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各怀心思

    南京的夜,除去几条商街热闹不凡外,大多数街道都是静悄悄的,南京老城的安邑区,街区临湖而成,街道两侧郁郁葱葱的大树,更生出一种闹中取静之感,也正因如此,许多达官显贵往往选择于此安居,或租房或购房。

    安邑街76号,是一栋传统的中式院落,相比于邻近那些中式的或西式的别墅、庭院,这栋曾属于一位前清官员的院落,在安邑区并不怎么显眼,可老南京人都知道,事实上,在南京老城,这种老院落本身就象征着身份与地位,在南京老城大刀阔斧式的建设中,不知多少老宅被夷平重建,而在这个过程中,一些被保留下的老宅,要么是南京数百年的大户,要么就是开国勋贵的私宅,这些勋贵私宅大都由陛下赐宅,这不是身份,什么是身份。

    而安邑街76号的大门上挂着梁府的门匾,这梁府的主人,便是在中国赫赫有名的梁启超的宅院,在中国,梁启超名气之大,怕只有康有为能与之相比,而与那位流亡夏维夷的遭受通缉的“满清余孽”、“汉奸”的康有为不同,在中国政界梁启超可算得上一位颇具影响力的政治家。

    梁启超自幼在家中接受传统教育,1889年中举。1890年赴京会试,未中。回粤路经上海,看到介绍世界地理的《瀛环志略》和上海机器局所译西书,眼界大开。同年结识康有为,投其门下,后来,与康有为一起领导了著名的“戊戌变法”。

    在百日维新失败后,其流亡日本,同其师康有为鼓吹立宪政治不同,他更专注于思想启蒙,当年不知多少**者受其影响,因此在中国有着“思想启蒙者”之称。

    在光复会起义后,面对光复会起义梁启超同康有为都做出了截然不同的选择,他在第一时间回国,曾试图促成光复会同清政府妥协,但最终面对光复后的民族清算,也只能暗叹一声,而随后其却接受邀请加入光复会,后来光复会因国体之选发生保皇、立宪争持过程中,他并没有选择加入保皇派或是立宪洗,更没有倒向当时尚未遭禁的**党,而是另外创建民主党。

    而在随后的九年间,保皇派变成了保皇党、立宪派遭到削弱,**党入狱的狱流放的流放,而当时并不被人看好的民主党,却顺风顺水的渡过一个个关口,并在立宪后,以超出立宪党十五席位,成为下议院第二大党。

    在中国,梁启超的才气、学问、识见、资历自然是不用说了,同时他还是民主党领袖,而民主党又拥有一个实力很大的政党,也正因如此,在帝国九年的中国,没有任何人能够忽视这梁卓如。

    而安邑街76号,往往又是国同民主党人士的聚集之地,一如往日,当夜幕降临后,在梁宅的后院凉亭间,又有一些下议院议员或政界人士聚于亭中讨论着国家大事,而与往日不同的是,今日,这里还多了一个客人,立宪党领袖杨度。

    在过去九年间,立宪党,可谓是一路浮沉,当年光复会分裂,鼓吹立宪的杨度等人吸引了大量光复会人员,几乎同保皇派成两强之势,可在随后的数年间,身为立宪派领袖的杨度毫无作为,却又让大多数会员失望之余,选择退出。

    而民主党之所以能得到发展,与梁启超这位领袖有着很大的关系,九年间写书著作的同时,又接受多所大学的邀请授课、演讲,发行报纸与保皇党展开论战,立宪、民主两党一比,退出立宪党的成员最终大都选择加入民主党。

    “各国政治历史表明,以自由为导向的法治民主制度可能是最稳健的民主制度,但是它要成为现实的制度,必需有适当的社会基础,其中最重要的社会基础就是庞大且稳定的中产阶层,它建立稳健的民主制度的先决条件。”

    放下手中的茶杯,杨度吐出这么一句话来,在过去的九年间,他或许因为被调查局掌握着一些东西,不得不处于半沉寂中,但却有了充足的时间让他去学习,准确的来说是向梁启超学习。

    十几年前变法失败,康梁等人逃往日本,梁启超便不断总结变法失败的教训,而在他的书中曾提到,“当下之急务是普及立宪知识,提高民主意识,为立宪准备条件。”于是,他在西学中遍访名师,攻读了卢梭、孟德斯鸠等人的著作,考察了日本等国家的实际,终于把思想的神功练到了成熟的境界,在民主宪政之下,“人各有权,权各有限”。他对民主政治之精髓有了正确的把握。前面的“权”就是人之权利,而后者之“权”就是权力,这的确道出了宪政的实质问题。

    而梁启超提到的要准备条件,而不赶快抓住**的大好形势建立“美好”的西方式民主宪政和共和国呢?对于这一点,即中国是否具备实现民主政治的基础条件,无论是**派或是杨度自己都是过于乐观的,可以说,正是这种乐观,导致了孙逸山身陷牢宠而不出,自己陷为调查局禁锢而无所为。

    但相比之下梁启超的看法却是十分客观公允的,甚至是悲观的。他以为,民主制度之确立及其得以运行有效,必须有一定的国民基础,无此基础,民主就是空中楼阁,社会、国家、人民无以蒙其利,甚至反而造成混乱。这就是说,民主政治固然是至高无上的武功,令人神往,但是以中国所具备的功力,练就这样高层次的神功实在是不可能,因为,中国内功严重不足,外功严重疲软,无论如何也没有实践、驾驭“神功”的能力。

    当务之急是赶快补课,练好基本功,扎扎实实地一步步走向最高之境界。如果强行修炼,则必然是形似而神不似,本质上依然是个**,这就反倒成了走火入魔相对于走向民主的**党、立宪派想要一役功成的刚猛之道,梁启超倒是十分看好改良这样的阴柔方式,正所谓在改良中“润物细无声”地完成民主之建设,渐进式实现中国政治民主。

    最终事实证明了一切,**党是勾结国外的乱党,遭受打压的立宪党江河日下,而只有梁卓如的民主党在过去的九年中,不仅未遭打压,甚至还不断发展,成为下议院第二大党,甚至于连陛下,都对其欣赏有加,几次欲赐爵给其,但都被梁卓如以“在野监督”为由婉拒了。

    “而所谓新中产阶层,主要是指依靠知识学历从事脑力劳动的工薪阶层,包括公务员、银行职员、知识分子、艺术家、工商职员、教师等,这些人,才是中国的新中产阶层。”

    在这一点上,作为失败者的杨度,却有着比梁启超更多的认识,因为他一直在反思,反思当年中国为何会走向帝制,为何**党、立宪党会选择失败,曾经,他认为这是陛下手腕过人,可直到四年前,结束了在欧美十六国的为期两年的考察之后,他才算是明白了根源,根子压跟就不是陛下手腕多么高超,而是中国民众多么“愚昧”。

    “经过帝国建元九年来的孕育,中国工业化和城市化水平一直在飞速提高。人口一直从农村流向当地的中心城镇,从城镇集结到都市,中国本城市人口从3639万上升至近9910万,人口不足5万的城市从1233个增加到3510个,5-10万的城市从64个增加到171个,10万以上的城市从31个增加到116个,20万以上城市从7个增加到42个。南京、上海、武汉、广州、天津这些大城市的人口更是达到百万之多。”

    听着杨度的讲述,梁启超只是微笑不时点头赞同着,事实上,两个人早已经就这个问题作出了多次讨论。工业化与城市化导致中产阶层登场,尤其是伴随产业资本的确立,各个大中城市急剧吸收地方上的劳动力,与此同时,以薪金生活者为中心的新中间层不断增长,逐渐将居住地扩展到郊区,中国的人口结构现在已经有了根本性的变化。

    “中产阶层经济比较稳定,思想比较活跃,但却无参政权。因此,寻求政治上的发言权,提高政治地位,以合法手段维护自身利益和保证稳定的生活是中产阶层的共同要求”

    “的确”

    章炳麟用力的点下头,尽管他曾是陛下的亲信,但早在九年前,国家确立帝制后,他即退出保皇派,加入了民主党,在这一点上,他和蔡元培等人都有着惊人的相似,两人都曾入光复会、保皇党,但后来却又都加入民主党。

    “贵族院为勋贵所垄断,而下议院,虽为民选,但却无组阁之权,省、市、县三极议会,又为地方士绅所垄断,因此才有“钦命内阁说”、“士绅机关说”,民宪之权,于中国可谓是从未存在,最近几年,民本主义于中国之所以盛行,当以中产政治诉求不无关系。”

    “对”

    肯定的点点头,蔡元培随即说道。

    “九年前,在各个大学,学生们闻战争而亢奋,但今日,青年中倡导政党内阁、缩减军备,却已成主流……”

    “而大小商人,同样渴望改变,他们希望能够真正在国会发表自己的声音,从而结束特殊经济模式,相比于政府企业的掌握的生产资源,民间企业所能得到的生产资源实在是太过有限,而且,在商业竞争上,政府企业又享有各种优势。”

    “各所大学的学生们也是如此,现在的中国,大学生同样也是国家资源的一部分,他们中的相当一部分人,都必须被迫接受国家的调配,固然这是国家建设的需要,但在另一方面,却是以损害青年之自由作为代价。”

    在你一言我一语中,每一个人都不断的发表着各自的看法和观点,而这些观点无一不是为“政党内阁”的把握加分。

    事实上,早在半年前,杨度、梁启超等人便有意促成立宪党同民主党的合并,并最终通过共同的努力促成在中国产生政党内阁,而现在,内阁的违宪,却让他们看到一个机会,一个提前举行下议院大选。

    再次举行下议院议员选举,他们自信比保皇党更具优势,因为中等阶层已经厌恶了“钦命内阁”、“士绅机关”,他们需要的表达自己的声音,而保皇党恰恰是站在他们的对立面。

    “而且与产业发展相伴随的是国内工人阶级队伍不断壮大。按年初农商部发布的资料看,现在我国工矿企业工人超过一千万。工人阶层的成长促使工会组织的产生、工人运动的兴起和工人政党的成立。五年前,山西煤矿工人创立“职工义友会”,随后组织了工会,接着“铁工工会”、“铁道工会”等工会相继诞生,现在国内工会一时有旭日冲天之势,而工会组织工人集会、请愿、罢工,试图通过以“工厂法”为代表的社会政策立法,以争取维护工人权利,固然这一系列的工人活动,给政府造成了压力,但至今工厂法仍未获得通过……”

    不待林长民说完,杨度却不无讽刺的说道。

    “儿子的利益,当老子的当然要照顾,十个中国工人,有7个在国营企业工作,通工厂法损失最大的就是国企,国家又要遭受间接损失,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又岂会通过工厂法?”

    在杨度声音方落时,梁启超却淡淡的吐出一句话来,多年来,对特殊经济模式,他一直持以反对,甚至面对中国工业取得的“辉煌成就”也从未表示过赞同。

    “正如我多年前的警告那样,如果政府管理了所有的企业,他的权力势必超过公民的权力和公民代表机构的权力,政府权力这样的增涨,对于民主制度而言,本身就是一种摧残,”

    话语稍顿,梁启超又补充一句。

    “所以,我们的第二步,要针对中等阶层、工人阶层的需要去做,只有如此,人们才有可能去争取他们的利益。”

    “公民的权利要靠公民自己争得,若靠政府,则“赵孟之所贵,赵孟能贱之;政府若能畀民权,则亦能夺民权。”

    在教授宿舍内,面对前眼前的十几名学生,曹仕京引了一段民主党领袖梁启超先生的话。

    “这个意思就是靠政府给予你民主,没有希望,他可以给你,也可以剥夺你的权利,只要他愿意。权利不是被人家赠予的,所以,人民要争得权利就必须具备一定的素质,即一定要成为现代的国民。国民的素质包括,国家思想、权利思想、自由思想、自治能力等等。”

    在成均大学内大都知道经济系的曹仕京教授,是共和派,同样也是民主党党员,而在他的学习会中的学生,也大都受其影响,倾向于民主立宪,尽管绝大多数大学生都倾向于民主立宪,但作为宫前绝食带头人之一的曹仕京,他的学生则比其它的同学更为激进一些。

    “可是,教授,只是争取又有什么用呢?去年淮北煤矿工人罢工时,我们曾做过调研,罢工没有取得任何进展,现在政府掌握着所有的企业,在下议院有保皇党为他们摇旗呐喊,工厂法根本不可能获得通过”

    崔国政在旁边有些迷茫的说道,而吴若扬则无奈的叹口气。

    “就是啊,政府管理着所有的企业,政府自然不会再去考量政府工厂内工人的利益,而这种不考量,又造成了另一个结果,当政府不为工人利益考虑的时候,他们自然不能去追究私人企业内工人的权益受到损害,而相应的,整个社会的工作人群的利益,都在这个过程中受损害。”

    “所以……”

    话声一顿,曹仕京不无期待的看着眼前的学生。

    “多年前,我们那一代人曾经努力过,但当时时机并不成熟,绝大多数国民未受教育,他们尚不能意识到民有、民治、民享之政府的重要性,所以,即便是方致普等人牺牲了生命,亦无法唤醒民众,但是现在经过九年的思想启蒙运动、自由民权思想普及的洗礼,自由民主思想已初步播撒于整个社会,而且现在社会中间阶层,亦希望改变现在钦命内阁的现实,从使个人利益和个人政治诉求得已经实现,而对于工人而言,他们同样渴望改变,他们现在已经意识到,只要钦命内阁存在,内阁就会忽视他们的诉求,假若当一个合适的契机出现之时,那么,也许各方人士为了自己的利益得到伸张或得到保护,中国还是有可能建立政党内阁的,一但政党内阁得已建立,那么任何组阁内阁都必将无法忽视代表着“选票”的选民的利益”

    “曹教授,那什么时候,才会出现合适的契机呢?”

    面对学生的问题,曹仕京沉默片刻后吐出两字。

    “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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