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东盼星星,盼月亮,盼着早早把家回。自从妈妈走后,他总是盯着院里的大门发呆。傍晚,同屋的人都按时回来了,组长让人去打饭,东东把妈妈送来的包子用纸包好放在外面窗台上,他知道妈妈送的这些包子来之不易,所以不舍的吃,他要留到妈妈接他回家和妹妹一块吃。晚饭打回来后,东东用自己的饭盒也分到了一点菜和一块发糕,正准备吃,他无意中看到组长正拿着几个包子递给班长与另外两名组长,他不禁一怔,急忙跑到窗前去看,他放得东西果然不见了,打开窗看也没有掉在外面。

    “喂,傻冒,你留包子是不是等着下仔呀?不用费心了,还是哥们帮你消化了吧”组长见他着急的样子不由嘲笑起来。

    东东看到这个情况,心头突然涌起一股怒火,不顾一切冲上去,抓着饭盒用力猛砸,菜汤扣了组长一头。

    “妈的!小混蛋要反天哪―――!”班长和另外两个组长都站起来。东东根本不理会这些,依然疯了一样抓着对方连撕带咬。

    “给我打!打这个小混蛋!”班长一声令下,几个高大的孩子同时扑上来。无论别人怎么对他,东东就是抓着组长不放手,组长的一只耳朵差点被咬下来,血顺着腮帮子直往下淌。折腾了半天,其他人好不容易把东东按住。

    “我打死你这个混蛋!”组长抹了一把血,觉得太丢面子,抄起马桶棍打向东东。东东被按着动弹不了,就大叫大骂,组长打了一气,发现东东仍然狠狠地盯着他,不觉有些手软,他岁数比较大,在这里待得时间又长,知道这样打下去,万一打坏了,管教都饶不了他。而且越打,东东骂得越凶,一时竟进退两难。

    “算了,今天就饶了他,明天再说”班长也看出有些不对劲,万一出了事,他也会受连累,所以就制止住。组长趁势下了台阶,边骂边扔掉棍子,回到铺上。

    管教这个时候可能都在吃饭,所以并没有被刚才的喊叫声惊动。东东这时也爬了起来,别人都盯着他,一是警告他算了,二是怕他再跳起来闹事。东东现在什么都没想,他也不想再打了,知道打也得不了便宜,他只是一瘸一拐地走到班长面前。班长对他也有点犯触,不由警觉地站起来。东东并不是冲他来的,而是把铺上散落的包子捡起重新包好放回原处。

    “这个小兔崽子,你他妈再给我搞这种动静,小心老子废了你!”班长不由气愤地骂道。

    东东坐回到自己的铺上不再出声了,他也不去洗桶,或干什么活了,别人也没有谁再指使他干什么,班长与三位组长围在一起小声嘀咕着,东东看出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睡觉铃响过,东东把还带有妈妈亲切味道的被褥铺好躺下,旁边一个人还悄悄把枕头还给他,看来他刚才的表现已经让很多人明白了他的便宜不好占。

    前半夜与平时一样,后半夜就特别安静了,夜班管教查过房后,又过了一段时间,东东却睁开眼悄然下地,并且把马桶旁边的棍子抓在手中,他摸索着来到靠近门口第三个铺位前,这个位置睡觉的人就是拿他包子的组长,等他看准后,举起棍子狠狠抽打起来。

    “妈呀!哎呀-――杀人了―――!”这下可炸了窝,被打的组长嚎叫着要爬起来,却又被乱棍打倒,其他人都激灵地坐起来,还没等大家明白怎么回事,东东已经回到自己的铺位。

    这次的喊叫声终于把管教惊动了,房间门被迅速打开,灯也亮了,两名管教气冲冲闯进来,再看被打的人满头是血,呀呀惨叫,泣不成声。

    “怎么回事?谁干的?”

    “叔叔,是我打的”不等别人出声,东东主动站起来回答。

    “哼!你倒挺有种的―――滚出来!”管教喝道。东东刚走到门口就被一脚踢了出去。

    东东今天晚上肯定是好过不了,他只穿一条裤头被铐在外面的铁栅栏门上,大冬天里,地上的水都结了冰,不一会,他已经冻得上下牙齿直打架,双脚和鸡一样替换着地。不过无论怎么受罪,他心里却非常高兴,因为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凭借自己的力量独立地得到了一个胜利,这不仅仅是打一次架,而是说明他能够战胜别人,只要勇敢,就能做到想做的事。这时被打伤的组长从医务室回来,经过东东面前时连看都不敢看一眼,东东一时高兴的竟然忘了冷。

    整整在外面冻了一个多小时,那位曾领他见妈妈的管教这才说服其他管教把他放开,他回到房间后半天缓不过劲来,第二天就病倒了,高烧39度,医务室那位警官阿姨过来给他打了一针,他迷迷糊糊躺了一天,内心里那股胜利者的喜悦终于支持他挺了过来。班长特意把他调到通铺中间的位置,这也说明他的地位得到了提高,至少不用去干额外的活了。他们班的人,包括其他班的人都对他刮目相看,因为这里孩子们的地位大多是靠武力赢得的,这种勇敢行为是孩子群中最受推崇的东西,越是简单的群体越加推崇这样的暴力,没有什么比这更能吸引他们,而且刚来几天的东东一次就把比他高大很多的组长治得服服帖帖,这在少管所也是比教少见的。

    东东觉得这一个星期过得特别快,转眼就到了星期日,还不到凌晨4点钟,他就起床收拾起来,因为妈妈今天要来接他回家了。准备差不多,他就坐在铺上等,盼着天快点亮,盼着太阳快出来,他觉得这几个小时比一个星期还难熬。终于盼到了天亮,终于盼到了打铃,他激动的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手持点名册的管教终于露面了,东东紧张的心都要蹦出来了。

    开始点名,被点到的学员主动排好队,东东跃跃欲试,就等念到名字后也站到这支充满幸福的队伍里。可是等来等去,一直等到管教合住点名册要带队出去,他这才急了,他觉得不可能没有自己的名字,不是露掉了,就是自己没听见,他仿佛透过几道墙能看到妈妈正拉着贝贝在栅栏门外期待着他,不由追上前问道:“叔叔,叔叔,您刚才没有念我的名字”。管教见他说得很肯定,又翻看了一遍名册,这才告诉说没有。

    “叔叔,不可能,我妈妈说好今天来接我”

    “你们这些孩子就知道瞎折腾,不懂得心疼父母,你妈妈不工作了?就围着你转哪!”管教训斥几句带队离去了。

    东东这下可傻了,不由得胡思乱想,他考虑难道是哪位管教叔叔因为他打架的事,在有意罚他?还是……?又过了一会,等房间门打开后,东东第一个跑出去。这时回家的人都已经走完了,大门也被锁死,他又跑到办公室看到那位帮过他的叔叔在,便急声问道:“叔叔,我妈妈现在在哪儿?”

    那位管教看着他半天才反应过来,问:“你家今天没有来人?”

    “没有,可我妈妈说好今天要来的” 东东急得要哭。

    “也许是有事耽误了”

    “叔叔,不可能―――”

    “好了,你先去吧,你妈来我会通知你的”管教有些不耐烦。

    “叔叔,求您不要生气,也许我妈妈病了,我想求您能不能去一趟我家,求您了!”

    管教见这孩子挺难缠,考虑了一下:“好吧,你家住哪里?等我有空去看看”。东东急忙把详细的家庭住址说出来。

    “好,你回去吧,到时候会告诉你的”管教做了记录……

    从那以后,东东连着很长时间吃不香,睡不好,每天夜里都会从梦中哭醒,他太想妈妈了,后来索性就不睡了,每到夜里便独对窗外的月光幻想着希望,管教一来查夜,他就躺下,一走,他又坐起来,时间长了,也不知是谁给他起了一个绰号叫‘蝙蝠’,因为蝙蝠这种动物是白天休息,夜里活动,他也一样,白天躺在那似睡非睡,夜里却精神百倍。他其实并不高兴别人给他起这个绰号,可在这种地方人人都有绰号,反而显得很正常,被叫得次数多了也就顺耳了。蝙蝠这个绰号从此在少管所就被叫响了,人们说起姓名都不知道,可一提蝙蝠立刻知道是谁。

    其实少管所的日子也很好过,这里的孩子最大不过15岁,孩子的天性就是活泼好动,思想单纯,有情绪就发泄,很少记仇,这里的伙食虽然不是太好,但也能吃饱,管教对他们也比较和善。可东东自从妈妈没来,却总是想着要逃出去看看,他实在放心不下,他估计妈妈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他为此事忧虑了将近一个月,那位管教叔叔这才给他带来了一个消息,说他妈妈在不久以前被红卫兵遣送回农村老家了。他当时听到这也接受不了,这意味着他要见到妈妈就更难了,再说他还从来没有去过妈妈的家乡,只听说是在大山里。失去了明确的方向,逃跑的念头也就暗淡了下来,他反正知道妈妈不会忘记他,总有一天会来接他,怀着这个没有期限的愿望,他开始耐心打发起今后的日子。

    今天可与平时不一样,因为今天是大年三十,同屋的人除了东东和另外7个伙伴,其他人都放假回家了,剩下的人除了没有父母,就是家人来不了,没有人担保,他们只能待在这里过年。高墙外面爆竹声声,大院里面孤独寂寞,没娘的孩子在这时最能体会到可怜的含意,房间里隐隐有人在哭。

    “哭死啊?闭住嘴!”东东大声制止,他怕自己也被引哭了。

    “蝙蝠,我们别管外面,我们自己来过年吧?”有个伙伴提议。

    “好!去他妈的过年,我才不稀罕呢”东东招呼大家围坐在一起。有人拿出自己的年夜食品,一把瓜子,几块糖果,仅此而已。东东什么都没有,不过他没有别人也不会说什么,因为他现在已经混到了不用拿什么就可以白吃白喝的地位了。

    “蝙蝠,给你这个”有个伙伴递过来一支香烟。东东一时疑惑地没有接,他还从来没有接触过这种东西,一点也没有思想准备。

    “怎么啦?不敢哪?这有什么,别人能,我们怕什么?”

    这句话一说,东东当然不能在同伴面前显出胆怯,他接过来,有人给他点燃,吸一口,差点把肺咳出来。他见同伴都看着他,坚持吸了第二口,这回稍微好点,等把一根香烟吸完,他只觉得浑身无力,脑袋发飘,那种感觉也挺有意思。

    “蝙蝠,瞧―――我们还有这个东西”另一个伙伴拿出一整瓶白酒。东东纳闷他们是怎么弄到这些违规之物的?不过今天是过年,管他呢,他让倒了一点,闻一闻,觉得很呛,屏住呼吸一口喝进去,等喝完这个东西,他才发现简直比挨打还难受,不但头重脚轻,而且五脏六腹上下翻腾,吐又吐不出来,嗓子冒火,嘴唇发干,呼吸还感觉困难起来,他真有些害怕,在晕晕乎乎的感觉里,他想到如果让妈妈看见这个样子一定会狠狠揍他一顿,不过他现在倒很想挨上妈妈一顿打,那样不就等于是见到妈妈了,他想着想着哭起来。同伴又给他捶背又给他喝水,折腾一气,缓过劲来。但是有了这次,他发誓再也不喝酒了,他告诉有酒有烟的人把自己的东西分给几个平时根本不敢随便的人也尝尝,总之,今天过年没什么规矩可讲,等过了今晚,他们都会大一岁,东东也就是十一岁了。

    他们正在用自己的方式庆贺春节的时候,一名管教打开房门走了进来,东东与同伴急忙把烟酒藏起来。

    “不用藏了,你们这些小鬼头,不要以为过年就可以随便,都给我滚出来!”管教非常严厉。东东他们知道麻烦来了,都紧张地下铺穿鞋。

    “看什么看?快点!”管教催促一句。他们急忙低头往出走,谁也不知道他们会遇到什么样的惩罚。

    等来到院子中间,管教让他们站住,然后指着一堆垒放整齐的木柴问:“这是干什么用的?”

    “点旺火!”孩子们异口同声。

    “嗯,说对了―――那么这个呢?”管教又指着一根铁丝上悬挂的几串鞭炮问。

    “是挂鞭!”孩子们又同声回答。

    “都说对了,你们既然答对了,到时候,旺火和鞭炮就由你们来点”管教突然宣布道。孩子们一时高兴的竟欢呼起来。

    管教把他们带进一间大办公室,原来里面早有其他班没有回家的孩子正忙着包饺子,大约有十几个,东东他们也加入进来,带队包饺子的正是那位医务室的警察阿姨,她指挥孩子们包的包,擀的擀,一时竟忙得不亦乐乎,虽然饺子包得质量差点,可欢乐的气氛却非常热烈。东东自从来到这还是头一次感受到一种陌生的温暖,不管陌生还是熟悉,只要是温暖都会给人以快乐的。

    除夕的钟声从收音机里传出,孩子们兴高采烈点旺火,鸣爆竹,所有沉积的不快都被新年的气象吹荡的无影无踪,孩子们捡到没有炸响的散鞭扔进旺火,有的孩子要抢着扔,有的不让,你追我赶,在少管所的大院里就象潮水一样涌来涌去。

    “同学们―――快来煮饺子啦!”阿姨的一声呼唤把孩子们心里的春节勾画出了最幸福的一笔,唯独美中不足,是他们包的饺子几乎成了面片。

    “哈―――!”难得的笑声回荡在空旷的大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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