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匹马,一个人,一个趴在马背上似乎是睡著的一个人,歇歇停停地奔波在通往洛阳的官道上。

    深夜的官道上冷冷清清,只有这寂静的夜里马儿踏出每一步的空灵的声音,这空灵的声音就这样一声声响彻在那马上的人的更加空灵的心里。

    初夏的深夜,还不是那麽的热,甚或此时还有点凉,任飘萍实在是太累了,这一阵儿马不停蹄地奔波,几乎没有好好地休息,是以他就这麽地睡著了,睡在自己的悲凄的梦里,只有在这悲凄的梦里,他才会哭泣。

    一个人若是意志太过坚强,平日里即便再苦再痛也是不会流泪的,原来是要把这悲苦的泪水留在梦里去流淌。

    现在,任飘萍,就在流泪,没有人知道他在做什麽梦,又梦见了谁,又在为谁流泪。

    泪,一滴,滑落在马背上,倏地便不见於那一根根的马鬃之间,马儿似是一惊,也伤了神,停了下来,原来马儿也知人之辛酸疾苦,竟静静地屹立在那里,想要给他一个暂时的停留和安稳吧。

    熟睡对任飘萍而言早已是一种奢侈,是以当那想在他空灵的心的空灵的马蹄声一旦停了下来,他立时便从睡梦醒了过来。

    这一人一马又开始了他们的旅程,任飘萍只知这匹马是燕无双的,但似乎是忘记了问叫什麽名字,只怕是此刻不见主人才伤悲的吧。想起了燕无双,任飘萍不禁有点儿自责,不由得快马加鞭,急奔向洛阳城。

    ……

    天已亮,

    任飘萍已隐约看得见巍巍的洛阳城,再近些,便已是到了牡丹山庄,此刻的他已是全无赏牡丹的闲情逸致,可是就在这时,自牡丹山庄里却是走出一个人,那人右手看似轻轻的随意一挥,嗖嗖嗖几声响後,马前的地面上便是多了九支牡丹。

    九支牡丹一般大小,色泽血红而又一致,一字排开,整齐划一地入地三分盛开在初升的阳光下。

    任飘萍举目望,那人已是来到了马前,任飘萍定神一看只觉面熟却是一时想不起在那里见过,那人笑道:“朋友,要不要买一串老夫的冰糖葫芦。”

    任飘萍这才恍然大悟,笑道:“原来如此!不知这次要送的是什麽信啊?”原来此人正是那日在醉里绣乾坤酒楼门前替欧阳紫送信的老头儿。

    老头收起笑容,严肃道:“欧阳姑娘让老夫转告你,如今洛阳城已不是你可以自由出入的地方,处处危机,步步凶险,还望少侠暂避。”

    任飘萍一愣道:“欧阳姑娘?”老头道:“牡丹山庄的欧阳紫欧阳姑娘!”

    任飘萍,笑,笑得有些骄傲,说道:“谢欧阳姑娘好意,只不过我任飘萍尚未把区区的一个震天帮看在眼里。”

    任飘萍并非一个自负骄傲的人,相反他总能於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万千事物之看出自己的卑微和渺小,只不过他已是十分地讨厌赵宏云其人,更因为有了欧阳小蝶的原因,他当然不愿落得个下风,更因为他本就是一个外表看似谦逊温和而骨子里却心高气傲之人。

    此刻那老者出言洛阳城之危险重重,在他以为只不过是赵宏云与他之间的争斗由暗转明,从地下转至地上而已。可是这在他的心里,也许正是他所想要且求之不得的。毕竟事情来了,躲是躲不过去的。

    谁知那老者哑然失笑,道:“如若只是一个震天帮倒也罢了,想必欧阳姑娘也不会如此看轻任少侠,也就不会告知於老夫通知传信於你了。”

    任飘萍‘厄’了一声,似是未曾想到那老者有如此一说,难不成要对付自己的不仅仅是赵宏云和他的震天帮,可是任飘萍也并不询问。

    那老者此刻突然望向远处,目光深邃,神情沈重,问道:“有一句话老夫也许不该问,任少侠是否身著‘天蚕宝衣’?”

    任飘萍眼眸斜转,道:“不错!”

    那老者猛地看了任飘萍一眼,暗道:看来小姐是没有看错人。随之温颜道:“少侠心底坦荡,为人善良坦诚,只是江湖险恶,人心不古,只怕少侠如此这般会吃亏!”

    任飘萍闻言除了那一丝的感动之外,更多的是心涌出的一些惭愧。虽说自己确是一向无害人之心,但是防人之心却是时时刻刻都有的。只是那老者既然能问及‘天蚕宝衣’之事,必是此事已在江湖传开,那麽自己若是一味矢口否认的话,岂不是有百害而无一利,况且就算是否认,这种事又会有人相信吗?

    思忖至此,任飘萍於赧然间飞身下马,抱拳道:“谢前辈教诲,晚辈惭愧之至。”

    那老者见此心更是快慰,却是略一犹豫,问道:“少侠免礼,可要折煞老夫了,只是还有一事,老夫也是心存疑惑,不知少侠的师父真的是传说的寒萧子?”

    任飘萍怔了怔,反问道:“江湖上对这个也有传言吗?”

    那老者心的疑问已是在任飘萍的脸上和他的反问已经得到了答案,呵呵一笑道:“少侠福缘不浅啊,可喜可贺,只是江湖人对寒萧子并没有太多的记忆,毕竟记忆是过去,他们现在关心的是你的手究竟是不是持有‘弑天剑’。”

    任飘萍豪气干云,大笑道:“只怕他们忘记了一件事,如若我就是寒萧子前辈的传人的话,只怕我已是天下第一了。”

    那老者却是不以为然,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少侠还是暂避一时吧!”

    任飘萍正要问那老者姓甚名谁时,那老者已是消失在牡丹山庄里了。

    任飘萍此刻已是大致明白是怎麽回事了,於他而言,退避并非不可取,有时的退是为了更一步的进,只是今日之际,心里记挂燕无双的失踪,常小雨的音讯,是以此刻的他只可进不可退。

    仰望苍天,凝目静思,脑海之泛起了几个字:弑天剑,百年现,诛鬼仙,江湖乱。同时他的嘴角抹过一丝极难觉察的无畏无所谓,一抖缰绳,‘驾’的一声纵马直奔洛阳城而去。

    ……

    今日

    农历五月初六,主大凶;忌:出行,诸事不宜;宜:祭祀,安葬,余事勿取;煞:煞东,煞西,煞南,煞北。

    现在

    任飘萍已经站在了雅净阁的门前,

    雅净阁

    没有往日的旖旎撩人的歌声,没有姑娘们嬉笑打闹的热闹,也没有往日里客人们川流不息门庭若市的繁华,更没有燕无双那美妙绝伦犹如天籁之音的琴声。

    没有姑娘们,没有老鸨,也没有紫云,更不见常小雨。

    整个雅净阁,是一座空城。

    就连雅净阁门前的这条平日里熙熙攘攘人山人海的长长的街道也是没有一个人影,没有那起个早儿赶来卖菜的,也不见之前这里那个卖著热气腾腾的一里外就可以闻到香味儿的肉包子的胖大婶,这条街道所有的商铺一夜之间似乎商量好的,全都不约而同地关起了门不做生意了。

    周遭的一切都静的出奇,静,死一般的静。

    各个商铺前吊挂著的气死风灯笼在风剧烈地摇摆著,新生芽的嫩叶还没在树上挂上几日便已在这初夏的肃杀的风飘落满地,忽然间立在一旁的马儿一声悲鸣,不远处一棵树上一只漆黑的乌鸦出‘呱’的一声尖叫扑楞著翅膀飞远了。

    一阵无端的令人窒息的杀气竟凭空蔓延了开来。

    任飘萍兀自屹立不动,微闭双目,凝神静听,任凭白色的长衫在风猎猎作响招展飘动。他早已习惯了这种令人心悸窒息的寂静和杀气,甚或每当这种时刻来临时,他都会有一种莫名的兴奋和激动。

    他在等,等杀人的人。

    今日主大凶,诸事不宜,莫非今日宜杀人。

    就在这时寂静空荡的街道传来‘笃笃笃’的声音,每响一声,那‘笃’的声音便将那凛然的杀气逼近一分,便给这死一般的寂静肃杀的空气增添了一分莫名的恐惧。

    一个瘸子,这是任飘萍心的第一反应;可是一个瘸子又怎麽会恰逢此时又带著这般杀气走在这分明已是一条死街的街上呢?这是任飘萍的第二个反应。

    任飘萍的第三个反应还未在脑闪现时,那瘸子已是到了任飘萍的身後,瘸子看了一眼任飘萍,什麽都没有说,径直从任飘萍的身边走过,看似是要进入雅净阁。

    任飘萍突然卷起眼帘,道:“朋友,这是要去哪里?”

    那瘸子拄著钢拐回头眯著眼睛答道:“你很歪哦,晓得格老子是干啥子的不?”

    任飘萍,笑,原来这瘸子是四川人,这‘歪’就是很厉害的意思,遂答道:“逛窑子的吧!”

    那瘸子道:“龟儿子的晓得还问个球?”说罢继续向雅净阁里边走去。

    任飘萍虽然从来不喜欢先下手,更不喜欢从敌人的背後出手,但是任飘萍又绝不是一个迂腐不知变通之人,所以任飘萍突然出手,身若闪电,一拳直直地击出。

    任飘萍的快几乎已是无人能敌,更何况此刻先出手,结果是可以想象的。

    那瘸子左边的这只脚尚在门外,右边的这只脚却是以钢拐代替,而那钢拐正要跨过却尚未跨过雅净阁的那道门槛时,任飘萍的拳头便重重地击在瘸子的拄著钢拐的右肩上。

    瘸子的身体於瞬间便飞进了雅净阁里面,而那支精钢所制的拐杖却是当啷一声落在了门槛的外面,犹自在阳光下闪烁著寒光。瘸子已是痛得直叫龟儿子。

    任飘萍,笑。当对手人数众多的时候,他的想法便只有一个,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少一个对手自己便多了一份胜算。

    在他的心那瘸子必是引诱自己入甕的,而自己当然不想被别人甕捉鳖,所以只好先出手,出手一击,击而必,那麽埋伏在雅净阁里的人必会出来。

    可是任飘萍似乎笑得有些早了,他的笑意还隐现於唇边的时候,书有雅净阁三个大字的牌匾忽然之间裂成万千碎片,千万碎片之後悄无声息地刺出一把剑来,剑疾势沈,随著一个青衣人影倒挂金锺斜向下直刺任飘萍的双目。

    任飘萍立掌为刀,疾护双眼,与此同时,身形暴退,那青衣人持剑自空急追。

    青衣人手的长剑的剑尖处突然激射而出一道晶莹剔透的水柱,不,准确地说,是很细很细的,细得纤若牛毛的一串水珠,那一串串水珠此刻便直袭任飘萍的双目而去。

    任飘萍眼的晶莹剔透的一粒粒水珠已是急而来。晶莹剔透当是纯洁美丽的化身,可是在任飘萍看来,这愈是看上去纯洁美丽的东西愈是可怕,是绝对沾惹不得的。

    是以任飘萍紧闭双眼,默运玄功,力及双掌,掌分两仪,两股急旋转的力道破空而出,那一串串的水珠便在任飘萍的掌前不到一尺的地方被迫停了下来,同时,水珠开始旋转,而後一粒水珠也是接踵而至,那一粒粒水珠便相互拥挤著,瞬间的功夫,那青衣人的长剑藏匿的水便已告罄,而那一粒粒水珠也旋转凝聚而成一个小儿拳头大的水球。

    那水球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流光溢彩泛著七彩的光芒,像极了一颗水晶球,球体的表面水意盎然四处游走,恰似小孩用皂角水在阳光下吹起的泡泡。

    青衣人原本还是得意的笑容渐渐演变成一种痛楚,因为那流光溢彩的水晶球现在正在一步步向他逼近。如若此刻青衣人撤去力道的话,那水球必然会悉数打落在自己身上,他当然知道那水珠所含之剧毒的厉害,可是此刻他右手持剑左手出掌已是全力而为,水晶球却依旧不改先前之行进的度。

    任飘萍的眼依然闭著,含笑道:“青城七虎!”

    那水晶球行至距离青衣人的剑尖一尺处,青衣人已是闭眼等死,奇怪的是那水晶球却忽然停止不前,於是青衣人提至嗓子眼的一颗心,还好,没有从口喷出,耳边便响起了任飘萍的声音。

    青衣人似是喘了一口气,道:“向尚峰见过任少侠!”

    自己虽未见过青城七虎,但青衣人所使之‘龙涎剑’却是为武林人尽知。任飘萍冷冷道:“人心不足蛇吞象,况且青城七虎你们也不自己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其他的几只病猫也给任某人滚出来。”

    向尚峰眼底尽现羞辱之色,怒道:“江湖传言那咫尺天涯人虽年轻,但为人老成持重,今日一见不过是个年少轻狂之徒。”

    任飘萍大笑道:“腥风血雨江湖路,四面楚歌我张扬!”

    大笑声,自雅净阁里面飙射而出两杆长枪,枪长丈八,一左一右,直指任飘萍双腿劲射呼啸而去。同时自雅净阁里面射出一个字:“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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