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来了,说了今天要爆的,稍晚一点还有。

    复州海陵湾口盐场。

    这座盐场是海陵最大,在整个复州也是排在前三的大型晒盐场,有盐工上万幷人,加上家属,足足有五六万幷人口,众多的人口在湾口形成了一个集镇,但路过此地的外人只需一眼,便能看出这里的穷困,除了几座官衙是红砖青瓦,颇为讲究外,大都是一些简易的茅草棚子,层比列次,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屋与屋之间只留出了一条宽不过两米的狭长通道,整个聚居区内,污水横流,其臭无比,生存环境极其恶劣。光着屁幷股的娃娃们赤着脚,便在这狭窄的巷子里快活地奔跑,脚板溅起的污水不时落到边上正准备晚饭的妇女们的锅里,招来一阵怒骂。

    少年不识愁滋味,这些娃娃们自然不知道,即便是被污水弄脏了的这些吃食,他们的父母们也是万万舍不得丢弃的,那怕吃饭的时候闻到了里面的异味,也只能叹一口气,捏着鼻子吞下去,家无隔夜粮,用来形容他们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肉食是极少见的,除了年关,一般人家谁也吃不起猪肉,更别说牛羊之类了,白面馍馍偶尔有之,但那也是为在盐田里挣命的男人们准备的”妇女老人小孩们,更多的时候只能吃着黑乎乎的掺杂着野菜面麸的黑馍,即便如此,一年之中,也总有好几个月,他们得忍饥挨饿,以便省下一点吃食让在外面拼命的男人能吃得更多一点。

    以前日子还勉强能过,但月前的一场台风却让这里的人陷入了绝境,狂风暴雨摧毁了他们赖以生存的家园,以前的栖息之地变成了一地的废墟,他们只能搭起一些更简易的窝棚,苦苦地挣扎着等待官幷府的救济,已经很难在饭点上看到这里有炊烟升起了。更多的人是形容枯揣,目光空洞里看着远处那一块块整齐的盐田,那里出产能日进斗金,但却没有一文是属于他们的。

    但已过去了一月有余,还是没有盼到官幷府的救济,这里的人已到了生死存亡的边缘,一股股危险的气息正在慢慢地聚积”漫延。如同天上的云层,黑压压乌沉沉,似乎随时有可能压将下来,将一切碾成粉碎。

    今天盐田里没有一个男人出工,大家都守候在粉墟之上,守护着自己的家人,似乎在盼望着发生一点什么。

    传来了清脆的马蹄敲击路面的声音和整齐的脚步,但没有人去关注正奔向这里的官老幷爷,众人默默地坐在自己家的窝棚着。

    孔庆东非常生气,非常愤怒,作为湾口盐场的总管,他的任务就是要为向大帅出产足够的盐,但一个月前该死的一场台风,让他本月应生产的份额已是大大不足,这已够让他愁肠百结了,偏生今天手下来报告,盐工们罢幷工了,没有一个人去盐场晒盐,这更让他怒发冲冠,这些该死的穷鬼,泥腿子们,看来是不想活了。

    没有太多的想法,他带上了盐场的数十名兵丁,径自奔向这里,他要用刀枪教幷会这些穷鬼们该怎么做事。

    往日见到他诚惶城恐,恭恭敬敬地叫一声老爷的穷鬼们今天仿佛中邪了,没有谁理会他,偶尔有一人看他一眼,那冷冷的目光让人身上发疮,孙庆东被他们的怠慢彻底地激怒了,他跃下马,小心地寻找着略微干爽一些的地方踩着脚,免得让脚下那双刚刚从淮安定制的官靴被弄脏,一手提着官服的前襟”另一只手紧紧地捏着马鞭,虎视眈眈地从人群中穿过。身后的士兵紧紧地跟随着他。

    “熊德武,为什么不去干河?”孔庆东用马鞭戳着一个汉子的胸膛”那汉子赤着胳膊,身上尽是纵横交错的伤痕。他是湾口盐场一块盐田的工头。

    熊德武眼中闪过一丝畏惧的光,但一低下头,却看见身后衣衫褴缕的妻子和已瘦得和一根竹杆一样的儿子,胸膛便又挺了起来:“大人,不是我们不想干活,而是饿得实在没力气啊,几天前,我家就断粮了,这两天,这附近的野菜都挖光了,大人,要是再不赈济,我们这里就要饿死人了。”

    有人起了头,场地里立时热闹了起来,七嘴八舌地嚷了起来:“是啊,都快要饿死了,还怎么干活?”

    “我们汉子还能挺几天,这老婆娃儿老人们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饿死吧,大人,请先发一点粮食吧!”

    看着一张张饿得发绿的脸凑了上来,孔庆东有些畏惧地后退一步,却一不小心踩到了一团污泥里,叶的一声,一只簇新的鞋子立时便不成了样子,孔庆东大怒,扬手一鞭便恨恨地抽了下去:“作死么,作死么!知不知道大帅的规纪,月底要是交不出足额的食盐,你们就不是饿了,而是永远也吃不了饭了。嗯掉脑袋么?”

    一鞭子下去,熊德武**的身上顿时多了一条血痕,熊德武疼得身子一阵抽搐,身后的婆娘娃儿也吓得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不准打人!”人群之中不知是谁嚎了一嗓子,顿时群起呼应,一阵阵的吼声杂夹着妇女幼儿的哭叫声,现场顿时乱成一团。

    孙庆东冷笑着看着站在他面前的熊德武,抡开手臂,鞭子带着呼呼的风声雨点般落下,男人的身上立时布满血痕。熊德武握着拳着,咬着牙关,倔强地挺立着一动不动。

    “不许打我爹!”熊德武身后男孩忽地大叫起来,一低头从身后窜出来,一头便撞在孔庆东的小腹上,卟嗵一声,将根本没有防备的孙、庆东直接撞了一个屁股墩,坐在地上的污水中。簇新的袍子溅满了污泥,帽儿也撞歪了,两手按在地上,却是抓了两把粪便,奇臭无比。

    看到平日高高在上的官老爷的狼狈样子,众人哄然大笑起来。孔庆东脸色发绿,尖叫道:“你们敢袭官!”一把夺过来扶他的一名士兵手中的长枪,想也没想,便向面前这个光着屁股,拖着两条鼻涕的男孩扎去。

    “不要!”熊德武的婆娘尖幷叫着,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扑了出来,一把推开儿子,长枪叶哧一声,从她的小腹扎了进去,男孩摔倒在地上,母亲身上喷幷涌而出的鲜血溅满了他全身。坐在地上的孔庆东脸上也溅满了血液,似乎有些发呆,长枪插在女人幷身上,却没有抽回,女人艰难地回过头,留恋地看了一眼身后男人,头一歪,声息全无。

    孔庆东这才反应过来,慌慌地一抽枪,女人立时便歪倒在地上。

    “素素!”熊德武惨叫一声,扑倒在地,接住倒下的女人,男孩爬了起来,双手抓幷住女人垂在地上的手,嘶声哭道:“娘,娘,你怎么啦!”

    “死人了,官幷府杀人啦!“人群中响起尖幷叫幷声,这个石破天惊的消息迅速在人群中弥漫开去,越来越多的人涌幷向这边。

    “孔大人,快走吧!”一名士兵见势不妙,围过来的人群随时有爆发的可能。

    孔庆东站了起来,掸掸袍子,又抹了一把脸,扬起马鞭,指点着众人道:“看到了吧,看到了吧,这就是袭官的下场,本官告诉你们,今天要是不下田干活,明天,你们都得是这个下场。”鞭幷子在空中虚甩几下,转身便向外走,说实话,他现在心里也慌得很,但却不能在这群贱民面前失去了威风,一旦失去了官幷员的威风,这里的人说不定马上便会将他撕成碎片。

    孔庆再转身便走,却没有想到他的身后,熊德武已慢慢地站了起来,发红的眼睛恨恨地盯着孔庆东的背影。

    “狗幷娘养的官幷府,你不让我活,我就让你先死!”这个念头一旦泛起,便噌噌地窜生,无法遏止,熊德武一步一步向着孔庆东走过来。

    四周的盐工们看到熊德武的动作,都屏息静气,本来吵嚷的现场陡然间便安静下来,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孔庆东和他的护卫们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头,就在回头的一刹那,孔庆东看到一团巨大的黑影迎面扑向了自己,紧跟着自己的头似乎被铁钳钳住,耳中只听得略的一声响,便失去了知觉。

    熊德武扑了上来,熊德武拧断了孔庆东的脖子,熊德武把高贵的官老幷爷像一条死狗般踩在了脚下。此时,无论是兵丁,还是盐工们,都张大了嘴巴,失去了言语的功能。只有熊德武仰天长嗥,如同一匹受伤的孤狼。

    “他杀了孔老幷爷,抓幷住他!”半晌,一名护卫士兵才反应过来,大叫道。几名士兵立时便挺枪扑了上来。

    “都给我去死!”熊德武嗥叫着,劈手夺下最前面一名士兵手中的佩刀,狂挥着扑了上去,可怜这些士兵们平日里养尊处优,作威作福,真不要命地厮杀起来,那里是这个如疯似癫的大汉的对手,十几个人居然被熊德武一人杀得四处躲藏,一不小心,便又被熊德武劈翻了一人。

    “杀了他们!”人群中有人喊了起来“孔庆东死在我们这里,我们谁也讨不了好去,将这些狗幷日的都杀了!”

    不知是谁第一个跳了出来,反正瞬息间,场面便失去了控幷制,无数我盐工冲出出来,不到盏茶时间,来时鲜衣怒马,气宇轩昂的孔庆东与几十名护卫士兵便成了烂泥之中毫无生气的尸体,而杀光了兵西的盐工们你望着我,我望着你,面面相觑,此时,恐惧才浮上了他们的心头。

    只有熊德武抱着妻子的尸体,嚎淘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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