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元庆回到杨府西北门,西外院是杨氏族人聚居之地,分为南北两部分,南面一块约五亩地是族学,有两百余名杨氏子弟和亲戚的孩子在这里读书,元庆在五岁时曾呆了三天便被退学。

    北面一块则住着几十户杨氏远房族人,都是小户人家,杨府按照每月十吊钱的标准给予补助,但十吊钱显然是不够ri常开销,他们又各自找了谋生之路。

    有的赶马车,有的经商做生意,但最多还是去参与管理田庄,杨府在京城附近有好几座大田庄,占地一百三十顷,都是杨氏子弟在打理。

    元庆的家在西外院里算是最穷一户,不仅是正房夫人郑氏有意克扣他的月钱,而且他们家中也没有男人,一个寡妇带着两个孩子,生活着实很艰难。

    穿过一条小巷,前面便是他住的院子,元庆迎面见一人笑眯眯跑来,是刚刚被提拔为帐房主管的马管事,元庆不喜欢他,更不喜欢他的老婆,他老婆就是那个身上很臭的猫头鹰管家婆。

    这个马管事极为好sè,由于杨府的仆妇大多有几分姿sè,每次见到漂亮女人,这个马管事就会露出一副sè迷迷的模样,府中人对他很反感,元庆也非常厌恶他,尤其最近妞妞告诉他,这马管事对婶娘的眼光有些不对,令元庆心生jing惕。

    “马管事,有什么事?”元庆拦住他。

    马管事长得又瘦又小,他有点怕元庆,连忙陪笑道:“我来给你们送月钱。”

    “给我!”元庆手一伸。

    马管事无奈,只得把五吊钱交给元庆,他想偷偷看一眼院内,但他个子矮,看不到院中情形,他眼中闪过一丝恼火,转身悻悻离去。

    元庆望着他走远,冷冷哼了一声,“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做梦吧!”

    他转身回院子,刚走到院门前,只听‘嗖!’的一声,一道黑影向他身上疾速shè来,随即传来妞妞的尖叫声,“快闪开!”

    元庆一抬手便轻轻巧巧抓住了shè向他面门之物,是一把用破剪刀头做成的飞镖。

    妞妞练的是沈秋娘的武功,确实不适合元庆,都是小巧之武,比如轻功、暗器还有剑术,而元庆学的却是沙场征战之武。

    “元庆哥哥,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你。”

    妞妞跑过来向他道歉,妞妞和他一样,已经八岁了,肌白如玉,双眉如画,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里双瞳如葡萄般黑亮,鼻子和小嘴都jing致异常,小美人的模样已经出来。

    元庆笑了笑,“我知道,那条癞皮狗已经被我打发走。”

    “哼!便宜他了。”

    妞妞恨恨道:“他若敢有坏心,看我怎么收拾他。”

    “他那副小身材,就算给他一百个胆,也谅他不敢!”

    “元庆,快去吃早饭。”

    沈秋娘拎个布包从房里匆匆出来,布包里是她抄的三十本金刚经,她要赶去书铺换钱,见元庆回来,便催促他,“芋头糜粥已经煮好,你和妞妞自己去厨房盛,我今天要去城外采药,可能会晚一点回来,如果中午我没回来,你们自己热饭菜,碗橱里都有现成的,妞妞,听见没有?”

    “娘,我听见了。”

    妞妞听说娘中午不回来,高兴得向元庆偷偷眨眼,元庆连忙把五吊钱递给沈秋娘,“婶娘,这是这个月的月钱。”

    “嗯!你放进柜子里,我要赶时间。”

    沈秋娘急着要去交书,又叮嘱他们两人几句,便匆匆走了。

    见母亲一走,妞妞立刻眉开眼笑道:“元庆哥哥,你不是说有时间会教我shè箭吗?今天正好有时间,我们出去练习shè箭。”

    元庆挠挠头说:“恐怕今天我没时间,听说有族祭?”

    “你不是最讨厌祭祀吗?反正他们也不注意你,不参加也没关系。”

    妞妞话音刚落,刘二叔便笑呵呵出现在院门口,“元庆,帮我去挂灯笼吧!我一个人有点吃力。”

    刘二叔就是元庆初进杨府时那个老管家,其实是长得老相,他才四十余岁,他是杨府的四管家,这些年他和妻子刘二婶一直对元庆都很关照。

    “好!”

    元庆答应一声,便跟刘二叔走了。

    妞妞见元庆不肯陪自己去shè箭,她撅起嘴满脸不高兴,半晌,她一跺脚,“你不陪我,我自己去。”

    .......

    正门口,刘二叔和元庆正在安装灯笼,新年期间,大门口已经装了四个大红灯笼,但今天有族祭,按照杨府的规矩,必须安装十八个红灯笼,灯笼颇大,每一盏灯笼都仿佛一只磨盘大小。

    刘二叔扶着木梯,元庆站在梯子顶上,将一盏盏灯笼挂上铁钩。

    “注意!右面钩子有点松,得小心了。”刘二叔在下面提醒。

    ‘咳咳!’

    大门内有人咳嗽两声,走出两名年少公子,两人相貌有些相似,都长得面如冠玉,神采飞扬,他们便是杨玄感的两个嫡子,长子杨峻,今年十三岁,在京城国子学读书,次子杨嵘,十一岁,跟随父母在宋州读书,准备明年满十二岁后也进国子学。

    今天是正月初三,两兄弟各得十吊钱的赏钱,打算出去买书。

    两兄弟都身着锦袍,头戴金冠,丰神俊朗,仪表不俗,尤其杨峻是嫡长孙,深得祖父杨素的喜爱。

    元庆虽然也受杨素器重,但这种器重和杨素对杨峻的喜爱不太一样,对元庆的器重是一种偶发现象,没有系统xing,主要受到杨素情绪的支配,杨素情绪好时,会非常重视无晋,情绪不好时,则会将他抛之脑后。

    而杨峻则不同,他是嫡长孙,是杨素的第三代法定继承者,杨素至始至终都在关注他,给他最好的教育,从他五岁起,便请名师培养他,现在他师从国子学大儒王隆,已是满腹经纶,深得杨素宠爱。

    或许是受母亲郑氏的影响,两兄弟对元庆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都不太喜欢,杨峻知书达理,还不表露于颜面,但杨嵘对元庆的鄙视,根本就掩饰不住。

    杨嵘瞥梯子上的元庆一眼,撇撇嘴对兄长道:“大哥,我发现有些人天生就贱,心甘情愿去做下人之事,难怪别人瞧不起他。”

    杨峻哼了一声,“二弟,下午还有族祭,我们得快去快回。”

    元庆在他们头顶上装灯,他对杨嵘的讥讽就当没有听见,他对这两兄弟没有好印象,平时既不往来,也不理睬,如果是从前杨嵘讥讽他,他肯定会反唇相讥,骂谁在放屁?

    但自从练武后,他的克制能力已经大大加强,对这种族人的讥讽已是处惊不乱,只要不触犯到他的底线,他都会心中淡然,一笑了之。

    旁边刘四管家却暗暗赞赏元庆有涵养,他是看着元庆长大,知道他小时候是惹不得的人,xing子刚烈,从前谁敢这么辱骂他,他早就棍棒打过去,但现在他却能一笑了之,他知道这孩子不是软弱,而长大有出息了。

    相比之下,杨氏兄弟虽然读很多书,却没有元庆这种心胸。

    刘四管家笑了笑,给两兄弟打个招呼,“大公子,二公子,你们出去啊!”

    杨嵘傲慢地一抬头,不理睬他,杨峻稍好一点,向他点点头,表示回应。

    就在这时,一辆镶有银丝的马车飞驰而来,周围奔驰着十几名杨府骑卫,马车嘎地一声,停在府门台阶前。

    杨嵘脸sè一变,惊恐道:“是祖母来了!”

    元庆在梯子站得高,他早就认出那辆马车,那是杨府主母贺云娘的马车,也就是杨素的妻子。

    贺云娘是上柱国贺若弼之妹,开皇五年,杨素前妻郑氏因病去世,而贺云娘才二十九岁,正寡居在家,由独孤皇后牵线,贺云娘再嫁给杨素为续弦,进入杨府至今已有十二年。

    隋朝的妇女地位一向很高,这是延续北朝的影响,在北朝,由于‘将相多尚公主,王侯娶后族,故无妾无媵,习以为常。’从北魏开始,到北齐时形成高cháo,以至于‘举朝既是无妾,天下殆皆一妻。’

    当然,妻妾成群者也不乏其人,只不过只娶一妻已是一种普遍的社会风cháo,追根原因,这是恒代之遗风,受鲜卑拓跋人的社会风俗影响。

    而南朝则完全相反,妇女处于社会底层,婚姻之家,数十年不相识,惟凭信命赠遗成婚。

    而北朝妇女,为子求官,为夫诉屈,上交下游,夫唱妇随,里里外外,全靠‘女强人’,如此,丈夫怎么敢和妻子叫板,因此惧内之风盛起,所以杨坚家有妒妻,杨素家有悍妇,都是极其正常之事。

    虽然隋朝建立,标志着一个统一王朝的出现,但隋朝的本质依然是鲜卑王朝的延续,这种胡族妇女强势的遗风远远没有消亡,甚至一直延续到唐朝武则天以后,随着武则天严厉打压关陇贵族,妇女的强势地位才开始逐渐减弱,直到宋朝理学之风盛起,妇女的地位才彻底被压制回底层。

    贺云娘有着胡人血统,长得身材很高,又肥又胖,给人的感觉就像一座肉塔,据说她年轻时很美貌,但元庆却不太相信,一个长着扫帚眉、三角眼的女人,就算再年轻,也美不到哪里去?

    不过如果说贺云娘xing格暴躁,他却相信,贺云娘的傲慢和脾气暴躁在整个杨府都出了名,不懂得低调做人,这一向是贺家的传统。

    马车停下,贺云娘在两个丫鬟的扶持下,从马车里下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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