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澜又起

    这边季竣廷匆匆使人备马,一路疾驰往凤山门而去。他心多少有些不安,加之此刻夜已深了,街道之上行人寥寥,更无阻碍。他微微眯眼往前看去,以他目力,已能隐隐瞧见公主府门前挑着的数盏风灯。他放缓度,正欲下马的当儿,却有一道黑影忽而闪了出来。

    季竣廷一惊,忙忙的勒住了马儿,定睛看时,却见那人一身青衣,身形挺拔,容貌平平,赫然竟是木煜。季竣廷乍见木煜,一颗心不觉放下了大半。木煜在府留了话说要往公主府,如今自己能在公主府外见到他,可见此人所言无虚。他冲口问道:“木煜,安哥儿呢?”

    木煜欠身一礼,平和答道:“回二爷的话,大少爷与林公子说了一回话,此刻想来已睡下了。适才林公子令我回府报信,说明儿他必将大少爷送回去!”

    季竣廷眸光微闪,他与木煜相识不久,相知不深,心恐他砌词搪塞,如何便能放心得下。何况今儿木煜在入夜时分忽然带着安哥儿过来公主府,事出诡异,也实在令他不得不疑。犹豫片刻毕竟道:“那也未免太过麻烦林兄,我既来了,还是这刻便带他回去罢!”

    木煜闻言倒也不曾多言,只往后退了一步,道:“既如此,二爷请便!”

    二人说话之间,公主府的角门却在此刻偏又开了,门内走出的却是面无表情王励之。抬眼瞧见季竣廷,他便过来,淡淡一揖:“我们爷说了,请季二爷不必担心,只管回府去罢!”

    季竣廷知他是林垣驰的贴身侍卫,自也不敢怠慢,苦笑还了半礼。王励之竟也安然受了这半礼,传完了话,看也不看二人一眼,便回头又进了公主府。角门咿呀一声,就此阖上。

    季竣廷也不上马,便自牵了马,缓步折返玉狮胡同。木煜则默默跟随,并不言语。二人走了百十来步后,季竣廷才忽然问道:“不知木兄祖籍何方?”

    木煜面色平淡的应了一声:“京城!”

    季竣廷微诧的挑了下眉,他依稀记得荼蘼曾对他提起过木煜的祖籍,说他的祖籍乃是西北兰州。可是今儿自己问起,木煜怎么又会答是京城:“京城呵……”

    他无意识的随口重复着,旋即悚然一惊:“你……你说是京城?”

    木煜平静道:“明人不说暗话,二爷是明白人,我自也不愿说些虚词搪塞!”

    季竣廷无语,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应,半日才问道:“荼蘼,她……可知道你的身份?”

    “该是知道的!”木煜如是答道:“小姐是个聪明人,我亦并不是个善于掩藏之人。何况小姐很明白,有我在她身边,于她有百益而无一害!”

    季竣廷细细想来,也不由的叹息点头:“你说的不错!”一时敌意大减。

    林垣驰既决意要放个人在荼蘼身边,那么荼蘼即便是千防万防,怕也是防不了那许多的。与其处处戒备,事事小心,倒不如装着糊涂,坦然面对,反倒省却许多麻烦。

    夜晚的杭州城,行人虽并不多,但偶尔也有几个夜归之人,或满身酒臭或遍体脂香一路跌跌撞撞而来,瞧见两名男人弃马不骑却并肩而行,无不投以或好奇或暧昧的视线。

    二人又走片刻,木煜终耐不住,停下脚步道:“请二爷上马先行!”

    季竣廷闻而一笑,朝他一拱手,道了一声:“得罪!”便自翻身上马,先行去了。

    这一夜折腾了这么一回后,待到了玉狮胡同,东方却已略现鱼肚白。荼蘼正在花厅之内候着,见他回来,忙迎了过来问话。季竣廷略略说了,又有意无意的提了一下“京城人”木煜之事,荼蘼听了,居然也就笑笑,也无多大反应。安哥儿既已有了下落,兄妹二人便也放了心,这才觉出倦意来,因相互别过,各自回房歇息去了。

    荼蘼因天色已不早了,便也懒得上床歇息,只唤紫儿取了薄被,便在软榻之上略略小憩。闭上双目的一刻,她在心底轻轻叹息了一声。木煜的真实身份,她的心其实早已生疑,只是知他对自己并无恶意,因此一直不愿捅破这层窗户纸而已。如今答案揭晓,果也不出所料。

    她慵倦的闭起双眸,不愿再去多想这些。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自己既不能改变,便只由得它去。沉沉睡去前,她恍惚的想,不知还要几日,才能见到林培之?

    午后时分,林垣驰依诺,带了安哥儿回玉狮胡同。安哥儿昨儿因一时心内郁郁,故而溜去公主府寻林垣驰解惑。谁料弄到最后也还是没能问出甚么来,算是白白跑了一腿。一觉醒来,头脑一时清楚,不免便觉有些虚,只是拉了林垣驰的手,不敢放开。

    林垣驰见他如此,也不觉好笑。他人才到府门外头,季竣廷便已含笑的迎了出来,将众人让了入内。安哥儿老远看到季竣廷,下意识的便往林垣驰身后缩了缩。季竣廷也并不理他,只与林垣驰并肩入宅。安哥儿见二叔对自己不理不睬,不觉扁了扁嘴,悄悄伸头看了他一眼。

    却不料季竣廷看似对他视而不见,其实却无时不刻不在注意他。他才一伸出脑袋,便立时感觉到季竣廷那两道冷飕飕的目光。安哥儿一惊,赶忙缩回了脑袋,却将林垣驰的手拉的更紧。林垣驰感觉到他的紧张,眸不觉现出几分笑意来。因问了一句:“怎么不见妩儿?”

    季竣廷一笑,答道:“妩儿去了医馆!今儿医馆方自东北运了一批上好药材来!”这话自然是托辞,事实上,东北那面确有药材过来,不过那已是数日前的事儿了。

    林垣驰心自也明白这是托辞,也并不揭破,只微微颔,抬掌抚了抚安哥儿的脑袋,道:“今儿我亲自送安哥儿回来,便是想为他说个情,竣廷可无论如何要给我这个面子才是!”

    季竣廷哪敢不给他面子,因笑道:“林兄既说了这话,竣廷如何敢违命!”他口说着,不免瞪了安哥儿一眼:“还愣着作甚,赶紧回屋,做你的功课去!”原来安哥儿虽来了杭州,但季煊毕竟不想长孙荒废了功课,因此仍给他布置了功课,令季竣廷日日监督着。

    安哥儿一听这话,便知自家二叔再不会如何责罚自己了。一颗心立时落定,赶忙应了一声,感激的望了林垣驰一眼,放脱了手,一溜烟的跑回自己屋里去了——

    荼蘼立在医馆之内,看着这间仍有些空旷的铺子。几名伙计正忙忙碌碌的收拾着屋子,一样一样的药材被取出,分别安放在药屉里头。整个铺子里,很快便溢满了各色药物的苦香之味。这种味道,让她既觉得安心而又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安姐悄悄从隔壁走了过来,医馆与绸缎铺之间原只隔了一道墙,为着方便,荼蘼便索性令人建了个暗门,方便日常往来。安姐见她怔,便放轻了声音问道:“怎么了?”

    荼蘼叹了口气,眉目之间隐现疲惫之色:“安姐,你觉得杭州如何?”

    安姐一笑,随口答道:“很好呀!”

    荼蘼见她答的漫不经心,不禁一笑,这才想起直到今儿,自己都还没有依诺陪安姐好好的游一游西湖。如此一想,她倒忽然来了兴致,因笑着拉住安姐的手:“前儿原说了要陪你夜游西湖的,结果却临时有事。择日不如撞日,走,我这便陪你去西湖走走!”

    安姐一愣,吃惊笑道:“妩儿,你倒说风就是雨的,这个时候……”

    荼蘼抿嘴笑道:“这个时候又怎么了,如今绸缎铺子与医馆都还不曾开业,我们倒乐得偷闲。等来日一切妥当了,只怕更无时间了!”

    安姐想着也是,因点头道:“这倒也是,不过安哥儿那边……”

    荼蘼哪里容她再多说,只笑着扯了她手,拉了她穿过暗门,快步出了铺子。正欲使人将马车驶了来,却见街上正有一行人骑马疾驰而来。

    当前那人一身宝蓝缂丝长衫,未曾带冠,只束了一条巾,胯下骏马雕鞍,愈衬得人物清逸无双。这人身后另跟了三四个随从,容貌,衣着也各不凡。荼蘼乍见此人,不觉一怔。她正愣间,却听一边的安姐轻轻赞了一声:“好个人物!却不知是打哪儿来的?”

    荼蘼心亦不知是喜是忧,稍顿片刻,才轻笑道:“安姐怎知他们并非本地之人?”

    安姐一笑,随口解释道:“苏杭江南之地,本钟天地灵气,长于其之人,容貌均极出色,个以女子尤为出色,男子容貌虽也出色,却偏于秀,却与方才那人气质迥异!”

    荼蘼闻而恍然,笑道:“承教承教!”二人说话的当儿,那一行人已然扬长而去,不见踪影。但街市之上,却仍有不少妙龄少女眷恋不舍的望着一行人的去处张望不已。

    安姐见那人去了,便又随口道了一句:“看这群人这意思,倒像是往玉狮胡同去的?”

    荼蘼叹了口气,慢慢道:“他们可不正是往玉狮胡同去的!”

    安姐愕然,诧异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荼蘼轻轻挑了下眉:“因为我识得那人……”瞧了安姐一眼,她道:“他,名唤季竣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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