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法总算顺利通过,不过期间有些曲折罢了。没办法的事儿,唐朝的三省六部制在此时已算比较健全,要施行一道比较重要的政令确实有点曲折麻烦。

    政令一下,薛崇训就变得有些忙碌起来了。自然大部分事都不需要他亲自去做,更别说事必躬亲,不过就算是提纲携领都很繁杂,毕竟一个人一天只有十二个时辰的时间,也不能一直忙事儿,总得吃饭休息不是。

    必须薛崇训亲自拿主意的无非三件事:其一,法令;其二,人事;其三,布局。

    无论做什么事,都得有个规矩,就连商行都有大家公认的规矩;而户部钱行这种朝廷官府下属的机构,更需要明文规定的法令,大伙才有个标准可依照。如何奖如何惩,各分司之间的职权分布等等。

    幕僚们各自提出各种法令建议,薛崇训和王昌龄二人筛选合理可行的列成条目,拍板定策是薛崇训一个人说了算。毕竟这是他一手经办的大事,准备前不慎重过问,以后出问题了再临时改就很麻烦。

    然后很重要的事就是人员安排,薛崇训现在已经收罗了不少可以胜任书吏一类职务的人才,都识字那种……如果字都不认识的人,怎么好意思在别人府上做门客?至于拉拢那些不识字但很勇武的人,那是西边亲王国里的飞虎团办的事,不关这边幕僚团的事。

    但是薛崇训对手下这帮人大部分都不熟,不知道谁有什么特别的才能,只得翻看记录他们资历的卷宗,相当于档案的东西。朝廷吏部也有这样的卷宗,对在职官吏祖上三代都有记录。中国古代领先于世,绝非吹嘘,早在秦朝连纸都没有,就已经有对天下户籍统计的竹简了……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世人对统治手段研究很深呐。时值唐朝,各方面的制度在此时已是相对合理先进。

    薛崇训翻看卷宗,听取人事意见时,又在考虑第三件事:布局。他这个户部钱行要怎么运作,非得布置一些分司机构。需要些什么人、需要多少人,人事方面与布局安排也是紧密相关。

    大家正在相互举荐某某应该任何职,此时任用人才的法子无非就是举荐、考校两种。上位者对那么多人了解不过来,就需要道德品质好的人来举荐。

    坐在正北的薛崇训一手拿着毛笔,一手正在翻着书案上的卷宗,并很认真地听着厅中诸公各抒己见,他自己倒是很少说话,偶尔只是声音不大地说两句短促的话。

    “房先生所言与卷宗记录不差,我看让他先试试东市那边的帐房掌柜不错。”

    “很好,咱们正缺这样的人。”

    “此人不能用,给盘缠让其回家,吾意已决!”

    ……

    他一面听着举荐一面在名单上做记号,偶尔说一两句话,滔滔不绝者反倒不是上面的人,而是下面那些幕僚,一时客厅中气氛十分热闹。

    薛崇训理起正事来的时候非常效率,话也很少,不过当大家议论中遇到分歧时,他总是能一锤定音,用无法质疑的口气决定结果……虽然他的决断不是完全合情合理,不是所有决定都让人心服口服;但是他的亲王身份摆在那里,明白就是所有人的老大,没人有权和他争锋相对,于是只有听他说了算。好在薛崇训并不是那种昏庸得没办法的人,大部分决定还是有所考虑合情合理的。

    他其实是一个很**的人,很多时候都是以自我为中心,需要别人让步来迁就他。不过这种性子也不全是坏处,因为大家经常就需要这么一个**、果断、能负得起责的人拿主意,否则就容易扯皮。

    很快外头传来了一阵鼓声,是长安城上的报时鼓,众人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估摸着鼓声是报酉时。这会儿,京里各衙门都到散值之时了。

    薛崇训便起身道:“今天就到此为止,散了。”

    “在下(老朽、老夫)等告退。”众人急忙起身抱拳鞠躬行礼,乱糟糟地说着礼节话。不料这时只见薛崇训已经从座位上走下来,径直从偏门走了……大家都是知书识礼的人,很是注重礼仪,薛崇训这种简单就显得很失礼,很多人都感觉有些不习惯。

    不过他贵为亲王,对人不太客气也是理所当然,众人也不计较。而且王昌龄等很熟悉了的人,反倒有些喜欢他的这种“失礼”,感觉很轻松自然一般。

    薛崇训走出前院倒罩房的厅堂,又把王昌龄叫了过来,私下说道:“钱行一旦开张,纸钞一发,应该有很多不信任的人要拿着纸钞去钱庄兑换金银丝绢,如果只有东西两市钱庄,不知得排多长的队,对快速实现纸钞信用很不利。所以我觉得除了总行和东西市三处衙门,还得有其他分号,天下十五道各大城镇都得有分号。”

    王昌龄道:“这事儿咱们昨天已经写了条子,主公应该没顾得上看。解决方法除了开分号,还可以和商贾钱庄合作,为了便于施行,咱们大可利用户部的名头,发一道政令下去:钱庄须经营纸钞兑换,再与户部钱行兑换。如此一来,咱们就省去了诸多麻烦,只需记录各处钱庄的名目,与商贾合作便是,无须自己出面与百姓兑换。”

    薛崇训忙掏出册子和毛笔出来,把笔毫在嘴里舔了舔,一边写一边说:“这个办法好,不过又得增添一个监管的分司,负责监督商贾钱庄的兑换情况,以免他们私自提高‘火耗’牟利。烧咱们的信用饱商人的口袋,这种事儿怎么能干?还有制订法令上也得考虑到商贾钱庄的赏罚。”

    “主公所言极是。”王昌龄赞同道。

    薛崇训道:“真开始干了,才发现场面要铺这么大才行……有点棘手的问题,咱们缺人。”

    王昌龄道:“总号、东西市、分号,还有铸币的衙门、监督的衙门等,当然要很多人,不过需要我们亲手安排的人其实并不是太多。就如朝廷官制,天下那么大,官吏千千万万,皇帝和政事堂相公几个人怎么能管得了那么多人?大家只需要任命好三省六部官员,最多到州郡长官一级,其他小官书吏等人,朝里是不需要管的,自有他们上头的人去管。咱们的户部钱行也可同样如此,主公任命好总号、东西两市掌柜,下面那些人员,让他们去安排好了,咱们只需要申明规矩就行。”

    薛崇训皱眉跺了几步,“方才在厅堂里大伙说得起劲,但是真正能独当一面的人又有几个?让我去信任他们寥寥数人实在不太牢靠。”

    王昌龄无言以对,或许他不愿意说幕僚门客们的歹话。

    薛崇训沉吟不已。其实早在鄯州时他发现飞虎团的军官集团模式很不错,也想建立一个类似飞虎团的文职机构,只是当时条件和实力有限,也找不到什么合理的名头,只能用门客的名义。但是又觉得门客机构太松散,如果能建立一个类似学校的部门提供人才储备,那就太好了。

    他想了许久,随口问道:“王府西面是亲王国,东面是谁家的宅子?”

    王昌龄有些尴尬道:“平日里我没注意,主公忽然问起真不知道,要不问薛六,他应该知道。”

    “薛六啊……”薛崇训淡淡一笑,这管家的权力已经被孙氏分得差不多了,“这样,我们出门去瞧瞧。”他说罢又唤了个奴婢去内宅把孙氏请到外头来,收购宅邸这种事,现在得让孙氏过手才行。

    于是薛崇训便和王昌龄一起徒步走出大门,晋王府大门外面就是安邑坊北街,这是安邑坊最大的一条街了,住在这边的非富即贵,不是在朝中做官就是世家大族在京里的资产。

    不过那些所谓的非富即贵和亲王比起来……没法比。其实王爷们大多住在大明宫太极宫附近,还有兴庆坊、入苑坊。薛崇训以前是太常卿卫国公,住这边倒是挺合身份的,后来封王却不愿意搬,这就苦了附近的人,上回占了块地方送王昌龄,现在北街又修亲王国,把这边占了一小半的地盘。薛崇训要征地根本容不得他们反抗,因为他是在朝廷权力中枢走动的人,外围那些人再有钱在他面前也是渣,谁有权谁说了算。

    薛崇训站在街上看东边那宅子,挨着王府的是一处别院已经被薛府兼并,一侧果然是朱门大院,修得十分考究,看样子主人多半是朝里做官的人。

    过得一会孙氏也带着两个丫鬟出来了,她的仪态端庄雍容,和薛崇训说话也是从容得体,和前几天在书房里的慌乱表现简直判若两人。

    薛崇训指着东边道:“我要那宅子有用,大人出面交涉把它买下来,钱要是不够就打欠条,等日后我印了给他。”

    孙氏见那宅院又广又深,定然要花费很多,便问道:“薛郎买来做什么用?”

    薛崇训灵感一现,笑道:“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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