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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缚本打算回江宁一趟,既然顾悟尘要到崇州再好不过,他这段时间也不放心离开西沙岛。

    刚出任江东按察使、左都佥御史的顾悟尘于二十三日抵达崇州县,监察地方兵备、吏治、粮道诸务,随行的除了按察佥事肖玄畴等按察使司官员外,还有宣抚使司及提督府的官员与武官。

    林缚换了一身崭新的青衣团领官袍,他对崇州地方的治安不放心,他带着敖沧海及集云武卫数十人,乘船登岸又换马到崇州县城西门外的长亭迎接。

    时维崇越九年仲秋季,天高气爽,从东南方向吹来的微风里带着些微海藻的腥气,艳阳照在身上也不觉得炎热。

    林缚就坐在马上,静息养神,身后敖沧海等四十余人都披甲按刀,端直腰背骑坐在马上。除了胯下良骏偶尔打一两声响鼻、甩一甩马尾股外,他们这边几乎没有什么动静,透出金戈杀伐之气。

    除了林缚一行人外,崇州知县陈坤与县里官吏及乡绅代表,亦在长亭伸长了脖子等候顾悟尘的车驾过来。

    陈坤拿宽大的袍袖擦了擦额头渗出的细汗,他瞥眼看向林缚,见他穿着官袍,腰间系着饰有青玉的宽腰带,也算是英武清峻、相貌不凡,只是不伦不类的又系了一把腰刀,让人看了直皱眉头。

    县户房书办李书义崇州县迎接的队伍当中,手里笼在袖子里,给太阳晒了身子发烫、昏昏欲睡,心想着顾悟尘赶紧过来,他们应付过差事可以早回县里去休息。他的堂兄,也是东社李家的家主李书堂悄悄的挪到他身边来,拿肘部顶了顶他的后背,小声的问:“胡致庸怎么没过来?”

    “岛上连条好路都没有走;胡致庸夜里崴了脚,走路都用拐杖呢,就没有过来,”李书义小声回道,“你找他有事情要说?”

    “没有别的事情,就是问一问,”李书堂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嘴唇,问道,“按察使顾悟尘过来,林大人这趟是不是就要跟他回江宁去?”

    “林大人只是暂时以筹粮使的名义在崇州协助救灾,总归是要回江宁的,会不会这趟就走,我也不清楚。”李书义说道。

    “唉,”李书堂轻轻一叹,说道,“林大人名声不好听,但比陈麻子顶用,之前大家都跟着陈麻子骂他,这两日知道人家的好处了。陈麻子这次拉人在顾悟尘面前告他的状,不过没有几人答理陈麻子”

    知县陈坤脸上有几粒白麻点,私下里大家都唤他陈麻子,李书义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林缚言行乖张,为人又嚣张跋扈,在他来崇州之前,地方乡绅之间就传闻他的恶行。

    林缚不经过地方就擅自在西沙岛救灾,安顿流民,更是将他不守规矩、嚣张跋扈的性子暴露出来。

    不管西沙岛多荒凉、多贫瘠、自然灾害多频繁恶劣,地方上总是不愿意看到西沙岛给外地人占去的。

    不用陈坤鼓动,地方上特别是本来有希望染指西沙岛土地的一些大族都在背地里戳着林缚背脊骂。

    东社李氏家族本来也想到西沙岛拿一块地开垦,如此泡了水汤,对林缚的意见自然也是极大。李书义夹在当中也两头不是人,矛盾最激烈的时候,李家的家主李书堂甚至直接派人来找他,要他摞挑子离开西沙岛。

    事情的转机也很简单。

    如今东海寇正陆续从太湖流域撤出,扬子江是东海盗主要撤离水路之一。

    对那些在太湖沿岸诸府县收获不大或者说贪欲没有满足的海盗,扬子江北岸防守空虚的诸县则是这些海盗继续狩猎的好场所,每天都有好几股海盗登岸袭掠,使得海陵府沿江地区的情形顿时危急起来,崇州县更是首当其冲。

    前日夜里,有一股海盗从九龙圩登岸袭掠东社,县里接到报信后是紧闭城门,军山水寨也是一兵不派。给李书堂派出来求援的人想到侄少爷李书义在西沙岛,硬着头皮到西沙岛求救,最终是西沙岛派兵赶在李家大宅给攻陷前赶到将那股海盗击退。

    到这时,崇州县民及乡绅才知道近十天来,不计算给击退、击溃的,直接给林缚击毙以及俘获扭送到崇州县大牢关押的海盗就超过四百人。

    很难想象,要是让这些海盗都渗透到崇州县来,不知道会给地方造成多大的祸害。

    太湖沿岸诸府县这趟给摧残得这么惨;到这时,除到顽固不化者还坚持己见,其他人都要开始念着林缚的好了。

    虽说西沙岛给流民占去是很不情愿的一件事,但是事情从另一方面想,西沙岛以及西沙岛上的流民实际形成崇州南面的一道屏障。

    为迎接顾悟尘,也是好些天没有回家,李书义昨天回了东社老家。

    李书堂将他请过去说话,商议着要怎么报答林缚的全族之恩才合适,也从他口里听到林缚太湖筹粮一行的许多见闻。

    由于之前的偏见与敌视,林缚在梅溪湖击溃海盗一支主力并破袭勾通海盗的舒家寨、收复安吉县城诸事不可能在崇州乡绅间流传,李书堂昨夜与李书义谈了许久,临最后才说了一句:“跋扈是跋扈了些,只是这种世道,唯有这么强势的官员,才是地方之福啊!”

    大家心里都很清楚,这些东海寇还只是暂时退去,等他们将抢掠来的财货挥霍一空,很快就会再次聚集袭来。李书义也很忧虑,担心林缚离开之后,崇州县地方的安危还能不能依赖陈坤这些官员?

    李书义看了一眼不远处坐在马背上等候的林缚,林缚身后四十余护卫武卒都彪勇健锐,透着杀伐之气,令人不敢接近;陈坤为迎接顾悟尘的到来,在长亭前后布了百余名刀弓兵戒备,但是县里的刀弓手跟林缚身后的护卫武卒,真是天差地别,李书义心里想林缚随便派三五人过来,就能将这些刀弓手杀得屁滚尿流。

    李书义又侧过头看了知县陈坤的后脑勺,心想他这时还千方百计的要将林缚及早从崇州赶走,县里乡绅还继续附和他,真就是瞎了眼。

    远处飞尘扬起,大家都精神振作起来,知道顾悟尘的车驾来了。

    李书义虽然知道都没有跟顾悟尘说话的机会,还是认真的整理衣襟。

    “情况不对,你看林大人那边!”李书堂忙拉李书义的手,让他看林缚那边。

    林缚与陈坤属于那种撕破脸的不合,过来后连简单的寒暄都没有,就直接带着部属在长亭下的田地里等候顾悟尘车驾赶来。李书义侧头看去,就看见林缚身后的护卫武卒一起拨转马头、策马上了官道,散开来将林缚保护在核心,还有数骑迎着飞尘扬起奔去。

    “李书义!”

    李书义看见林缚策马朝这边过来大声喊他,他忙挤出人群,回应道:“林大人,前面发生什么事情?”

    “车队缓行不可能扬起这么大飞尘,我派了侦骑前去察看!”林缚提溜着缰绳,朝李书义大声说道,“你们做好敌袭准备!”

    军山水寨平时消极备战,但是在按察使顾悟尘到地方来监察兵备之时,军山水寨却不敢懈怠,战船早早就沿江放了警戒,再说顾悟尘过来,护卫必然也是森严,所以崇州县的官绅才敢出城到长亭来迎接顾悟尘,哪里会想到会强贼趁着这空当袭来?

    林缚不管长亭里的官绅慌作一团,他坐在马背上皱眉眺望远去。

    要是此番袭扰太湖沿岸诸府县的东海寇都是分散的、无组织的,自然不可能绕过军山水寨的警戒登岸来袭击在长亭迎接顾悟尘的崇州官绅,毕竟对他们来说无利可图,但是背后有奢家在搞鬼,情况就迥然不同。

    “林大人,果真是敌寇来袭?”陈坤也骇得面无血色,硬着头皮走到林缚的马下,抬头仓皇问道。

    “恐怕是如此,”林缚说道,提着马眺望四周地形,长亭周边数里方圆空空荡荡除了些农家院子外,再没有其他遮闭物,喊县尉洪昌吉,指着官道南侧两百步远的一座院子,说道,“敌人来势汹汹,人数不会太少,我给你们争取一炷香的时间,你与陈知县率诸官绅及刀弓手退到那座院子里做好防守准备,”又提溜马头,朝向李书义,说道,“我派两人护送你回城里报信,通知城里紧闭城门严防海盗破城”

    李书义刚说了一声好,林缚身后就驰出来两骑,其中一人弯腰将李书义拦腰抱上马背,放开马蹄往县城方向赶去示警。

    陈坤想让林缚派人护送他回城,话到嘴里,看到林缚冷峻的目光,愣是没有说出口,见林缚镇定自若,威风凛凛,既是自卑又是妒恨。

    洪昌吉是去年崇州童子劫案后给调来崇州担县尉的,为人有些胆识,见知县陈坤惊惶失措,这紧急关头,等不得他冷静下来拿主意,吆喝着县衙役及刀弓手簇拥着惊慌一团的诸官绅往南边的农家院子逃去,只使两名刀弓手搀着陈坤一起往南逃。

    这会儿,刚才给林缚派出来的几名哨骑在前方都吹响哨音发出警讯,一骑往回奔来报告敌情,其他几人都分别取出弓箭,往官道两侧的田野散开。

    林缚调转马头与散开官道两侧的敖沧海等人汇合,说道:“按察使车队不会太远,沿江都有驻军戒备,这股强贼潜入崇州境内是想打时间差搞突击,我们只要迟滞他们半个时辰就足矣”

    “崇州官绅都在这里,要是给奢家突击屠杀了干净,这上上下下的颜面都难看了”敖沧海说道,他在马背上也能用强步弓,将弓取下拿在手里,勒马紧跟在林缚的身边,诸武卒簇拥着他与林缚往官道外的田地散开。

    所幸时至八月下旬,田里水稻都已经开始抽穗,没有积水,不然就只能在官道上强行拦截奔袭敌寇了。

    “奢家是想将江东郡的兵力往东边引,东海寇在太湖里搅腾也是这目标,”林缚在马背上大声说道,“此声东击西之策也,我看今后一段时间最危险的还是濠州方向!一旦让刘安儿在濠州取得大的突破,从濠州往西一直到淮上、往北一直到中州等地的形势都会崩坏,届时,江东郡的兵力又必然给吸到西边去,疲于奔命。若是江东郡提督府下辖的军镇给打残,就算将李卓这头老虎放出来,也难有大作为啊!这便奢家打的好主意,背后替奢家谋划这一切的是个狠角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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