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除顾君薰随林缚得封崇国夫人外,诸女里就刘妙贞因为率淮阳军归附的特殊功勋,而得封“谯国夫人”;其他诸女,皆因妾室身份,而得不到正式的封诰。

    林缚受九锡而承天命,揭开公府治政的序幕,承袭周礼,柳月儿、孙文婉、苏湄、小媚诸女得封“院夫人”;左氏姐妹及入江绫织,也因与林缚有染,而得封世妇。

    诸女都住在国公府内宅之中,相处也融洽,唯有刘妙贞长期坐镇徐州,与诸女没有办法亲近;也唯有刘妙贞独特的生涯跟经历,也叫小蛮对她心存敬畏。

    林缚五月在海州时,刘妙贞受孕,九月就开始显怀,无法再承担繁重的日常军务。

    适逢林缚有意设立北方统帅部,将淮阳军、凤离军、靖海水师、登海镇师以及海东行营军、骑营第二镇师、靖江水师的第二、第二镇师,都纳入北方军团的序列,进行统一指挥。

    北方统帅部设总指挥使,林缚亲自兼领,便先调刘妙贞去海州出任北方统帅部副总指挥使,以养胎为主,而使高宗庭兼领北方军参谋部,主持北方军团的总协调事务,老将吴齐给高宗庭担当副手。

    其后,林缚又根据山东地区的出兵地形,将整个北方军团分为东西两块。

    调宁则臣出镇徐州,接替刘妙贞出任淮阳军指挥使。

    除淮阳军外,林缚还调骑营第二镇师及靖江水师第二镇师,形成以徐州、淮阳为核心的北方西线军团,总兵力高达八万人,负责西到淮西信阳、东到沂水的防区。除宁则臣为主将外,还提拔战功卓著的唐复观为淮阳军副指挥使兼领第淮阳军第一镇师制军,与参谋军事马行远(马兰头)以及检校御史(军纪使)、知徐州府事李卫及骑军第二镇师指挥使李良及陈魁立、耿泉山等制军,一起辅助宁则臣主持北方西线军团。

    凤离军则逐步往东线、以海州为中心进行集结,形成以凤离军、靖海水师、登海镇师为核心的北方东线军团,将沂水以东,北进沂蒙山区、进击破车岘关道以及从海上进袭山东的战事,统统纳入东线战区。

    刘妙贞暂时不宜主持军务,林缚则使高宗庭暂领凤离军指挥使,提拔战功卓著的张苟出任参谋军事,葛存信、杨释及陈渍、楚铮、韩采芝等将,一起主持北方东线军团。

    这与林缚一开始就执行的东线偏东战略,在整体上没有大的改动。

    最大的变化,就是刘妙贞因为身孕之事,林缚不得不调整东西两线的主将,他也不得不亲自到海州来坐镇,直接指挥北方东线军团的军事行动。

    刘妙贞有孕在身,林缚只能到海州亲自坐镇。赶着小蛮喊着在江宁深宅里坐久了厌倦,林缚便将苏湄与小蛮一起带到海州来。

    小蛮能随林缚到海州督军,自然是雀跃得很,但心里多少有些不踏实,担忧旁人指责她姐妹俩妨碍军政;临海州越近,也怕刘妙贞对她姐妹俩的随行会心生不满。

    林缚望着车窗外的田野,对小蛮的担忧置之一笑。

    新政推行下去,需要时间才能叫根扎得更深一些,林缚无本意在后年之前就对燕胡展开大规模的北伐,他此去海州,名义上是督军,实际上就是要偷得几日浮闲;再一个,林缚就是要看一看他离开江宁后,公府会议与枢密院、军事参谋三者到底能不能将江宁的局面撑下来。

    再者,林缚虽说从江宁脱身,也将正常的军政事务,全部交给枢密院、军事参谋部处置,但每日成捆的官文、公函还是不断由快船、快马从后面追赶过去。

    林缚想偷一回懒,实际也是不能,即使在这些公函、官文上批个“已阅”,总也要找人帮着他大略的浏览一遍。这段时间又是秋粮收割、冬稼播种的季节,南朝江山,大部分区域的政事还是围绕着农耕在转,政务就显然格外的繁冗。

    将成捆的公文都堆到宋佳的头上,林缚还有些舍不得,小蛮的心性静不下心来,苏湄倒是擅长琐碎的事务——这次就算小蛮不跟着出来,林缚也要苏湄陪着到海州来,分担一些公务。

    黄昏时,护卫马队进了海州西南面的灌云城。诸事从简,林缚也早就下令不许高宗庭等人离开驻区赶来迎接,仅仅是叫内卫司的人手负责沿途起居食住。

    进了灌云城,林缚也只仅仅是占了整座驿馆临时下榻,将灌云知县周问云召来问事。

    林缚本不想在灌云城停下打尖,但看到灌云南面的秋收已经结束,而地方上并没有在秋收之后组织人手修路造渠,便停下来询问灌云县的政事。

    周问云是崇观年间的进士出身,五旬年纪,山羊胡子,有些杂白。

    “此时灌云田亩所出,足以养口、足缴税赋;而粮再多,则粮贱伤农,并非好事;再者,照枢密院所行之文,秋冬之后,天寒地冻,强征农户上河修堤,劳命伤财,民户皆不愿,下官不敢强之……”

    林缚沉着脸,手放在桌案上,听周问云坐在下首侃侃而谈。

    官吏思想之陈腐,林缚早有所料,新政眼下还是靠枢密院强行推广下去,有效果,但是诸府县也存在一些复杂而严重的问题。

    周问云这样的榆木脑子官员,林缚之前也不是没有遇到过,“粮足伤农”的言论,也不是第一天听说。对这样的官员,打不得,骂了也没有用,骂了反而叫他们自以为长脸。

    在这些官员的眼睛里,农户只配吃粗粮杂食,只配穿粗葛糙麻。

    也不能怨这些个榆木疙瘩,除了林缚,谁又能清醒的认识到,整个社会要形成初步的工业体系,要形成更高等级的物资生产体系,首先就要保证充足的粮食供应,保证粮食生产效率提高到一定的高度。

    事实上,当世的农耕水平,至少在江淮地区,是足以保证工矿等新兴产业发展所需的。

    一名青壮农民,即使不借助耕牛,也能较为轻松的耕种十亩地。以十亩一年两熟的上熟田计,年收三十石粮,一人耕种就能供六七人吃食一年。

    实际上,先秦时期,还是以青铜器为主,在刀耕火种的模式下,一夫就授田百亩(先秦一百亩计此时三十亩地)。在当世,借助更精良的铁制农具以及更充足的畜力水平,在徐泗等土地充足的屯区,一名青壮劳力普遍能完成人均耕种三十亩田的任务,农闲季节照旧能抽出来去修路挖渠等工造事务。

    眼下江宁控制的大半个中原地区,人口不过五千万左右,人均占有的土地相对充足。

    也就是说,根本不需要从美洲引进玉米、土豆等什么高产作物。只要把一年两熟甚至三熟的复种农耕法,在江淮浙闽等平原地区,老老实实的推广开去,所生产出来的余粮,就足以供一个庞大初级工业体系消耗了。

    虽说冬麦夏稻或冬棉夏稻、一年两熟甚至三熟的复种传统,在江淮浙闽地区存在已久,但受限于涝田不宜种棉麦、旱地不宜种稻米,受限于传统农户改造田地的能力十分有限,实际能一年两熟甚至三熟的复种良田,在江淮地区的比例仍然很小。

    在平原地区,推广一年两熟甚至三熟的复种良田,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但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关键是要有完善的灌溉及排涝河渠系统。

    这个工作,非要地方官府出面主持,分散的农户绝没有能力去完成。

    故而在诸多新政里,较为核心的一项,就是要地方官府,在农闲季节,,组织地方农户以工代赈、以工代税、以工代赋的各种形式,去修造道路、改善交通,兴修水利设施,改造出更多不受旱涝侵害的复种良田。

    这项工作的好处,从林缚早年在崇州大修水利、扩广复种耕法的效果便可窥一斑。

    崇州五县的大部分地区,以往实际都归属崇州,整个地区的人口在过去十年时间里,增涨将近一倍。崇州五县范围之内,不事农耕,而从事新兴工矿、海贸等业的人口已经达到二十五万之多。

    便是在这种情况之下,崇州所产的粮食,除供境内消耗外,每年还有能力向外输出近两百万石的粮食。

    要是整个江淮以及浙东、闽东地区,都能达到跟崇州相当的水平,仅东部沿海地区能维持现有的工矿、商贸初级体系之外,每年应还能向外输出高达两千万石以上的余粮。

    这本该是一桩各方面都要极力去推动的新政、善政,但到周问云这里,却成了“粮足养口、足缴赋税就足够了,再多就会粮贱伤农、粮足伤农”了。

    地方官府向农户征田粮税及口赋,已经实现以银代粮。故而每到田赋征缴时,米粮集中上市,造成粮价的大跌,故而有“粮足伤农”之说。

    只是这种道理,只是浮于最浅显的表层,却代表当世儒士的主流认知水平。

    当然,农户所生的粮食,除了留作口粮自食以外,就要全部拿来交租、交赋税,自然会造成“粮足伤农”的假象——但实际上,这个“粮足”,与林缚所期待的粮食充足供应,差以千里。

    新田税之后,基本田税归为地方官府财源,所以就不存在中枢从府县农业抽取税银的问题。而地方官府征收基本田税,就可以避开收割期,因粮食集中上市而造成的“粮足伤农”,就会极大缓解。甚至在某些地区,可以建平市仓,以官价向农户征收粮食代税,避免农户利益受损,而同时又保证地方能有充足的余粮储备。

    而稳定高产的耕作,农户除了交纳赋税外,还将有足够的粮食拿去交换新布、铁瓷器、纸笔等物品;粮食能稳定高产,人食细粮之余,还能将粗粮拿来喂养牲口,补充肉食的不足……

    传统上人多食羊肉,少食猪肉,就在于羊能完全用草料喂养,不跟人争食,而猪虽说在春夏时也食猪草、河藻,但也不能完全不供应饲料。

    林缚在崇州推广养猪,主要还是圈养法能积肥,增产的粮食能推消掉一部分饲料的消耗。实际上淮东养猪用作饲料的麦麸、豆渣饼等物,在其他地方根本就是穷困人口的主粮。

    而在农耕发达的江淮平原,不养猪,而单纯养食草的羊为肉食主要来源,能提供多少肉食?要想大规模养猪以供肉食,就需要地区有充足而稳定的余粮供应。

    耕牛及骡马等大型牲口在江淮地区的饲养比例,实际上也跟粮食供应余量有直接的关系。没有大面积的草场,要大量养马,就存在跟人争粮的问题。

    当一个地区的粮食供应余量不足时,自然就养不了马;供应余量充足,都不用中枢行马政强行推广,民间的养马量就会大增。

    这些道理,林缚都叫陈华章组织笔杆子,利用改制后的邮报,反反复复的宣传,跑到灌云知县这边,以轻飘飘一句“粮足伤农”就给堵了一个结实,直叫林缚郁闷得将几天来的好心情都丢光。

    灌云县旧属淮安,新近才划入海州,没想到在推行新政最广、最深入的淮东,还有周问云这么一个榆木疙瘩在,叫林缚哭笑不得之时,还深感到推行新政之不易。

    没有办法,此时归江宁治下有七百余县,分属一百余府所辖,仅知府、知县一级的主印官,就有将近九百人。再加上府县衙门及诸司的辅官佐吏,以及林缚有心在府县以下广设乡司、巡检司,加强对农村社会的控制,林缚计划新帝国的官僚队伍,将要扩编到八万甚至十万人左右,才够用。

    林缚虽说一直在大力加强新政官吏的培养规模,但人数还是远远不足以现在就对全国的官僚队伍进行全部的换血。

    除了核心府县外,大量的普通府县,林缚不得不任用旧吏治政,也就是在这些地方,新政受到的阻力最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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