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会谈的地方不是在天颐寺里,让基督徒进佛寺也确实不方便,他们双方一定都会觉得很尴尬。我现在已经是一个退休了的人,并不需要可以表示出特别吓人的强势姿态,还是和蔼亲切点儿的好。

    以天颐寺为核心的这片园林里,有两三个地方适合举行这样的聚会,我选择的是一处仅有一座大殿和十几株松树的地方。除了各方面来的五十多个人外殿里殿外还有一些侍卫,基本的安全保障还是要有的。

    “有劳各位久等了,真是抱歉!”我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在别人注意到之前就自己走了进去,也没让侍卫们通报。“人上了年纪就会时不常忍不住的打盹,刚才就是一时不慎睡着了。想来各位是不会怪我的!”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我直接走上了正位。

    “拜见诸星殿下!”由惊诧中反应过来的众人一起拜倒,虽然这里大部分人并不认识我,但只要有认识的几个领头其他人也自然会跟上。

    “诸星殿下多年不见依旧龙惊虎猛,神采气度更胜从前啊!”一个肥头大耳有如弥勒的老和尚对着我感慨地说到,看神情不但认识我还是好像有多么深的感情。

    “区区残体腐朽不堪,这位……”我对这个人几乎没有印象,自然谈不到想起他的名字。

    “东福寺主持净严十洲!”竹中清治在我耳边用极低的声音,飞快地提醒了一句。

    “净严十洲大师实在是过誉,以我现在的情况实在是不想再出来理事。

    精力和脑筋都已经不济,再出来指手画脚不过是图添别人讨厌而已!”我用手中的折扇在自己右边太阳穴上敲了敲,自我解嘲地说到。

    这个人居然是朝山日乘的接班人,这个世界的变化还真是快啊!不过这个名字我还模模糊糊有个印象,只是不记得东福寺里还有这么胖的人。

    “哪里、哪里,天下哪里还有超过诸星殿下的仁义智者……”净严十洲继续笑眯眯地说到。

    作为京都五山之一的东福寺一直走地是上层路线,这次的事件和他们的利害关系不是很直接。所以净严十洲的身份更像是一个居中调解人,因而他此刻更加在意的是给我留下一个好印象。不过他这些迟迟不切正题的废话却引起了其他一些人的反感,最后终于有人忍不住了。

    “对不起,诸星殿下!”一个五十多岁留着“地中海”发型的欧洲教士,打断净严十洲地话说到。“我刚刚来到贵国不久,但已经听到过很多人传颂您的事迹。现在即便是在欧洲,您以无比的英明平定并且统治这个国家的事情也广为流传,所以今天我到这里来对于获得公正毫不怀疑!”

    “哦……”我着意地看了一眼他那极为突兀的鹰嘴型鼻子。好像在童话里长这样鼻子的都不会是好人。在他说话时竹中清治已经悄悄向我作了介绍,这个来自罗马的天主教士名叫费列罗。

    这个教士的日语说得还算不错,可见之前作了一番功课,只是有时候对于一种文化的了解不能仅仅依靠书本,必须深入到其中去。就比如他刚刚说的这番话,犯了好几个原则性地错误,认真起来是足以被判处死刑地。

    据我观察这个家伙很有可能是个耶稣会修士,换而言之就是极为狡猾阴险的那一类人,不过用这种人来对付日本的这些世俗和尚,倒或许真能产生一些不错地效果。

    “有件事情我想我不得不提醒你。统治这个国家的是天皇陛下!如果你继续说出这类有违礼治的话。那么我就只能表示遗憾了。”我先是不轻不重地敲打了他一下,然后目光依次在众人脸上扫过。

    在我的目光扫视下许多人都低下了头,无论谁都不想试试我的“遗憾”究竟是什么。虽然我这么说天主教方面的代表佛门众人应该感到高兴,可谁都知道我这是对他们所有人的警告。

    “退休之后我一想在这边不问世事,所以很多事情也不是很清楚。之前几个月听说是有逆党欲挑起叛乱,后来才知道这里面可能有些误会!”我沉一沉又放缓了些语气。“有误会不可怕,只要解释清楚了就好。今天我过来参加这个会议,就是想听听各方面的意见,如果真有什么委屈,我可以向大将军代为转达。竹中殿下也在这里,诸位也可以自己写下呈文,我付上意见后由他带回大阪。只要不是别有居心。什么话都尽可以说出来!”

    几十个人彼此用或沟通、或观察、或挑衅的目光彼此对视着,半天都没有人先开口,虽然之前他们都使尽浑身解数想要见我一面,可一旦真见到了有不敢轻易开口。如今彼此敌对的几方都在场,稍有不慎就会让人抓住痛脚,且不说说出什么有欠考虑地话来,就是抓住对手拼个两败俱伤岂不又让第三方收了渔利?

    “怎么,都没问题了吗?”我面含微笑轻轻问到,右手中的折扇轻轻敲击着左掌。

    “诸星殿下!”突然有一个人使劲儿叫了一声,毫无准备之下险些吓我一跳,一看之下却是小梅因赫尔。

    仔细观察了一番,我发觉小梅因赫尔居然没什么变化,这里说得是精神气质,至于面相毕竟已经是四十多岁步入了中年人的行列。

    对于这位故人之子当初我确实给了些不少照顾,庆次转封丰后的时候我还特别有过交代。不过之后的一些年里我就逐渐淡忘了这个名字,毕竟以我之后还有自己的事业要忙,不可能再关注到这些边边角角的事。

    直到三年前我的注意力盯上了宗教问题,在一段时间收集上来的情报中越来越多地出现了这个名字,随着欧洲移民在九州地人日益增加,新教在那边的影响也是与日俱增。

    现在小梅因赫尔几乎已经俨然是九州新教的领袖,在他的领导下新教的信徒几乎追上了与天主教三十年的差距。据说他现在对于宗教的热情依旧炽热,当然在斗争方面……

    “请原谅我的失礼,但是我实在是压抑不住心中的情绪!”小梅因赫尔确实如他所说激动了起来,而我好像以前也见过类似的情况。“传播主的福音是我们这些仆人的职责,对此我至今无怨无悔。对于引导那些迷失的羔羊,正直的人不会有丝毫抱怨,哪怕是再多的辛苦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我就是这种高尚的行为在九州却受到了阻挠,那些受魔鬼诱惑和曲解利用主的圣意者……”他越说越亢奋,毫无顾忌地开始攻击其他人。

    “究竟谁才受到了魔鬼的诱惑!”本愿寺准如(显如的儿子,当代法主)对他横眉立目。

    “背弃了主荣光的人也敢枉谈圣意!”费列罗也瞪大眼睛叫了起来。

    “背离主的教诲者必得不到救赎,《圣经》第九篇和第十七篇上说……”面对强敌小梅因赫尔毫无畏惧,开始引经据典地进行反击。

    辩论由开始的三个人逐渐扩大,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进来,依据由新约、旧约到东方的各种经书典籍,那真是不一而足。目前这几种宗教都具有排他性,如今聚在一起更是给他们创造了一个机会,各种各样的辩论技巧也花样翻新地展示了出来。到了最后他们好像成了为了辩论而辩论,把本来为什么到这里来的都给忘了。

    开始的时候竹中清治想要出言阻止,但被我拦住了。这都是一些奇怪的家伙,不过至少看起来并不怎么高明,一样会冲动,会犯错误。这样也好,看起来的计划不会受到什么阻力。

    大约十分钟之后,终于有人意识到了气氛的不对,扭头看了看我然后闭住了嘴。又过了一分钟,所有人才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屋子里安静了下来。

    “诸位都说完了吗?”我笑眯眯地问到,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各位说得都很有道理,只是……”我沉吟了一下,为难地皱了皱眉头。“只是请恕我才疏学浅,诸位说得这些我一点儿都不明白。看来对于各位的困扰我是爱莫能助了,那么先失陪了!”我说着就作出站起来要走的样子。

    “我等无礼,诸星殿下见谅!”所有人都伏地拜倒,竹中清治和正林通海也适时地拉住了我。

    “回禀诸星殿下,现在九州可以说非常混乱!”本愿寺准如在这些人里最先反应了过来,说起了我感“兴趣”的话题。“现在一些人在九州妖言惑众,教唆百姓言必称‘圣主’。如果长期放任彼等如此目无朝廷的行为,也必将使幕府政令难行……”

    “究竟是谁妖言惑众?”小梅因赫尔怒容满面地回敬道:“一些人伪出家之名行芶且之事,豢养军队图谋不轨。诸星殿下请一定小心,不要被这些人蒙蔽了!”

    “对!”这回费切罗倒是和他意见一致。“一些人圈纳大量土地,肆意压榨百姓。这等奸邪贪婪之人,要说他们没有异心任谁也不会相信!”他对大寺占有大量良田久有不满,还以为我不知道天主教在世界其他地方也是这么作的。

    “那些身份可疑的教士……”

    “那些挂着羊头卖狗肉的游僧……”

    “事情的情况我大概明白了!”大约半个小时之后,我终于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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