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马岛位于高丽海峡的东口,跨山南郡南海岸仅百里之遥。自六十年前,宗氏投附高丽之后,对马岛一直都是高丽的东南门户。

    相比较位于高丽海峡西口的儋罗岛,对马岛直接将高丽与扶桑的九州岛、本州岛隔开,在高丽人眼里,对马岛的战略地位要重要得多。

    那赫阿济格跑进来说佐贺氏与大寇迟胄联军攻下对马岛,秦子檀惊证之余,笔从手里滑落,给青袍子溅了半身墨,忙将笔从砖地上捡起来,问阿济格:“消息属实?”

    秦子檀只觉手指发麻,这个消息令他太惊讶了。这意味着佐贺氏、大寇迟胄都与淮东军结盟,才会选择这个时机,以攻占对马岛的形式,对高丽宣战!

    盘踞南五岛的大寇迟胄给淮东军司招安,秦子檀不会觉得意外,但佐贺氏刚给淮东军强行割走松浦、平户等地,大概心里的羞辱感都没有的冷却吧,怎么可能就转变态度,跟淮东军媾和、勾结在一起?

    秦子檀下意识的就怀疑消息来源的正确性,怀疑淮东军对这边用死间,散播假消息!

    “高丽国相从义州派船送来的急信,怕给淮东战船拦截,派了三拨人送信过来!三拔人都顺利渡海过来,”阿济格说道,“看来溪野原一战,是不得不打了。”

    林缚将松浦、平户、南五岛等地划给儋罗国监管,设立东州都督府,在海东地区正式实施羁縻政策之时,秦子檀已随奢飞虎从本州岛借道,渡海抵达高丽。

    为保证迟胄与佐贺氏联军能对对马岛实施突然性的袭击,无论是淮东军,还是迟胄,仰或佐贺氏,都严格控制消息的外泄。

    无论是秦子檀,还是阿济格,以及高丽君臣将领,隔着茫茫数百里的辽阔大海,没能及时得到消息,倒是很正常。

    秦子檀仓促从书牍堆里,另拿了一幅海东地形图,在书案上铺开。

    这是海阳郡兵马司的军事用图,相对精准一些,对马岛、儋罗岛,以及九州岛北部的壹岐岛、平户岛、五岛列岛等大岛,都有标注。

    佐贺氏与迟胄联军,攻陷对马岛,对高丽宣战,无疑是当头一棒。

    淮东军强行从佐贺氏手里割走松浦、平户,秦子檀倒是推演过佐贺氏与淮东军爆发冲突的情形,对佐贺氏的实力颇为清楚。

    佐贺氏旗下约有两千精锐武士,再对治下平民进行军事动员,短时间里,能将兵力扩编到一万五千人左右的极限。

    佐贺氏步卒较强,但水军很弱,在陆上又给平氏、近乡氏压制,本不足以渡海攻打对马岛,迟胄所部恰弥补了佐贺氏的这一短处。

    “淮东军竟然是拿对马岛来减弱佐贺氏的怨恨啊!”秦子檀心里涌起一股无力感。

    秦子檀素来自负,然与淮东对立以来,常常给淮东出乎意料的妙招打得方寸大乱,也令他再难保持往日的自信。

    佐贺氏攻陷对马岛,在对马岛与九州岛之间,占据壹岐岛、冲岛、字久岛等岛屿的海盗势力就没有选择了。要么投降,要么离开海东地区,另谋生路,不然就等着给剿灭。

    若是这些岛屿跟对马岛都划归佐贺氏,差不多能抵押佐贺氏割让松浦、平户两地的治域损失,还有多余——这才是佐贺氏最终选择与淮东军媾和的基础啊!

    而对高丽来说,对马岛失守,若不能立即组织反动,让佐贺氏在岛上站稳脚步,想要再夺回就困难了。

    此外,迟胄、佐贺氏占据对马岛,距山南郡仅百里之遥,距海阳郡东南角,也就两百多里海路。不仅意味着高丽本土会受到海盗式的袭扰,也意味着淮东军多了一支能够封锁海阳郡与儋罗岛之间海域的海上力量。

    若是对马岛与九州岛之间的海盗势力,大规模的投附迟胄或佐贺氏,高丽人想要再从海阳郡往西归浦输送粮草补给,将要承担更大的风险与损失。

    溪野原会战,是势在必行了。

    无论是高丽还是淮东军司,都不会让儋罗岛的战事拖延下去,在溪野原进行决战,对彼此都是最好的选择。

    不管怎么说,高丽人必须先从西归浦城打出去。

    在海阳集结的高丽水军已经损失了超过三分之一的兵力跟更多的战船。

    要是一万五千余高丽兵卒始终给困在西归浦城里,打不出去,将因为水军的护卫能力有限,点对点的固定补给粮路,更容易给淮东水营截断,最终很可能因为缺粮而导致大溃败。

    西归浦清晨吹起的风还有着刺骨的寒意,厚重的包铁嵌铜钉的大门嘎嗄的打起,一队队红衣赤甲的高丽兵卒,从城门洞里鱼贯而出。端盾举枪,折射着和煦的朝阳光芒,仿佛是粼粼波光。

    从西归浦城东门到溪野原,要经过一段狭窄的瓶形地段,再越过白罗河,便是地势开阔的溪野原,黑岩山在溪野原西南,白鸟砦在溪野原的北部滩头上。

    即使考虑林缚用水营去守济州城,将淮东与儋罗的马步军都调来溪野原会战,顶多也只有九千人。高丽人只要能先抢占溪野原,摆开阵势,反而能限制淮东与儋罗联军展开兵力。

    第一步就是要争夺溪野原,也许会大军踏上溪野原的那一刻,会战就算是正式展开了。

    秦子檀跟随在阿济格的东胡队伍里,他们往西归浦城东南角移动,负责占据东南角的一座小山头,防止淮东军从黑岩山迂回而来,来袭东城门。站在山头上,可以清晰的看到前方白罗河就仿佛一条素白的绸带,横亘在溪野原的西部边缘上。

    在白罗河的后面,是儋罗王军的拦截部队,看旗号是儋罗王世子亲率的第一营、第二营。儋罗王城虽编有六营,但有战斗力的,也就这两营千余兵卒了。

    白罗河的冰层已经消融,但河水还浅,河面也仅有五六丈宽,并不是什么可以依靠守御的天险。高丽人开始拿刀枪,将西归浦城里的儋罗平民逼出城来,强迫他们取土去填平白罗河,填出出兵通道来。

    这些平民有成年丁壮,但更多是老弱妇孺。

    儋罗王军有许多老卒的家眷,因为没有来得及出逃,给困在城里,这时候给驱逐来,给高丽兵拿枪矛抵在身后,给胁迫着取土填河。

    擂动的战鼓,摧人心肠,儋罗王军的老卒们,不能违背军令,又不忍心将箭矢射向亲人,纷纷箭头向上抬起,想要抛射去杀在背后拿刀胁迫的高丽兵卒。

    再好的弓弩,射程也是有限。无数箭矢斜射半空,又斜斜的抛射下来,落入平民队列的尾后。凄惨而绝望的嚎叫,顿时充塞战场。

    给胁裹的平民们,看到箭都往半空射去,一人带头,无数人便跟从着,冲下寒冷的白罗河,趟水往东岸逃来。上千名高丽人的弓弩手随后跟上,乱箭披射,形成一**箭雨,数以百计的平民就这样给射杀在河滩上、河谷里。有些人没有当场死去,呻吟哀嚎,或在河滩上挣扎,或在寒冷的河水里,努力将头伸过水面。

    死亡的气息随之弥漫,白罗河水也给染成血海,河道也给两三百具尸体淤堵住。也算高丽人一开始就是打算用尸体来填河。

    儋罗王军的将卒们,看得双目眦裂,大吼大叫,更有人无视军纪,遏制不住狂怒的情绪,想冲过去河去阻拦高丽人的屠杀,却都给射杀在河谷里。

    更多的平民逃到东岸,将儋罗王军的阵列冲散。

    虽然隔着一道白罗河,但在高丽人弓弩近距离的射杀下,儋罗王军伤亡极大,儋罗王世子被迫带着人从东岸撤出,在两百步外重新整顿阵形。

    弓弩手占据西岸与儋罗王军对射,高丽人的刀枪兵拿盾掩护着,将河滩上的尸体,跟泥土一起填入才能没入人腰身的白罗河里,很快填出宽近二十丈的出兵通道来。

    海阳郡兵困守西归浦城两个多月,援兵过来,士气大涨,之前又憋得十分厉害,一马当前,大吼大叫着,越过白罗河,与儋罗王军混杀成一团。

    越过白罗河便是溪野原,高丽人的兵力充足,将战线往东推一分,地势就更开阔一分,就能将更多的兵力投进去。儋罗王军在白罗河东岸才投入两营兵力,战到午时,就渐渐抵挡不住,从白鸟砦出来一部甲卒,从东北方向接近战场,儋罗王军则借高丽兵卒撤后整顿的机会,往南退出战场……

    秦子檀与阿济格赶到白罗河西岸,高丽兵卒正一队队的开拔渡过河去。

    为了坚定与淮东、儋罗联军会战的决心,甄封将他的中军营帐立在白罗河东岸的矮坡上。

    淮东与儋罗联军在午前激烈的抵抗后,带着三四百人的伤亡,全部撤入黑岩山、白鸟砦两处营寨。

    高丽兵卒也就白罗河东岸的中军营帐为中心,在左翼放置六个千人队,面向白鸟砦方向,在右翼放置四个千人队,面向黑岩山。甄封一举在白罗河东岸的溪野原投入一万人的兵力,而且兵力部署的重心放在左翼。此外还有三个千人队部署在西岸,算是中军掌握的后备兵力。西归浦城仅有两千兵卒留守。

    这是高丽的经典战阵蝶翼之阵,高丽王朝的先祖,就是用这种步兵大阵,将东胡人赶到清川江以北。秦子檀研究过高丽典籍,知道蝶翼之阵,甄封本就是高丽宿将,又是高丽王族旁支子弟,能用蝶翼之阵布兵,倒不奇怪。

    不过甄封将兵力侧重部署在左翼应对白鸟砦,秦子檀略有些疑惑,不过甄封正与高丽诸将安排战事,他也不便过去打扰。

    阿济格看了也不解,与秦子檀在边上轻声讨论:“甄封想要先将白鸟砦拔掉?”

    秦子檀琢磨了片晌,推测道:“林缚应该能提前得到佐贺氏与迟胄联兵打下对马岛的消息,他没有将白鸟砦的兵力撤回黑石山,那肯定是要在溪野原与高丽决一死战了。林缚保留白鸟砦,在会战时,就能从左翼出兵牵制高丽人。表面看来,淮东与儋罗联军在黑岩山与白鸟砦的部署应该是以黑岩山为主、白鸟砦为辅,但保不定他计走偏门,改白岛砦为主、黑岩山为辅。甄封如此布兵,也算是老辣!”

    “不管林缚怎么玩袖里乾坤,他手里能战之兵,不过是从淮东带来的四五千战卒。有战斗力的两营儋罗王军,刚才是往黑岩山营寨撤去,守黑岩山的兵力自然不会弱。林缚再怎么加强白鸟砦守军,但也有个限度,”阿济格说道,“不过先拔掉白鸟砦,再专心打黑岩山,倒是不错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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