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野武士,有着武士的发髻和野武士惯常穿的衣服,最主要的是他也有着一把长长的太刀,不过不是别在腰上,而是被拢在胸前的双臂抱在怀里。虽然因为光线的原因看不很清楚面容,但是也可以感觉出他的年纪应该不轻了。

    长坂忠尚从这个野武士身上感觉出了巨大的压力,不是因为比自己略高的身材,也不是那粗壮但匀称的身材,甚至不是那把巨大的太刀,而是一股如泰山压顶而来的气势。

    虽然长坂忠尚并没有亲自上过战场,但是却接触过很多久经沙场的人,这里面也包括他的父亲。在这个野武士的身上他再次找到了那种好像被利剑刺穿身体的感觉,那应该就是野武士的目光。

    有一件事奇怪得很,野武士的面容都看不清楚,就更加不要说眼睛口鼻了,但是那目光却可以十分清晰地感觉到,并且似乎具有莫大的穿透力。“这是一个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男人!”这是长坂忠尚几乎在第一时间里得出的结论。

    “尔是何方鼠辈,来此意欲何为!”长坂忠尚依旧把刀横对着面前的野武士,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在这种时间、这种地点出现这么一个人,要说没有什么目的那是任谁也不会相信的。

    至少就目前来看,他没在这个野武士身上任何友好的信息,那么与敌相对首先就不能在气势上被压住。

    “‘剑斩泉下蛟,莫试街中狗。’真是可惜了……”野武士没有回答长坂忠尚的问题,而是把目光缓缓移到了面前的刀锋上。“这把刀虽然不是什么名家之作,但是却也收取过不少性命,致使刀上的杀气并不比那些名刀差。如果这样一把刀落在一位真正的武士手里,一定可以继续建立功业。可是现在……可惜了!”看看道边的那只野狗后叹着气摇了摇头。

    “混蛋!”长坂忠尚突然变得很暴躁,举起手中的刀就向对面的野武士冲去。可能是因为野武士的话触动他心底某些最隐秘地东西,让他只想把这个野武士杀死,封住那张可恶的嘴。

    马战用的太刀比步战用的打刀长很多。也要重很多,虽然有失灵活但却肯定更具威势。长坂忠尚与野武士的距离有两丈多远,正适合长武器发挥威力,就算是对手要躲闪的话,只要动一动腕子就可以改变招数跟进。

    冲出一丈,长坂忠尚速度不减刀锋开始下劈,空寂中又是一道银弧闪过。

    说错了,并不是“一道”。也许连“半道”也算不上。太刀在从斜向后上方运行到前方斜向上越七十五度的时候,就不得不草草的收场,因为那个野武士出手了。

    面对长坂忠尚如泰山压顶地招数,野武士的眼中只是闪过了一丝淡淡的轻蔑,不退反进地向前凑去。他的身形甚至都没有大的晃动,只是松开了抱胸的双臂,将手中的刀连鞘轻描淡写地一挑。

    长坂忠尚只感到又手肘处一麻后瞬间蔓延到了整个胳膊,右手再也无法紧握刀柄,因而刀身不自主地向左侧荡了开去。他知道这次进攻已经失败,所以在左手横刀掩护的同时。身体飞速地向后退去。也是得益于野武士一下拆卸了他前冲的力量。不然绝对不能可能退得这么顺利。

    后背重新抵在墙上后,长坂忠尚有些微微地喘息,调整状态的同时仔细打量着面前地对手。

    这个野武士地身手绝对的不简单。举重若轻的攻击一下子就找到了自己地弱点,这种观察的准确性和判断力不可能得自一朝一夕,那么这个人的身份就愈发显得耐人寻味了。

    长坂忠尚觉得可能是自己酒后的原因,使反应的灵敏性大大降低了,如果在这方面和对手纠缠那将是一件非常吃亏的事情。较远的距离虽然有利于长武器发挥作用,但是也同样有利于对手的闪转躲避,如果进攻再次失手的话,那么他面临的极有可能是对手地致命一击。

    “该怎么办呢?”长坂忠尚的脑门上渗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重新握住刀柄的两只手也在微微颤抖着。他必须尽快作出决定,留给他的时间可是不多了。

    不知道是出于骄傲还是什么别的原因。野武士并没有继续进攻,而是又回复到了双臂抱胸的姿势。两道目光淡淡地盯视着长坂忠尚,那里面说不出是蔑视还是怜悯。

    “冷静……一定要冷静!”长坂忠尚不断地在心里这样提醒着自己,现在的情况下激动也于事无补,只有冷静才能想出办法,找到对手的破绽。

    余光中他突然注意到自己地左侧是一个窗台,而在窗台上摆放一只粗瓷酒瓶。这只酒瓶正是他自己刚才从手上解下,并且放到窗台上的,一个计策瞬间在他心中制定完成。

    长坂忠尚把目光死死地盯住野武士。努力不让对方发现自己的意图,右腿前探半步身体微微下坐,双手持刀立于左侧,这是一个横扫进击的寻常架势,而事实上他也确实是准备发动攻击了。

    野武士应该是笑了,虽然无声,但洒在他脸上的月光正好把那牵动的嘴角照得清清楚楚。也许在他看来长坂忠尚的攻击,就如同一只对着泰山狂吠的哈巴狗。

    长坂忠尚狠狠地咬着牙,什么也抑止不住他此刻的怒火,对方脸上的表情他自然看得明明白白,只有用鲜血才能洗刷这种蔑视带来的侮辱。

    “看刀!”大喝一声后长坂忠尚的双臂果然横着向前挥出,但是刀锋却并没有随着话音一起递出去。

    原本在窗台上的那只酒瓶被长坂忠尚的袖子一兜化成一道暗影,挂定风声向着野武士的面门飞去,空中翻滚着轨迹显得异常诡异。

    野武士偏头躲开了这次偷袭,但是注意力多少已经被牵扯了一些开去。不过本能的作用毕竟是不能低估,连鞘的太刀顺势外推,意图阻挡长坂忠尚横扫腰间的那一刀。

    “就是现在!”长坂忠尚精神大震,他等的就是这样一刻。对手此刻暂时地影响到了平衡,他的后把一压前把一提刀头陡地竖了起来,再次变成下劈的姿势。眼瞅着刀锋向着野武士的左肩颈处,再想闪避已经来不及了。

    野武士的目光似乎闪了一下,并没有改变身体的姿势,只是握着刀鞘中部的右手向上抬了抬,显得十分的挥洒随意。

    “当啷!”一声并不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在耳中响过,长坂忠尚好像一只撞上墙壁的皮球被弹了回来,后背再一次撞在了墙壁上并震下了三四片屋瓦,两条手臂就好像不再是自己的。

    长坂忠尚终于意识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无论在任何环境下,他与面前这个野武士的水平都不处在一个档次上。如果说敏捷的差距还可以违心地解释成喝了酒的缘故,那么力量上的巨大悬殊则彻底撕碎了他最后一点幻想。

    他是双手持刀下劈,对方是单手持刀竖着上迎;他是以刀头以下一尺处的锋刃着力处进击,对方是以还没有出鞘的刀锷阻挡;他的手紧握刀柄可以发挥抡动的威力,而对方只是随意地攥在距刀锷三寸的鞘上;他是全力地向前扑出,而对方只是站在原地被动的抵挡;……

    在具有这么多优势的情况下,结果是他被狼狈地撞了回来,而对手还是那样站在原地,似乎脚都没有移动过。

    长坂忠尚缓缓地站直了身子,奇怪的是心中没有没有任何恐惧的感觉,相反是一种少有的宁静。

    他并不认为是自己在某个时候和这个野武士结了仇,这样的强者如果有过瓜葛自己一定会有印象。能够解释得通的就是这个人是德川家的仇敌,自己并非是特定的目标。

    “也许父亲当年,还曾经在战场上遇到过这个人!”长坂忠尚一边琢磨一面打量着面前的这个人,从年龄上推算这完全是有可能的。如今战争早已经结束,能够为德川家而死而且是死在这样强大的武士手里,说起来还实在是一种了不起的荣耀。

    “我有两个要求!”长坂忠尚站直身体郑重地重新举起了刀,看到对方点头他继续说:“第一,请你报上姓名,因为我不想死在无名鼠辈之手。第二,请你把刀拔出来,因为我想死得像个真正的武士!”

    “我可以答应你的要求,但是我也有一件事!”野武士的面容缓缓恢复了郑重,甚至把手里的太刀按照最标准的礼仪别到了腰带上。“你跟我走,我们换一个地方!”

    “这里不是很好吗?有什么必要另选地方!”长坂忠尚依旧是横刀向前,并没有离开的打算。现在的他只想在武士的最后阶段展现出灿烂,并没有对付什么阴谋诡计的打算。

    “你真的希望这样吗?”野武士的目光斜向了一边,路边的那只野狗已经死透了,孤零零地躺在那里显得是那样孤寂。

    “好吧!”长坂忠尚终于收刀入鞘点了点头,与野狗死在一起实在是太可怜了。

    野武士又恢复了双臂报胸的姿势,一转身向一条小巷走去。长坂忠尚稍微犹豫了一下,然后紧紧地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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