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湄的脱籍还良,在江宁城里是一桩大事,消息从午后传出,很快就传遍整个江宁城。

    消息很突然,不过藩楼那里很快就证实了消息的正确性,苏湄在河口藩家酒楼里摆谢门宴,受邀的数人都是江宁城里的才子佳人。闻讯赶来河口看热闹的倒是成千上百,众人都好奇:在江宁成名近十年都能出淤泥而不染的这枝清莲到底是给谁家摘得?

    顾君薰只是备了贺礼,让人送去。小蛮换了儒衫,倒像是个清俊的小厮,跟在林缚后面,走进藩家酒楼。

    看到老国公在里面,小蛮不伦不类的敛身施礼,惹得酒楼里众人侧目。

    除曾老国公外,赵舒翰、陈明辙、余辟疆等人虽政见不一、派系不同、仕途前程有差别,但无疑都是江宁才子人物的代表,连着永昌侯世子元锦秋及永昌侯次子元锦生也给邀来。

    王超、藩知美在江宁虽有公子之名,行径与地痞无赖没有什么区别,却是没有资格受到邀请的。

    余辟疆心里对林缚是大不满,但也知道吴党此时要依重淮东,看到林缚进楼来,与陈明辙等人都依足礼数问候。元锦秋哂然一笑,走过来,揽过林缚的肩膀,笑道:“你今日炙手可热,昔时友想见你难于登天,今夜这一席酒,你可以陪我等喝好!

    “锦秋兄说笑话呢,我的酒量怎能陪你喝好?”林缚笑道,请沐国公在前,邀陈明辙、余心疆、赵舒翰等人一起登楼。

    登上楼才看到苏湄邀来赴宴的女宾,陈青青等人,无一不是与苏湄齐名的江宁仕女人物,无一不是一时之选的绝艳丽容。

    有些人还在乐籍,如陈青青、郑梵容、江妙华三人,本是与苏湄并称江宁四艳的人物,而徐照佩等人则已经脱籍从良,特地过来庆贺。

    说到徐照佩,原也是名动江宁的歌姬,替她赎身脱籍的不是旁人,正是林缚在山东结下的政敌柳叶飞。柳叶飞给剥去官职之后,便到江宁城里做了寓公,积蓄也厚,将徐照佩收入房,这两年在江宁也是逍遥快活;不过他复出的时机也应该快了。

    江宁风月便如大染缸,也是交际场,林缚在江宁前前后后生活了一年多时间,实际与江宁风月还隔阂了一层,仿佛是雾里看花,总看不透彻。

    陈青青等人都过来给沐国公曾铭新、林缚等人见礼,这边自然也是谦谦君子的回礼,在宽敞的雅舍里,男女分桌而坐。

    苏湄淡妆轻施的走来,敛身而礼,说道:“多谢诸位宾朋赏脸,列席苏湄的谢门宴。过往时日里,苏湄有轻慢之处,还请大家宽囿小女子的任性……”

    “你这一走,姐姐我就只能顾影自怜了!”陈青青说道,“怕是身子、心都要腐烂在江宁的风月中,也找不到一个好人家去嫁……”

    苏湄时年二十三岁,以后世来看,正值芳龄之时,但到二十三岁还没有脱籍出嫁的乐籍名姬,也就陈青青等寥寥数人,像郑梵容、江妙华二人与陈青青齐名,年纪才十七八而已,算是后起之秀。

    难怪陈青青有顾影自怜之叹。

    陈青青年龄比苏湄稍大,却也只有二十四岁,谁能想到她倒已经历了这么多的坎坷?

    “说倒是今日脱籍,我们人也到了,却还不知道是哪个官人替苏湄妹妹摆这谢门宴呢!”柳叶飞的妾室徐照佩语音软嗔嗔的呼道,她的声音听上去就让人骨子里酥软。

    说到苏湄脱籍后花落谁家,倒是雅舍内外众人都迫切想知道的,好些人都直接将视向转到林缚身上来。

    苏湄轻声说道:“苏湄孤女一人,能寄生于世,已承上天好生之德,哪敢再奢望其他?今日当着众人面,倒是要明了心志,难得自由身,今生有青灯、书卷与古琴相伴,足矣,不愿嫁作他人妇,再受什么羁绊!”

    苏湄此话一出,倒让众人吃了一惊。小蛮更是费解的抓紧林缚的胳膊,不清楚姐姐为何当众说这样的话。

    林缚心里一叹,苏湄是极有主见的一人,这事不跟他商量一声,是她早就拿定了主意。

    沐国公也摇头苦叹,说道:“你这孩子,倔犟得很!”

    雅舍里的话很快都传了出去,便有人大声吆喝着传话:“苏湄脱籍得自由身,立志今生不嫁!”藩家酒楼内外看热闹的人仿佛给点燃似的,又仿佛是烧开的沸水,都没有料到等来是这个消息。

    好不容易挨着宴散人离去,酒楼内外的热闹也渐歇了;曾老国公倒是看明白似的,没有留下来追问苏湄为何在宴前表明不嫁的心志,宴后倒是最先离开。

    小蛮迫不急待的问道:“姐姐,前两天都好好的,你今日为何说那么绝情的话?”

    “傻丫头,我的心在哪里,你与相公又非不知,何苦要这个名份?”苏湄牵过小蛮的手,看向林缚,说道,“这边今日便算是了结掉前缘,我随你们去崇州定居。乱世飘摇之际,大家都应该自力更生、励精图志,纳一歌姬为妾,于相公的声名有大害,所以,不要觉得我会受委屈!”

    小蛮才知道姐姐是这么打算,对林缚又直接是以相公相唤,心里惆怅,但想到日后能住在一起,也就不那么难以接受。

    “唉!”林缚轻叹一声,牵过苏湄娇软的手,说道,“我在江宁这些日子,倒是大半时间在狱岛上渡过,这一别江宁,怕是天就要变了。再来江宁时,狱岛怕是要大变模糊,你陪我夜游狱岛去!”

    “嗯,相公与妹妹先行!”苏湄娇羞的说道。

    林缚与小蛮先离开藩家酒楼,到船上等候,苏湄随后而来,在月夜下渡江前往狱岛。

    狱岛是林缚最初的立足之地,也是林缚最初的试验田,无论是集云武卫还是狱岛作坊,都为淮东基业提供了一个试验范本,林缚到崇州后,就少走了许多弯路。

    苏湄一直都w~w~。在到近处看看林缚的心血,却一直囿于身份,没能登上狱岛,今夜倒是如偿所愿。

    在金川大狱裁撤、崇州另设牢城之后,林族与东阳乡党合伙将狱岛上的土地都买了下来。

    虽于狱岛的地理位置对河口十分重要,林族缓过劲来之后,便将整座狱岛都盘了下来。如今林家在狱岛建了大规模的堆栈,储粮超过二十万石,开垦菜园子两千余亩,东滩的营寨也保留下来。

    随林缚西进的骑兵,除了两哨驻在金川河西岸外,其他都驻在岛上,津海号及两艘护航的集云级战船也都驻泊在狱岛的东滩码头上。

    月下缓行,江风吹来,倒不觉得夏夜炎热。

    走到半途,林梦得、林续禄、孙文炳上岛来,却是林续宏从津海赶回来,给林缚请安,苏湄与小蛮先离开。

    淮东办钱庄,对林族都是一桩大事。在收到林缚的信后,大公子林续文特地让林续宏代表他到江宁走一趟。

    在上林里的田产,是林家最重要的一项资产,林家在最艰难时,都没有想过要卖地变现。

    在乱世,土地是最值钱又最不值钱的。

    战祸四起,给战火卷及到的地方,无数人背井离乡,大片土地给抛荒,无人耕作。

    林续文在河间府暗中侵夺土地极易,短短两三年间,就近千顷粮田不动声色的转移到他的名下。周、孙等族,都大规模的在河间府卖地变现,往崇州转移,使得津海的田价大跌,实在是便宜得很。

    与此同时,江宁等地的田价又是寸土寸金。

    即使林续文没有大半削减自家田租的决心,也不会不知变通的要将田地牵牵的抓在手里。

    淮东办钱庄,林家不能不支持。

    林续文的意思,他在津海拿五万两银子,林庭立、林续禄这房拿五万两银子,江宁林记货栈替本宗拿五万两银子出来,合计十五万两银子先投入钱庄做本金。

    然后再将林家在上林里的粮田拿出三分之一出售,得银投入钱庄,便作为本宗的出资。

    林家如今也是家大业大,林庭立虽然在身前定了六夫人之子继承家业,但也不能真让全部的家业都给一个半大少年继承去,分房析产是迟早的事情。

    提前分房析产,大家都还能继续同气连枝、互相援应,不为族产的事情闹离心。

    说起来是林续熙所代表的本宗分得最少,上林里三分之一的田产拿出来,差不多也有十四五万两银子,加上林记货栈这次再拿出十万两银子来,本宗一共也就能分得二十万两银子左右,除此之外,就是林续文与林庭立两房的事情。

    比起林族此时的庞大家业,二十万两银子已经只能算很小的份额,但这也是合乎规矩的。

    林家撤出上林里时,几乎灭族破产,后面的家业再大,也是林缚、林庭立、林续文三人努力攒下的。林缚早就独立门户,挣下的是淮东基业,自然不能厚着脸皮再到林家族产里分一杯羹,林庭立、林续文却不能将他们努力的部分都给本宗占去。

    林续文、林庭立两房都兵强马壮、势大滔天,要不是林续熙所代表的本宗在崇州受到林缚的照应,一分银子都分不得,那才是最常见的世态炎凉

    听林续宏转达了大公子林续文的意思,林缚说道:“几位夫人都说让大哥跟二叔拿主意,要是二叔明天听了七哥的传话没有意见,那事情就这么定下来!”

    “淮东办钱庄,父亲不会不支持的,这两天就是等大哥从津海捎话来。”林续禄说道,如此分房析产,他家分得最多,父亲又怎么会不同意?不过他话里仍说是对淮东办钱庄的支持,“上林里卖田急不得,这边可以先拿银子垫给钱庄,一切都要以淮东为先。”

    林续禄是林庭立的长子,自然能做这个主,林缚说道:“那行,就这样定下来吧。”

    淮东得到的好处,就是钱庄能从林族得三十万两银子的本金,这比什么都强。如此一来,东阳乡党加上崇州及南迁海商,淮东钱庄迄今为止筹得的本金就已经超过两百万两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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