他:“骆爷,骆爷,你咋啦……”

    孙骆子的眼睛瞪得比他这辈子任何时候都大,一张麻脸上肉像发羊癫疯似的直抖:“血、血、里面全是血!”

    事情很快传开去,官府派来大批兵丁和衙役,驱散闲人之后,从外面撞开了大门。

    因为天气还冷,并没有太大的血腥气,但会昌镖局里面的情形就算办了几十年案子的老公门看了,也禁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镖局子里面到处都是尸首,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或者斜斜的倚着墙,有人脸上带着临死前的挣扎之sè,有人是背后中刀,脸上写满了惊悸会昌镖局的局主,一身横练功夫刀枪不入的齐祥云,尸身软塌塌的坐在椅子上,口藤咙处一缕鲜血流下,人早已死于非命。

    不仅是成年人,凶手连fu女、老人和小孩都不曾放过,后院三四岁的孩子死在了母亲的怀抱,母子俩依偎着的身躯早已变得冰凉,厨房和仆役所居的下处,几名粗使丫环和厨子都死在chuáng上整个会昌镖局,到处都是飞溅的鲜血,到处都是死人,昨晚留在镖局中的人竟然没留下一个活口,全都死于非命!

    哇,一名年轻的衙役忍不住扶着墙狂吐起来。

    是什么人毫无人性的制造了这起灭门凶案?就算心如铁石的老仵作、老捕快,此时心头也充满了愤怒。

    只不过愤怒很快就变成了恐惧,会昌镖局的武力并不弱,局主齐祥云在江湖上也算一流好手,居然一夜之间无声无息被灭满门西律律长声马嘶,一行骑士乘着快马风尘仆仆的赶到会昌镖局大门口,为首之人看起来像个白面小生,唯独两只眼睛亮得吓人,目光一扫,众捕快便觉得像刀子在自己脸上刮过。

    “妈的,来晚一多!”同行的第二位是个胖子,他懊丧的拍了拍大tui。

    有经验的老捕快就瞧出蹊跷那年轻首领的眼神儿,就算刀头tiǎn血的寻常绿林人物也没他这么犀利的,若说手上没沾几十上百条人命,绝对不可能:第二个胖子的话,也很有些不尴不尬。

    互相使个眼sè,一群捕快就暗中握紧了单刀、铁尺、链子枪四面八方逼过去,将来者围在圈子里面。

    为首的朱捕头正待喝问来人却先开口了:“谁是济南府的捕头?陈秀峰还没有过来吗?山东巡抚、布政使、按察使呢?”

    朱捕头一怔,心道这人好大的口气,对咱们知府大老爷直呼其名。

    衙役们耐不住,喝道:“你是什么人?敢呼我家大老爷名讳!莫不是贼子装模做样?”

    来人也不废话朝身边那胖子打个手势,便有一张驾贴飞到朱捕头怀中。

    一看驾贴红框黑字写着北镇抚司四字朱捕头就浑身打个ji灵,再看官衔名讳,膝盖一软两条tui就跪下去了:“小的叩见秦产保!”

    正说话,济南知府陈秀峰就坐着轿子跑过来了,速度也就比众捕快慢一炷香而已。

    朱捕头过去和他说了秦林的来历,陈秀峰立刻满脸堆笑行礼:“下官参见钦差秦少保!不知秦少保奉旨巡阅闽浙开海事务,怎地到了下官这济南府?”

    大明朝文武殊途,虽然秦林官职高又是钦差大臣,只要不是直接管辖济南这片的,陈秀峰也就适度给予尊重而已话里还隐隐问他此行的原因。

    “本官乘船南下在你们山东境内撞上这起案子”秦林捡紧要处把案情说了个大概,又道:“本钦差此前办理杭州开海诸般事务,曾经见过那金盒子有理由怀疑它和一起谋逆大案有关,所以本钦差意yu亲自侦办此案不知陈知府意下如何?”

    开始陈秀峰听说不仅会昌镖局这里被杀了满门,远在兖州府汶上县还有三十一条性命,只觉得头皮都发麻了,心里哎哟皇天的直叫,咱十年寒窗苦读、辛辛苦苦考秀才考举人考进士,最后金榜题名,又点了庶吉士进翰林,散馆放个老虎班的知县,兜兜转转做到知府,千万别因为这起案子,把官帽子丢掉啊。

    等到秦林说是和开海有关的谋逆大案,要把案子接过去办,陈秀峰真是如门g大赦,提到嗓子眼的心总算归了位,忙不迭的道:“秦钦差神目如电、明察秋毫,办这起案子再合适不过了,下官资质鲁钝,根本不懂这些事情,甘愿替秦钦差鞍前马后!”

    这才叫前倨后恭呢,陈秀峰开始还端着架子,这会儿就变得低声下气,唯恐秦林拍拍屁股走人,他这里那就呜呼哀哉了。

    秦林笑笑,陈秀峰这点心思他早就料中,真是半点不出他的手掌心。

    不一会儿,山东巡抚、布政使、按察使也先后来到,反应和陈秀峰几乎如出一辙,都是一看东昌镖局被灭了满门,人人额头急得冒汗,再听说从山东南下巡阅闽浙开海的钦差大臣、锦衣卫秦少保愿意把案子接过去,齐刷刷的喜上眉梢,没口子的赞秦林神目如电、审yin断租,实是包龙图再世,狄仁杰复生,咱们替您鞍前马后,实在是三生有幸

    总之一句话,破卒的事儿咱们靠边站,一切就托您秦少保啦!

    “果然,是为了灭口啊!”秦林走进东昌镖局勘察,忍不住摇头叹了口气。

    从作案者劫走红镖的手法来看,带有很明显的杀人灭口的特征,所以秦林在大致了解案情之后,并没有急着去案发现场,或者去找冤枉齐、习二人的兖州知府荀长风,而是先来济南府东昌镖局,希望抢在凶手前面,从东昌镖局这边找到更多的线索,从而打开突破口。

    他这趟将三位夫人和阿沙甲乙丙丁等随行人员留在船上,习东胜重伤未愈不能来,齐赛huā也受了轻伤,加上之前杀出重围的体力消耗,只能由另一批校尉护送,随后慢慢赶来。

    秦林自己就率领陆远志等官校弟兄,快马加鞭赶往济南府,试图和有杀人灭口迹象的凶犯争分夺秒。

    不过人算不如天算,秦林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他再快也赶不上早有预谋的凶犯就在他昨晚连夜赶路的时候,凶犯已经下手,杀害了东昌镖局满门。

    敌人实在是太狡猾了,也太凶残毒辣了!

    这不仅是秦林的感叹,也是所有校尉弟兄的想法,因为偌大一个会昌镖局,竟然被杀得干干净净,从上到下没有留一个活口。

    看着那些目呲yu裂的被害者,那些脸上写满了恐惧的fu女和儿童,人人心头都怒火冲天,恨不得立刻找到凶手,把他绳之以法!

    “来吧,让我们看看敌人的作案手法,将昨夜的现场复原”秦林吩咐校尉弟兄们,一部分人查看地上残留的血脚印、墙壁和器物上的血手印,一部分人负责检查尸体,各自划定工作范围,有的弟兄去前院,有的弟兄去后院,顿时二十多名校尉弟兄分散到整个东昌镖局,现场勘查工作有条不紊的进行起来。

    捕快们本来对秦林这位年纪轻轻的锦衣卫都指挥使并不怎么佩服,谁知道他是恩荫还是幸进?可看到这一出,立马眼神儿都变了,晓得他手底下有真功夫。

    “秦少保,我们可以做什么吗?”朱捕头忍不住问道。

    秦林笑道:“你们去问问左牢右舍,昨晚上有没有听到什么异常的响动一虽然多半没有,但说不定也会有什么发现嘛。”

    真要有什么响动,也不会到白天才发现了,东昌镖局是块单独的地块,左邻右舍都离得比较远,估计没有听到什么。

    可朱捕头仍然高高兴兴的答应下来,甚至为自己能替秦少保出力,脸上的神情格外〖兴〗奋。

    秦林自己袖着手在室内慢慢的踱着步子,东瞅瞅西看看,貌似悠闲自在,熟知他的官校弟兄则非常清楚,秦长官一定在仔细思考,分析、归纳已知的线索。

    甚至有人背地里说,这时候秦长官已经阳神出窍,拘了城徨、土地来问案情,所以无往不利。

    也有人注意到,他在死去的东昌镖局局主齐祥云尸首跟前站了一小

    会儿,盯着尸首喉咙上那处伤口若有所思。

    “找到了,找到他们进来的路子了!”一名校尉弟兄趴在墙头叫起来。

    哦?秦林快步走过去。

    青砖砌成的墙壁很高,那官校是用壁虎游墙的轻功爬上去的,山东诸位官员和济南府众捕快就寻思,赤手格象救御驾、单骑冲阵破北虏,号称胜过俞龙戚虎东李西麻的秦少保秦一枪,是施展梯云纵呢,还是八多赶蝉?

    但见秦林既不吐气开声,也不提气跳纵,而是双肩纹丝不动,身体恍如立于平地,却像腾云驾雾一般冉冉升起,真是气度雍容“秦长官,差不多了吧?”牛大力在下面问。

    “嗯,这高度行了”秦林点点头。

    我倒!一群官员和捕快,眼睛珠子哗啦啦碎了一地,传说中威猛无比的秦长官是被一名巨人般的属下,双手托着他的脚举起来的。

    “真人不lu相、lu相非真人”陆胖子顶着张肥脸向他们解释。

    哦,顿时人人恍然大悟,秦少保是深藏不lu的高人啊!再说了,由属下托举,似乎比施展轻功更加有派,瞧人家多潇洒,北镇抚司掌印官就是与众不同,不走寻常路!

    秦林趴在墙头上只看了很短的时间,就点点头:“嗯,是有一个人从这里,踩着墙头进去的,第二进院子左侧回廊,有个血脚印和这个脚印相wěn合。”

    济南府众捕快听了这话,齐齐把舌头一吐,心说秦少保这是啥眼神儿啊,东昌镖局里面留的血脚印几十上百,有的是右脚、有的是左脚,有的残缺不全,有的与血泊和血滴重叠,秦少保只是这么一看,就看出wěn合来了?

    朱捕头不敢置信,特意等秦林离开之后,施展轻功爬上墙头仔细看了一遍,又跑到第二进院子左侧的回廊查看,刹那间脸sè都变了。

    不少捕快跟着他,忍不住问道:“头儿,怎么样?”

    “确实wěn合”朱捕头嘴里咝的一声,暗自纳闷:“秦少保怎么就从几十上百个血脚耳里面对照出来的?”

    秦林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其实很简单啊,你要对比整个脚印,看起来复杂,其实人脚印的特征点就那么几个,脚的大小肥瘦、鞋底纹样、前后受力轻重等,得容易记住。

    朱捕头讶然,秦林冲着他笑笑,又低着头在地上寻找着什么。

    怪不得人家能做到太子少保!捕头们这次是真服气了。

    有校尉喊道:“东面墙头又找到一处脚印!”

    秦林看了之后,把脚印和第三进院子右侧厢房门上的两个半边血脚印对照起来了。

    不久,正面门楼和后院墙头,也各发现了足迹。

    陆远志挠挠头皮:“难道有很多敌人,从四面八方杀来?”

    “不,只有四个人”秦林斩钉截铁的道:“四个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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