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戏台下的戏

    荼蘼手上的那串珍珠。原就是天下最上好的珍珠,自然也并不怕人看。廉琚执着她的手腕细细的看了一回,不由的叹息道:“这珠子虽是珍贵,毕竟也不过是个死物。依我看来,这东西所以珍贵,正是由于戴在了妹妹腕上,看!多么相衬!”

    廉琚虽是个大嘴巴,但她性情爽直随意,又不似一般少女那般小心眼,爱斤斤计较,因此在众人之人缘甚好,她这话一出,众人也都不由的点头,各自夸赞了几句。

    荼蘼轻笑道:“多谢姐姐夸赞!不过我想,这珠子若戴在众位姐姐身上,也是一般好看的!”她其实只是随手一口,却并没想到,只因她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竟弄得京闺秀大爱珍珠,人人以腕带珠串为美,一时倒弄得京珍珠价格愈上涨。愈涨还愈是买不到。

    众人说了一回话,便也熟悉起来,廉琚亲手去了一只白瓷酒杯,为荼蘼倒了一杯酒,笑道:“这酒乃是我特意从家带来的,原是我家四叔出使西域之时带了回来,名唤葡萄酒!四叔不喜这酒绵软,便将它分了与家的众姊妹,独我分的最多,妹妹不妨尝尝!”

    荼蘼忙谢了,便捧起酒杯,浅浅的啜了一口。西域葡萄酒,在京城虽不多见,但她从前却也是喝过的,且颇合她口味,不过这话,她如今可不能说出来。

    觉众人都在看她,她便带笑晃了晃手的酒盅,作出一副新鲜的神情道:“从前听人写诗说‘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心总觉这酒该是浓烈无比,却不想今儿喝了这酒,竟是这般醇厚绵长,并无丝毫杀气呢!”

    她这话一出,众人不觉各自都笑了起来。廉琚笑道:“妹妹想的倒周到,我们今儿在这里喝了不少,却还真没一个人竟能想到这个呢。还真是白糟蹋了这酒!”

    她说的理所当然,好在一边的人都知她素来秉性,倒也无人计较她的言语。

    荼蘼浅浅笑着,拿了酒盅轻轻的晃了一晃,一缕阳光透过头顶密密的竹叶缝隙,恰恰的落在她的杯,将那酒液映照得一片浑然嫣红,反射出梦一般浓重绚丽的光彩。

    廉琚恰好看到了,不由哎唷了一声,恍然道:“我可算明白何以古人要以夜光杯来喝这葡萄酒了!”她这一大惊小怪,倒弄得众人尽数朝她看了过来。廉琚兴奋道:“你们来看,这酒颜色好生鲜艳,阳光一照,更是血一样的红。令人不由的热血沸腾呢!”

    旁边岳侍郎的女儿也是个聪黠之人,闻言不觉惊叹道:“原来如此呢,难怪从前诗人饮着这酒时,竟会想到战场,敢情是喝着这酒竟觉如饮敌酋之血了!”

    这话一出,在场诸人不觉各个恍悟。荼蘼右手边那名生的甚是娇弱秀的少女,正在慢慢啜着杯美酒,忽然听着如饮敌酋之血。不由的一阵反胃,下意识的捂了嘴,嗔道:“岳姐姐又在恶心人家,照你这说法,喝这酒便是如饮血水,这酒,叫人可怎么敢再喝!”

    这话一出,便有几人也跟着赞同,一时场纷纷,众女分成了两组,一组深感豪情万千,嚷嚷着定要再多喝几杯,另一组,便只是摇头捂唇,做恶心状。不过也正因这般一打岔,众人都将放在荼蘼身上的眼光移了开去,也再无人提起那串珍珠之事。

    众少女又说笑了一回,便有高家的丫鬟来请,言说午宴已摆好了,请众人过去。

    廉琚对荼蘼甚是喜爱,闻言便拉了荼蘼的手,先行起身,笑道:“走罢!我们去用饭!”她口说着,却又忽然忍不住扑哧一笑:“等用完了饭,我们再好好的评点评点外厅那些人!”

    外厅那些人,指的自然便是外厅各家的少年儿郎了。众女听得各自会心一笑,纷纷起身。岳家女儿岳裳更笑着打趣道:“我们评点他们,他们又何尝不在评点我们呢!”她家颇有几名尚不曾娶妻的兄长,因此对于男儿圈内的事情。却比旁人更要了解得多。

    众人嘻嘻哈哈的出去,毕竟十余人挤在一桌坐了,热热闹闹的吃了饭。

    等一盅茶喝完,便有管事的嬷嬷过来请众人出去看戏。

    众女正等得心焦,听见可以出去,自然各个欣然,却仍按着关系的亲疏,三五成群的出去。荼蘼不欲太过惹眼,特意退后了几步,扯了段玫与段雯在后头徐徐而行。

    云定侯府的戏台子在这偌大的京城,也算是独出机杼的。它建在一座数亩方圆的荷池间,荷池两边,环绕了一圈圆形的小楼,小楼以游廊相接,楼上楼下共分两层。平日可以住人,遇有客来,便围坐在一块看戏说笑。男子便在底楼,女眷便可在二楼,这样一来,彼此可以相见,却又不会相扰,倒是深合男女授受不亲的章条。

    此刻二楼早已布置停当,却是廊前摆放着一张张精致的红木小几。几上尽是各色精巧的糕点与时令水果蜜饯,几个容色俊俏的丫鬟来回走动,不时为众人添茶倒水。

    众女在嬷嬷的引导下鱼贯上了二楼,各自寻到了自家的座位,在母亲身边坐下。而楼下的一众少年男子便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那些少女,时不时的交头接耳低低的议论一番。荼蘼是与段氏姐妹并肩一同上来的,她不想引人注目,因此刻意的走在最里层,低头轻轻笑着,同段雯说话。而段家与季家的位置确是紧邻着的。因此她还真是没有引起旁人注意。

    而高家为季家安排的位置也并不好,一根廊柱恰恰竖在她家的位置前头,遮挡了一些些的视线。不过这样的安排,倒是正合了荼蘼的不欲为人注意的心思。

    她笑吟吟的过去,在段夫人与韩璀身边坐了下来。段夫人朝她微微一笑,问道:“在后头都认识了谁家的小姐?”荼蘼一笑,便靠在她身边,小声的一一说了给她听。

    她与段夫人正说着话儿,眼尾扫处,却觉韩璀面色微沉,心似是不甚快活。她心下疑惑,不由的轻轻碰了一下母亲,抬起精致的下巴,询问般的点了点韩璀。

    段夫人微微摇头,并没答话,只轻轻敲了一下自家跟前的茶几。荼蘼这才恍然,韩璀是个心高气傲之人,出身又不太高,于细节之处,便愈加敏感。嫁入季家之后,因着季家的百年的积累,京各大家族都对季家礼敬有加,对她自然也与从前不同。

    但今日高家的这个位次安排,明显的又触到了她的痛处。荼蘼暗暗叹了一声,也不再说话,只静静坐着,安静的看戏。高家的戏台子设在池塘间,丝竹之声有了水汽的晕润,便觉愈加的清幽,连台上唱的戏,听入人耳,也觉格外悦耳。

    戏台上头唱的正热闹,这边二楼上,各家夫人也正说的热闹。不时更有谈的入彀之人,指使着丫鬟下去请了自家少爷上来说话,一时之间,二楼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当真成了相亲的所在。荼蘼从前也经历过这种场合,如今又临其境,心不觉感慨万分。

    段夫人这里自也少不了有人家过来攀谈,见了荼蘼,无一不是大大的赞叹了一回,只说果真标致,怨不得,怨不得。至于怨不得甚么,众人却也各自避讳,并不提起。

    段夫人看看荼蘼,不由的暗暗叹了口气。过了一回,她终于却不过众家夫人的盛情,使了月琴去唤季竣廷、季竣灏兄弟上来。月琴下去不多一会的工夫,便将季竣廷唤了上来,至于季竣灏,却是人影不见。荼蘼心知季竣灏必是猜到了会有此事,因此早早躲了开去。

    果不其然,上来的季竣廷虽是嘴角含笑,但眸明显充满了无奈,这让荼蘼这几日郁郁的心情变得好了许多,觑了个无人注意的当儿,她冲季竣廷顽皮的皱了皱鼻子。

    季竣廷只得暗暗的白了她一眼,荼蘼一面听着戏,一面听着身边众家夫人关心的询问声,心更觉好笑。原来季竣廷这几年虽不在京城,但他从前却是京出了名的才子,十六岁便了举,无论身世、人品、长相都是无可挑剔。只是那时,如今在场的众家闺秀年纪还小,尚谈不上论及婚嫁,众家夫人瞧着如此佳婿,也只能暗叹女儿无缘。

    却不想季竣廷这些年竟一直未曾论及婚嫁,而年纪渐长后的季竣廷无论容貌气度抑或谈吐,更比从前出色许多,众家夫人见状,自然更是意,于是纷纷关心。

    季家这里正闹得乱纷纷的,那边杜聿清的夫人邱氏却也凑了过来,她一见荼蘼,便即上前拉住荼蘼的手儿,笑道:“这孩子,几日不见,倒是更出挑了,我看着,也爱得紧!”

    荼蘼一见了她,顿时便联想起林垣驰来,便不由的打叠起十二分的精神,深恐露了怯。邱氏也不知是否注意到了她的戒慎,说了这话后,便向段夫人笑了笑,算是招呼,然后回头径自对身后那个容颜秀丽的丫鬟道:“小青,你还愣着作甚,去请王爷呀!”

    她才刚过来,一众围在附近的夫人小姐便是微微一滞,虽说很快便已恢复正常,但目光却还有意无意的扫来扫去,此刻一听王爷二字,众人更是陡然精神一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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