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之际,最是寒冷,叶逸秋却依然只着一袭单薄的白衣,伫立于凛冽的山风之,俊逸而潇洒,脱俗而出尘,仿佛天外飞仙悄然降临人间!

    “哼!”杀伐之神从鼻孔里重重一哼,心暗生妒忌之意。

    叶逸秋却看都不看杀伐之神一眼,深深吸了口冷气,慢慢步入望岳亭。

    “好久不见,‘一刀两断’风采依旧,嘿嘿!”黑袍干笑道。

    “我已经来了。”叶逸秋脸上却没有一丝笑意,冷声道,“欧阳情呢?”

    “既然已经来了,又何必急于一时?”黑袍指了指对面的石凳,“请,请坐!”

    叶逸秋摇摇头,道:“我们不是朋友。”

    “嗯!我们不是朋友是敌人。”黑袍淡淡道,“不过,你是我最尊敬的敌人,这世上,只有像你这么样的敌人才配与我坐在同一张桌子上。”

    叶逸秋忽然不说话了!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拒绝黑袍的款款盛情,呆立许久,终于慢慢地坐在了黑袍的对面。

    黑袍转对杀伐之神道:“贵客到来,当沏新茶以待。”

    杀伐之神轻应一声,将紫砂壶里的茶叶尽数倒出。

    黑袍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茶之一道,多有讲究,你不擅长此道,还是让我来吧!”

    “是。”杀伐之神说着缩回了手。

    黑袍提起紫砂壶,水流不断,烫洗茶杯,动作舒缓起伏,只听他缓缓道:“煎茶宜用轻清之水,此水取自高山深处,尤胜于松上雪、梅花蕊上雪等所化之水。”

    叶逸秋从石桌上拿起一包茶叶,凑近鼻子闻了闻,道:“高山乌龙?!”

    黑袍点头道:“嗯!用以高山之泉炮制高山乌龙茶,是最好不过的了。”

    他将乌龙茶拨入紫砂壶内,但见随着高长而细的水流的不断注入,茶叶翻滚,不多时,就已泛起了一片片泡沫。

    黑袍用壶盖轻轻刮去壶口的泡沫,又将茶汤均匀分到茶杯,道:“与绿茶、红茶相比,乌龙茶外形条索粗壮,毫无诱人美态,却富有沁人心脾的芬芳和令人欲醉的滋味,且芬芳持久,其味浓醇鲜爽,甘醇可口,回味无穷。”随即右掌一摊,又道:“请用茶。”

    叶逸秋注目望去,但见那茶水色泽青绿灰光,香气馥郁芬芳,汤色清澈金黄,未饮先如醉,端起茶杯浅浅啜饮几口,只觉入口处鲜香甘醇、满口生津,不由得拍案叫绝,大声赞道:“好,好茶!一杯在手,当真是‘舌根未得天真味,鼻观先闻圣妙香’!”

    “茶之一道,用平凡的话来说,乃是忙里偷闲,苦作乐,在现实享受一点美与和谐,在刹那间体会永恒。佛曰:‘道由心悟’,也便是这个道理。”叶逸秋的快意显然也感染了黑袍,他捋掌笑道,“在茶道以静为本,以静为美的诗句在所多有。唐代皇甫曾的《6鸿渐采茶相遇》云:‘千峰待逋客,香茗复丛生。采摘知深处,烟霞羡独行。幽期山寺远,野饭石泉清。寂寂燃灯夜,相思一磐声。’这诗写的便是境之静。戴昺的《赏茶》诗:‘自汲香泉带落花,漫烧石鼎试新茶。绿阴天气闲庭院,卧听黄蜂报晚衙。’连黄蜂飞动的声音都清晰可闻,可见虚静至极。‘卧听黄蜂报晚衙’真可与王维的‘蝉噪林欲静,鸟鸣山更幽’相比美。苏东坡也在《汲江煎茶》诗写道:‘活水还须活火烹,自临钓石汲深清。大瓢贮月归春瓮,小勺分江入夜瓶。**已翻煎处脚,松风忽作写时声。枯肠未易禁散碗,卧听山城长短更。’苏东坡在幽静的月夜临江汲水煎茶品茶的妙趣,堪称描写茶境虚静清幽的千古绝唱。”

    听着黑袍侃侃而言,叶逸秋已经完全愣住了!他从未想过,那个可以一剑就将自己置于死地的神秘剑客,居然是如此地知识渊博包罗万象,说起茶道,竟口若悬河,意气风,从他身上迸出来的杀气和毫不做作的傲气,此刻都已经化为乌有。

    “老子说:‘至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其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静曰复命。’庄子说:‘水静则明烛须眉,平准,大匠取法焉。水静伏明,而况精神。圣人之心,静,天地之鉴也,万物之镜。’老子和庄子所启示的‘虚静观复法’是人们明心见性,洞察自然,反观自我,体悟道德的无上妙法。”黑袍说得兴起,一时口沫横飞,“道家主静,儒家主静,佛教更主静。在茶道,静与美常相得益彰。古往今来,无论是羽士还是高僧或儒生,都殊途同归地把‘静’作为茶道修习的必经大道。因为静则明,静则虚,静可虚怀若谷,静课内敛含藏,静可洞察明激,体道入微,正是:‘欲达茶道通玄境,除却静字无妙法’。茶道在佛道两家之,也是有所偏执的:佛家重在‘茶之德’意在去困提神,参禅悟道,间性成佛;道家重在‘茶之功’,意在品茗养生,保生尽年,羽化成仙。”

    叶逸秋一言不,却禁不住心潮起伏:“黑袍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是个得道的世外隐者,还是个野心勃勃的绝代枭雄?”

    “饮茶需心平气静,讲究井然有序地啜饮,以求环境与心境的宁静、清净、安逸。”黑袍看了叶逸秋一眼道,“男儿饮酒,虽是豪迈,但终究伤神伤身,不是养生之道。我们练武之人,若常喝茶,对武功的进展同样大有裨益。”

    “茶道与武道,二者有何联系之处?”叶逸秋忍不住问道。

    “品茗需静,学武又何尝不是如此?”黑袍缓缓道,“古人曾言:‘淡泊以明志,宁静而致远!’一个人在练武之际,往往难以平静,一旦心生杂念,六根不净,便极易走火入魔,轻则功败垂成,重则毙命。若常喝茶,二者结合,心恒静之,对学之所成岂非很是关键?”

    叶逸秋默然不语,一手举着茶杯停顿在唇边,悠然出神,似是正在寻味黑袍刚刚说过的那些话。

    茶之道,岂非正是武之道?这种至深道理,只有站在巅峰上寂寞的人才能领悟。

    “我几乎没有什么朋友。”黑袍忽然轻轻一声长叹,语声竟是无比的落寞,“甚至……连一个真正的敌人都没有,那种孤独,并不是每个人都能了解的。多少年来,你是第一个听见我说过这么多话的人,虽然我们处于敌对的位置,但我依然对你一见如故,有你这么样一个对手,我觉得非常幸运。”

    “你约我来此,难道就只是为了和你品茶谈心?”叶逸秋轻叹口气道。

    黑袍摇摇头,没有回答,死灰色的目光慢慢地向东方转移望去。

    遥远的东方天空,几片浓云的薄如轻绡的边际,突然衬上了浅红色的霞彩,映射着大地,山巅也似已被染红。

    也许是在海天一线的地方,一轮红日终于挣脱了束缚,愤怒地喷薄而出,层层浓雾似乎不堪一击,蔚蓝色的天空上,没有一丝云彩,越显得深邃无边。

    天地间,突然光芒四射,万道金色的光芒仿佛如烟花般燃烧绽放——日出的景象,总是如此令人惊叹不已!

    朝阳冉冉升起,金色的光芒终于变得有些刺眼,黑袍死灰色的眼睛却因此而变得异常诡异,脸上那张一平如整的面具竟如魔鬼夜叉一般狰狞可怖!

    “你是否经常看日出?”黑袍慢慢回头,望着叶逸秋问道。

    叶逸秋摇头不语。他极少观看日出的景象,因为他认为,他这一生都是不幸的,从一个不知来历的孤儿时代开始,他的童年都是在乞讨和饥寒交迫度过,叶漫天将他从一帮恶汉棍棒之下救了出来,带回南方收养,倾囊相授毕生所学,他便嗜武如醉,废寝忘食,江山美色已与他无关;成名之后,他的人生又经历了无数波折,又岂有心情去游山玩水,领略天地风光,感觉自然之美?

    “观看日出,我已经不止一次,荒凉大漠,高山之巅,苍茫海边,风霜雪雨……每一个地方,每一次日出都不相同。”黑袍的声音忽然变得低沉下去,似是嗟叹,不胜唏嘘,“无可否认,每一次日出,它都是寂寞的。”

    寂寞的,是人?还是朝阳?

    “江湖上一直都在传说,你的刀是看不见的刀,看不见的好刀。”黑袍忽然提高了声音,“你能否借我一观?我倒是很有兴趣知道,它究竟是把什么样的宝刀。”

    “不能!”叶逸秋断然而干脆地摇头拒绝。

    “为什么?”黑袍淡淡道,“难道你怕我瞧出你的来历?”

    “它是杀人之刀,只有杀人的时候才能出现。”

    “但是据我所知,当年叶问秋和葛老人铸造这把刀的时候,杀人并非是他们最初的目的……”

    黑袍还未说完,叶逸秋忽然“虎”地站了起来,吃惊地道:“你……你已经知道这把刀的来历?”

    黑袍缓缓点头,淡淡道:“我何止知道你那把看不见的,被江湖人称之为最神秘的刀,就是两百多年前的天下第一刀‘冷月弯刀’?我还知道,你就是叶氏一脉唯一的传人,你的师父叶漫天叶大侠,与我也曾不止一次地喝着茶谈论武之道。”

    “你怎么知道先师正是叶漫天?”叶逸秋长吁一口气,慢慢坐回到了石凳上。

    “血衣楼势力覆盖江湖,耳目众多,我黑袍若要了解一个人的过去和来历,根本就是一件轻而易举之事。”黑袍的声音仿佛带着种沙哑的笑意,“就连欧阳情,我也已经知道,她就是铁狼和银狐的独生女儿。”

    叶逸秋脸色倏然一变,随即又如一片淡云被轻风拂了过去,转瞬消失无痕。

    “‘冷月弯刀’是天下至阴至寒的武器,刀光起,如月色,因此而名。”黑袍悠悠道,“南方叶氏家族本是武林世家,曾经连任祖、儿、孙三代武林盟主,一时无以喻亮。叶问秋叶大侠的身份地位,在叶氏家族里却非常尴尬,皆因他本非正室所出,其母亲弓小芸也非正道人,而是当时黑d大魔头弓不躬的嫡亲妹妹。叶问秋认祖归宗之后,携妻带母,隐居南方,至此,叶氏家族一分为二,渐渐沉没。”

    叶逸秋黯淡长叹一声,默默不语。

    南方叶家,本来有一个非常辉煌的过去,但自叶问秋离开家族另立门户之后,叶家就开始慢慢步入衰落,到如今,早已光辉不再。

    “叶问秋命运坎坷,一生却多有贵人相助,世外高人葛老人就是其之一。说起葛老人这个人,江湖上很少有人知道他的来历,只知道他有一手绝活,铸刀铸剑之术,据说当时无人可比,‘冷月弯刀’铸成之后,他曾经断言,江湖上五百年内,或许就只有此刀独领风骚。”黑袍摇着头道,“但他并未想到,其实这世上还有一把绝世好刀,每八十年一现,出现一次仅只二十年。”

    “你说的是韩大少的魔刀‘杀气飞霜’?”叶逸秋问道。

    “不错,正是‘杀气飞霜’。”黑袍点头道,“这世上,也只有这把刀才能与‘冷月弯刀’相媲美。韩大少自经过平安城之风波后,终于感悟到此刀乃是不祥凶器,为了不欲荼毒后人,想尽方法想要毁灭此刀,却不可得,最后在无奈之下,只得将之投入大海深处。如果八十年一现的传说不假,那么魔刀再现,至少也得再等五十多年,到了那个时候,我或许早已化为一杯黄土,无缘再见。”

    “但凡神兵利器,大多不祥。”叶逸秋不胜唏嘘地感叹道,“‘杀气飞霜’如此,此刀也莫不是如此。”

    “愿闻其详。”

    “此刀铸成之后,杀意噬主,葛老人为它费尽一生心血,最终落得终生残疾,气血两衰,不过数年便百年归寿。”叶逸秋长叹一声,苦笑道,“先师自年少时起,便凭此刀快意江湖,漂泊了半生,年方才成家,婚后数年,我师母就病死他乡。而我初出江湖,便经历了与亲人阴阳两隔,永不再见,这一切,岂非正是拜此刀所赐?”

    “你错了!”黑袍摇头道,“据我所知,叶夫人不幸早逝,虽与此刀不无关系,但绝非为此刀所害。”

    “难道这件事是另有隐情?”叶逸秋瞪大了眼睛问道,“你究竟知道多少?”

    “你可知道叶夫人姓甚名谁?”

    “师母姓玉,闺名锦香,本是韩大少身边三大花婢之一,与先师一见钟情,私定终身。”

    “玉锦香天生丽质,聪明灵慧,饱学多才,精通黄歧之道,博学诸家之长,但她本身对武功却是一窍不通,据说魔刀‘杀气飞霜’便是其上祖所铸。”黑袍深吸口气,缓缓道,“玉锦香获悉魔刀为韩大少所得,于是甘心为婢,想方设法为他消除刀的魔性,自此饱览各门武学,给予韩大少极大的帮助,劝勉他尽量少用魔刀御敌。玉锦香嫁于叶大侠后,又为叶大侠的绝世刀法耗尽精力,力图创新,终于心力交瘁,香销玉殒,无力回天。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冷月弯刀’绝非不祥凶器。”

    叶逸秋神色黯然,默然不语。

    “有一件事,我感到非常奇怪。”黑袍缓缓道,“你是叶家唯一传人,为何却不懂叶家的家传绝技?”

    “叶家的家传绝技?”叶逸秋目光似乎掠过一丝异样之色,缓缓摇头道,“我的武功和刀法,都是出自先师所授,正是叶家不传之秘。”

    “叶家纵横江湖数百年,两大绝技最为人所熟知。”黑袍喝了一小口茶,润了润干燥的喉咙,“一是轻功‘浮光掠影’,二是刀法‘落日刀法’!你身为叶家传人,当然不会不知道。”

    叶逸秋又一次陷入沉默之。他的确没有学过“落日刀法”,对它所知也是极少,仅仅从叶梦君口听说过而已!

    他忽然现,自己对叶家的事情,知道的居然比黑袍还少,叶漫天视自己如同己出,却隐藏起了很多事情,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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