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四月以后,京都的春意更浓,各色的鲜花开满了山岭与原野,农人驱赶着耕牛赤脚急急地下到了还有些凉的水田里。

    各条大街上无论士农工商,也无论高贵与低贱,此时都随着季节换上了艳丽的服饰,呼吸着这清新舒爽的空气,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幸福生活。尽管此刻本州中部的天空上已经再次战云密布,但这似乎并不能影响人们快乐的心情。

    没有大规模的征兵;没有大量的征集物资;没有临时加起的苛捐杂税,那这场战争还和百姓有什么关系?而且在牵扯不到自身的实际利害时,一般人对战争这件残酷的事情,反而是怀着某种病态热情的好奇心理。

    军队早已在动员之中,而且进行的速度非常之快,是我亲自向各家大名下达的命令。当然,我说的非常婉转几乎是在玩笑之中:如果有兴趣随我“游历”一番,带上一些直属的部下即可,只要到达了堺町就可以得到补给!

    不用征集士兵只带上十几天的口粮,那岂不是回到家里抬起腿来就能走?以这样的速度相信至多一个月,我就可以在尾张聚集起一支来自全国各地的职业大军。即便是德川和北条召集起领内所有适龄男子组成一支以农兵为主体的军队,数量也不大可能超过我,质量上更加不可能同日而语。

    德川家康是个凶残狡诈极赋忍耐性的人,无论是对于今川义元还是织田信长,他在最开始都不是一味简单的顺从。他非常明白要想在联盟中取得足够的自主地位,必须要让另一方认识到自己的实力,一味低眉顺眼只能最终被吃掉。

    我在二条城天守阁的书房里来回跺着步,想着德川家康的问题,而且是一个系列问题。

    “如果德川家康死了,那么德川集团就会崩溃吗?似乎不会。以前松平广忠死的时候家康也不大,而且当时三河领地还被今川托管着。可这些都没有打散三河武士团的凝聚力。”

    “如果要彻底消灭三河武士团,以我现在地实力办得到吗?似乎办得到,不过要付出很大的代价。只要不能彻底剪除他们就会不断在各地掀起一揆暴动,那可是非常讨厌的事。从这一点上说德川家倒是和毛利家有一定的共通之处,看来最后也只能参照办理!”

    其实这一切我早都知道,可就是心里对不能彻底毁灭德川存有遗憾,不过既然一切都只能打过之后再说,就一次把他打得狠一些吧!

    一只很大的红尾蜻蜓落在了打开的窗子上。我停住脚看着它,稍后它的翅膀微微向下一压,这是停稳了的表示。我悄悄地走过去伸出手,可它却突然一下飞走了,这种蜻蜓还真是机警。

    “德川家康,但愿你不要让我太失望!”我对着窗外天空中飞舞着地那只蜻蜓大喊了一声。

    “主公,菊亭阁下和北条家使者北条幻庵大人来了!”

    “请他们进来,待茶!”

    菊亭晴季是很贪婪和势利的,但是对于他是否愚蠢则有种种不同的看法。这个人的贪婪会使你想办什么事第一时间就会想到他,因为他关系不少而且拿了钱真办事。同样的原因会使所有人在进行“秘密”时都本能地避开他。因为他根本不值得信任。

    这就造成一个奇怪的现象:他可以给任何人帮些小忙。而对谁都没有根本性的危害!这是不是一种“智慧”的表现我不敢说,但至少从细川晴元到三好长庆,再到松永久秀、织田信长。直至后来的“猴子”和我,他一直是公卿中非常活跃头面人物。

    “哎呀呀!诸星殿下,真是好长时间不见了!”菊亭晴季一进来就像我打招呼,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热络到了不分彼此地地步。“为国操劳也要有个限度,你可不能把所有事情都担在自己身上。这么好地天气也该多办些茶会什么的,不然岂不是辜负了……”

    “嗯……咳!”看他扯得越来越远,边上的北条幻庵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哦……对了、对了!”菊亭晴季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事情,用手使劲儿地一拍脑袋。“我听说你答应陪北条大人游历京都,可这么多天一直没了下文。我想你可能是操劳国事给忘了,就自告奋勇陪他来提醒你这件事!”

    “是为了这件事情吗?还真是抱歉啊!”既然提起了这件事我自然要表示歉意。尽管知道他们根本不可能是为了这件事情而来地。“来自各地的诸位大名这几天陆续返回领地,我总得送一送表示一下。怠慢了北条老大人实在是抱歉,好在现在已经告一段落,游览的事情明天就可以开始。还请菊亭阁下作陪,就从金阁寺开始怎么样?”

    “好呀!再为北条大人举行个小规模的茶会才好!”听了我的建议菊亭晴季居然兴奋地拍起了手。

    “诸星大纳言(因为菊亭晴季也是大纳言,所以这里必须带上姓氏)阁下的热情好客老朽已经深有领教,怠慢的话实在是不敢当!”北条幻庵感觉话题有可能沿着莫名其妙的思路就这么走下去,所以不得不主动开口把方向拉回来。“这几天我也见了几位即将返乡的各家大名,他们都对诸星大纳言的盛情交口称赞。殿下不愧是出自信长公地门下。这等豪情实在是天下仅见!”

    “北条老大人实在谬赞,总不能让上门的客人饿这肚子吧?”我十分谦虚地摆摆手。

    “外间谣传诸星殿下很快又会召集大名并聚拢军队,不知道可有此事吗?”北条幻庵虽然是询问的语气,但先入为主已经定义为了“谣传”。

    “确有其事,并不是什么谣传!”不理他的诱导我直接点头。“我和信长公都是喜欢热闹的人,所不同者他喜欢诗歌茶会,而我喜欢狩猎。我确实请诸位殿下带上部下精锐家臣而来,这也正是张显武勇的好场合。久闻氏政殿下旷世豪杰,北条家武士更是冠绝关东。我有几只猎鹰和猛犬请北条老大人回去的时候带给氏政殿下,就说我对不能与他并辔弯弓感到十分遗憾!”

    “难道诸星大纳言殿下不是相对德川家用兵吗?”北条幻庵没有被我近乎于诗歌的抒情所迷惑,短兵相接地问了出来。

    “对德川家用兵?为什么,请您给我一个理由!”我一脸“莫名其妙”地反问到。“德川殿下前些时候是作了一些错事,但是通过我在朝廷中的斡旋都已经解决了呀!大久保大人已经回去很久了,我至今都没有听到过德川殿下有什么反对地意见。难道是德川殿下有什么想法反馈给您了?这可非常不好,有什么话不可以开诚布公的直接交谈呢!”

    “这个……”北条幻庵被我问得一时卡了壳,或者说他根本没有想到向我这个地位的人居然会这么“无赖”,完全不顾大名之间通过“中间人”调解的潜规则,摆出一副“政治圣人”的面目。他把目光投向了菊亭晴季,可此时的菊亭晴季却在欣赏天花板。

    “之前……之前您对德川家的处罚是不是太严厉了些,其实有些事情还可以再商量的!”见得不到援助,北条幻庵只能硬着头皮用我的方式交谈。

    “商量?……不会吧!”我怀疑地拉了一下长音。“都这么多天了,德川殿下并没有表示什么商量的意思,那我只能理解为他已经完全接受了。如今中川和高山两位殿下已经准备好实地履职,再说这些话不有些嫌太晚了吗?”

    “希望诸星大纳言殿下能给我一个面子,这也是鄙主公的一番恳切之意!”北条幻庵无法可想,只得低声下气地恳求到。

    “这样啊……”我以手撑住下巴进入了思考,屋内一时陷入了沉寂。

    北条幻庵紧张地注视着我,唯恐错过了一个细小的表情。在他的心里是不愿和我开战的,至少是认为现在不是开战的时候,但他亦是深知自己那个目空一切的主公,一定会草率地为了德川家而出战。此刻的他感到一阵悲哀,可怜侄子氏康居然死的比自己这个老头子还早。

    “如果北条殿下真有这个意思……”我终于开了口,北条幻庵的心中一阵激动。“我愿意亲自和他商谈一下!”可下半句一下子使他如坠冰窖。“北条殿下如果愿意屈尊来京都一趟,那么一切就都好说了。北条殿下向来贵人难请,如果这次能来京都实在是赏了面子,我也好尽地主之宜向天下大名引荐。只要以北条殿下的尊贵开了金口,一切总都有个通融的!”

    “这个……”北条幻庵无法回答了,他也知道根本不用回答。如果北条氏政来到了京都就是在天下人面前向我臣服,骄傲的氏政是不可能答应这样的条件的。

    “如此……我就不再多打扰了,近日就返回小田原!”

    “我送送您!”菊亭晴季终于结束了对天花板的“研究”。

    “北条老大人,路过三河时请替我带个话给德川殿下!”我带着亲切的笑容说道:“一切以大局为重,退一步海阔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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