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半云亭

    二人久久默然,一时无语,过了好一会子,林培之才忽然开口道:“这事儿,就到这里为止罢”他说着,便抬头看了看天色:“今儿月色甚好,你可愿陪我一道在山上走走”

    此话却是正荼蘼下怀,能不想起这些不愉快的事儿,她又何尝愿意去多想。离着尘埃落定的一日本已不远,将来的事儿,只由得它去。欣然应道:“好你且等我一等,我把这支箫送回屋去”

    林培之听了这话,却伸手拦住了她,道:“不必你若喜欢,我便将它送了你罢这箫原是我母妃的遗物,她临终之时犹且对它念念不忘,遗命令我将此箫送回此地,将来也好择一有缘人赠之”

    荼蘼一怔,下意识的低头看了一看手的这支玉箫。她初见此箫,便知此物绝非凡品,却未想到这东西竟是妙妃留下的。捏着这支玉箫,她忽然想,这箫,不知是烈帝还是承平帝所赠?

    她心胡思乱想,面上自然也有所感,林培之在旁见了,却已猜出她的心思,因淡淡道:“点翠山的这座宅子,原是当年皇兄封赏给我的”这话却已含蓄的说明了这支玉箫的来历。

    荼蘼轻轻点了下头,若事实果真如此,妙妃临终前,将箫送回此地,必然便是存了了断之心。看来,她的心,最终还是偏向了烈帝。她想着,忍不住的抬头看了林培之一眼。林培之说了那句话后,似乎也有些若有所思之意,因此也正看着她。二人目光骤然一触,旋又迅分开。

    林培之若无其事的一笑,道:“走罢你或者不知,我自幼习琴,虽极少在人前卖弄,却也自认颇有几分造诣,改日若然有空,倒可与你合奏一曲”

    荼蘼听得心一动,看向他的眸光便带了几分讶然。她前生亦精于琴,这一世之所以改而习箫,正是因前世常与林垣驰琴箫合奏之故。却是万万没有料到林培之竟会是个精于操琴之人。

    “这座庄子里头,有琴么?”她忍不住问道,神色竟带了几分认真的意思。

    林培之诧然于她的认真,怔了一下后,方笑道:“没有”他说的很是肯定,且无一丝停顿,显然是有十足把握的,但这样的回答,却让荼蘼不由自主的又将此事与妙妃联系了起来。

    微微仰头,她冲他莞尔一笑,道:“既如此,我还是将这支箫送回屋里去罢”

    这回林培之倒是没有阻止,只点头道:“也好,就听你的”

    荼蘼便盈盈的转了身,回了屋子,依旧将那箫挂回到墙上,这才重新出门。月儿在此时却已悄然的爬上了柳梢头,明净柔和的普照着整个点翠山,山风拂来阵阵花木清气,令人一阵陶然。二人并肩缓行,随意说话,不知不觉间竟已走到一处颇为熟悉之处。

    荼蘼停下脚步,有些好奇的四下打量了一番,道:“这里我似乎曾来过”

    林培之听得哈哈一笑,因抬手一指前方:“荼蘼,你且看看那边”

    荼蘼应声看去,却见前方竟是一座极是精巧的四方亭,其亭檐角高翘,看来古朴雅致。亭边,几株刚劲苍翠的迎客松正自舒展枝叶,在山风轻轻晃动。她怔了一下,脱口道:“半云亭?”

    此处,可不正是十年前她曾来过的半云亭。那年因着季竣邺与冼清秋的婚事,季竣灏与林培之私下相约,欲在半云亭使二人相看一番,结果却是不欢而散。

    林培之见她已想了起来,不觉笑道:“可不正是这里”

    荼蘼抿嘴一笑,她当年上山之时正值冬日,四周苍松带雪,皑皑一片。那时林培之年纪犹轻,穿的衣裳她已不大记得,只记得他斜倚亭,形容姿态虽自慵懒,却仍给人一种松挺柏劲之感。

    “今儿可算是故地重游了”她略觉感慨的笑着,忍不住又拿眼去打量他。十年了,昔日懒懒散散,似是甚么都不放在心上的那个宝亲王林培之如今已成熟了许多,但那份自骨子里的慵懒洒脱,她有时却仍能感受到。如果……她忽然想,如果他从来不曾遇见她,或者会过得更好些罢

    她默默出神,直到额上被他轻敲了一记,才恍然醒来,因微嗔的瞪了他一眼。

    林培之则笑道:“怎么?故地重游,感慨万千?”

    荼蘼笑了一笑,答道:“我只是在想,若是当年你不曾遇到我,那你现在会是甚么模样?”

    林培之闻言,不觉怔了一下,半日才笑道:“谁知道呢?不过,荼蘼,你有没有想过,若是当年你不曾遇到我,那你现在又会是个甚么模样?”

    荼蘼先是轻俏的皱了下鼻尖,半晌才学着他的口气答道:“谁知道呢?”

    说着这话的时候,她却是不由的一阵神思恍惚,若她不曾遇见林培之,那……她还会不会回到那深宫之,陪伴着林垣驰,继续着从前的生活?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甩了甩头,将不相干的心思甩在一边,略微躬身,向林培之作了个手势,笑道:“王爷请”

    林培之哈哈一笑,竟是毫不客气的伸手一抓,已牵住了她的手:“不必客气,只是同行便好”

    二人自出了位于山谷内的别庄后,夜半的山风吹在面上、身上,便不似先前那般温柔,而觉出丝丝的寒意来。林培之的手掌在男子当虽不算大,却仍是将她纤小的玉手牢牢包住,他的掌心温暖而干燥,带来温厚的暖意,只是瞬间,便已驱散了那丝浅淡的寒意。

    二人缓步上了半云亭后,便在亭廊上并肩坐下,双手交握,天南地北、家长里短的随意闲聊,倒也不觉时间流逝。经了这一日的周周转转,荼蘼终是有些累了,不知不觉的便闭了眼,歪在林培之肩上沉沉睡去。林培之只觉肩上份量渐沉,低头一看,不觉淡淡一笑,便自住了口。

    其时夜已过了大半,山风渐渐冷寒,其时已不宜留在亭内。林培之略一思忖,终究还是放弃唤醒荼蘼的打算。他放开荼蘼的一只手,张臂将她小小的身子揽入怀,另一只手却更紧的握住了荼蘼的小手,掌心交握之,自有一股暖气缓缓自掌心处往荼蘼体内送去。

    他不舍得放开怀里这个有些别扭的倔强女子,但更不忍见她受了风寒。

    不知睡了多久,睡梦的荼蘼只觉得浑身暖洋洋的,全身似是浸在温泉水一般。只是……她有些不满的挣了一下,试图挣出一只手来,赶走正在耳边嗡嗡作响蚊虫。耳边却忽而传来一声轻笑,蚊虫之声旋即消失。她有些含糊的喃喃叫了一声:“娘……”

    身侧那人似是僵了一下,一记爆栗随之落在她的额上,荼蘼痛的轻呼一声,猛的睁开眼来,却与一双幽黑深邃的眸子撞在了一处:“林培之?”她惊呼了一声,这才意识到自己竟靠在对方怀里。她忙手忙脚乱的挣脱开来:“你……你……”一时竟不知该说些甚么好。

    林培之懒懒的靠在亭柱上,将她的狼狈尽收眼底,待她理好有些散乱的鬓与衣襟,他才不急不缓道:“这个时候你才着急,难道不觉得已晚了?”一夜未眠,除了使他的眼眸显得更为深沉难测,神情更增慵懒外,并没使得他与平日有太大的变化。

    荼蘼听得面上一红,目光微动之下,却见东方已隐隐现了鱼肚白。想起昨儿之事,这才意识到自己竟靠着林培之睡了一夜,瞪他一眼,她道:“你怎么却不叫醒我?”她一面说着,下意识的便想站起来。这一站之下,方才觉得双腿竟已完全麻木至毫无知觉。她“嗳哟”一声,险些摔倒。

    林培之瞧她模样,不觉一阵好笑,忙起身扶住她,笑道:“枉你自幼长在京城,岂不知点翠十景?”荼蘼含羞带怯的模样固然有趣,但他可并没打算将她弄到恼羞成怒,因主动岔开了话题。

    荼蘼怔了片刻,这才想起京确有“点翠十景”的说法,而十景正有一景名为“点翠日出”。虽然明知林培之之所以没有唤醒自己,必然不止这一个原因,但他既这般说了,她也就乐得揭过这一出,只移目看向东方。那里,彤云淡淡,红霞隐隐,朝阳即将升起,又是新的一天了。

    二人看过日出,携手漫步走下半云亭往别庄行去。

    一路之上,林培之便随口道:“山顶观日固然壮观,但以我看来,却还远远不及海上。”

    荼蘼答道:“点翠山毕竟是小山,日出之美较之天下名山,却还差了些至于海上日出,我还真是不曾见过,所以也就无从比较了”这几年,她虽走了不少地方,却唯独不曾出过海。

    林培之一笑,手上微微用力,握了一下荼蘼的手:“将来定会有机会的”

    荼蘼听他这话若有所指,不觉面上一红,别过头去,便没再接话。山林之,晨曦淡淡,雾气缭绕,时有鸟儿清鸣,美的几不似人间。二人又走一刻,眼前却已到了别院所在的山谷。

    荼蘼毕竟有些羞赧,便挣开了手,林培之笑笑,倒也并不相强。二人走到别院门口时,却见门口竟停了一辆颇为精致豪华的马车。林培之轻轻蹙了下眉,还未开言,便见别庄管事大步迎了过来,躬身行礼道:“王爷,您可算是回来了堰王爷与堰王妃清早相偕来访,已在厅等了一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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