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定不知道与那顾三友是不是前世有怨,自他进铺以后就老是与自己捣乱。不是批评他没幽默感,就是说他做事不知变通,再就是说他那职业化的微笑是假笑。不断的挑剔他的毛病,仿佛就是这个护院的日常工作。那几个平常便与文定不和的伙计,一下子似乎找到了同伴,与顾三友瞬间结成知己。而他们所做的也就是像他们以前做的那样在背后窃窃私语,但那顾三友则根本就不顾当不当面,什么场合。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等到来人后还高声议论着,久而久之那些伙计都不敢与他谈论了。只是在他奚落文定的时候偷偷的看笑话。

    对于他们的闲言闲语文定从来都是不将其当会事,任他们说做自己的事。然而这位新来得护院似乎没有停止的意图,而且那些挑衅的话语总是当面说出来。在当铺里一些小矛盾东家是不会管的,而其他大多数人有时更是推波助澜,就只有大掌柜还时不时的说说他。但显然顾三友也没将大掌柜的话当会子事,依旧故我的闹,后来大掌柜不见成效也放弃了。弄的现在文定都尽量不与他碰面,避着他,眼不见为静。

    深夜庙山降临了今年的第一场雪,雪花飘落在枯黄的树干上,洒落在被层层枯叶覆盖的土地上。给这夜晚单一的黑色,重新染色。一开始落下的雪片溶入了黑夜中,渐渐的越集越多的白色征服了脚下的一切,与这漫天的黑色进行直面的抗争。黑与白,天上与地下最绝对的对立,最完美的反差。在这一刻则是绝妙的配合,各自在那展示自己的最美的一面。

    自来当铺以后,文定便没错过任何一次雪夜。

    关帝庙位处于整个庙山的山腰,每每文定独自上山都是从关帝庙的背面,径直往山上走。在这一刻整座山仿佛是只属于他的,那洁白的雪片飘落在发梢上,洒落在蓑衣上,散落在脚下。扑满了这山间的草草木木与人,这一切包括自己形成了一幅美妙的画面。是如此的安静,如此的详和,如此的使人陶醉。

    卧在山腰上,让身躯直接与大地接触。

    虽然缺少了月色的轻拂,然圣洁之光更盛。只有在此等夜里才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不用再去应付那俗世中百般的责难;不用去应对那俗世中明明看不上,还不得不去想方设法周旋的人与事;不用在不同人的眼前扮演不同的角色,不用去佩带各式的面具。真正感受到自己的这一刻是为本身而活。只有在这夜色里,也只能在这夜色里才找寻的到,那没有琐事压力的自身。

    肢伏大地头卧雪,最是写意独处时。

    正在文定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抛开杂念享受难寻的安宁的时候,从那黑与白的分界点山顶传来了一阵萧声。其声奇悲,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细若游丝,仿佛要消失于空气之中,然而却又那么清晰的传入耳中。那悲意让聆听的他亦心生沉痛,如发生在自身的一般。世事的无奈,上天的嘲弄都溶入于此萧声之中。

    文定一时很想结识一下这位与自己一样踏雪寻夜的游人。举步便跟随萧声往山顶走去,那萧声始终保持着原先的音量,没有因为距离的拉近而有所增大。这若即若离的感觉让文定更加好奇,想一探究竟。渐渐地山势陡了起来,他手把着前方的草木往上攀行,两旁的荆棘时不时的刺进衣内。回望脚下那刚刚走过的山体,竟是如此的陡峭便是要现在放弃从原路返回,都不大可能。退无路,前有途文定坚定信念势要征服眼前这座山峰。

    无视脚下因雪水而光滑的石子,忍受住肌肤传来得阵阵刺痛。终于眼前的不再只是白茫茫的一片,他来到黑夜与雪地的分界山顶。山顶的地势很平缓,上面也有树,有草。还有一人正背对着文定上来的方向,在那吹弄着一只玉萧。悠悠的萧声正诉说着吹奏者那不为他人而言的心声,那雪花自身旁飘零,发梢随着风雪而舞动,这份专注的神情让文定联想到一个人,一幅画面。也是在不久的日子以前便有何其相似的场面,只不过其脚下的铜招牌换成了山峰,凛冽的寒风现在还搀夹了雪片。那神游般的伫立,总是让人感觉到虽然他是在你眼前,然而灵魂早已伴随着心绪飘往那遥远的念处。

    文定还没从虚幻的境界里出来,那凄美的萧声已然化为了无形。等他回过神来,吹奏之人已然不知去向,整个山峰上只剩下他一人。要不是身处于此山顶,文定可能以为只是发了一场梦。然而周遭的环境告诉自己刚才发生的事确实是真实的,不是自己幻想的。只是发生的一切太过匪夷所思,仿佛只有在梦境中才出现过罢了。

    “啊啾,啊啾”自昨夜那奏萧人走后,文定从山顶俯视山脚,为眼前这茫茫的一片雪景而忘记了回来的时间。回来后便感不适,早上起来便开始不断的打喷嚏。

    “张大爹,天已经开始下雪了,您怎么还将这狗袍袄子拿来当呀?”文定接过张大爹的典当之物看仔细后,轻声询问到。张大爹摇摇头叹气说道:“哎,没法,我那狗子出外做工好长时间还没回来。家里你张大婶又突然生了点病,只有先拿过来应应急,等狗子回来再赎。”

    “哦,是这样呀,张大爹您看这件袍子我给您三两银子,好吗?”

    “哎呀,文定,那有值那么多呀?”文定朝张大爹笑了笑,说道:“张大爹,都是街坊等狗子哥回来,您不是还会回来赎的吗。这钱您先拿去给大婶瞧病。”说完已开始开当票。

    “文定呀,好孩子。狗子回来我一定要他第一个来谢谢你,也不知道这孩子到底怎么样了,怎么还没消息呀?”文定边将当票与银两交于张大爹,边安慰他道:“别担心,张大爹快过年了,腊月里狗子哥一定会回来的,快去给大婶看病吧。”张大爹再三道谢后出了门。再送其出去后,文定似乎看到侧门有一个人影闪过,一下子便不见了。

    “阿嚏”又是一个喷嚏,还夹杂着鼻涕与眼泪,看来这次的感冒来势不轻。但没办法还要坐职当差,起初他还能支撑着,渐渐地两片眼皮便开始打架了,意识也不能由自己做主了。在那里一阵清晰一阵迷糊恍恍惚惚的。还好天气寒冷除非万不得已,人们是不会离开温暖的家里的。而当铺里也只有像张大爹那样的顾客来惠顾,终于在勉强招呼了几位客人以后铺里到了打烊的时间。他交代一个小厮说不用叫他吃饭了,便二话不说蒙头大睡躲在被子里发抖。

    到了掌灯的时间铺子里的晚饭也已经端上了桌子,大部分的人都坐好了只用等几位主事便可以开动了。因为气温急降东家为照顾大家,买来一只山羊请大家吃羊肉火锅。虽然当铺里的工钱很高,但是这种老板豪爽的机会也是难得,大家都很兴奋等不急要大块咀嚼。但老板和几位掌柜还没有来,所以没办法只有隐忍着馋嘴的食欲,在那里虚应的聊天。但是只要你细心点就会发现那一桌子的伙计,虽然都是在聊天,可人人的眼神都是望向锅里炖着的羊肉。那眼神就像饥饿的野狼盯着自己中意的猎物,而且还是这一桌子人皆如此,那阵势能让最凶残的倭寇也胆寒。

    还好这种情况没持续多久,大掌柜,二掌柜便引着东家,朝奉进来了。这边一桌子的伙计连忙起身迎接,东家摇手说道:“都不用客气了,坐吧,坐吧。”说完领着老朝奉率先坐下,大家也跟着入席。章传福环顾了四周,说道:“周贵,大家都到齐了吗?”周贵看了看两桌,数了数人数刚要回复东家。便听到门口一个高声由远及近的呼道:“没,没,我还没来呢,你们怎么开席呀。”

    大家定眼一观是那风趣的顾三友。他一进来便不客气的坐上了上席,紧挨着二掌柜而坐。李福祥平日里就对这个口无遮拦的家伙没有好感,今天看这家伙不但比自己这几位铺里的重要人物来得晚,还老实不客气径直坐到上席来。没看到那桌那些个老伙计虽然显得有些拥挤,也不敢越雷池一步吗?真是怎么看他,怎么不顺眼。忍不住要挖苦他两句,:“哟,我们的顾护院好忙的人呀。大掌柜,朝奉与东家都到了,您才出现呀。”

    “呵呵,二掌柜说笑了。”那个‘二’字的音特别的重“我是看大家今天的兴致都挺高,有肉无酒那哪行。”说着从手里变出一坛子酒了,接着说道:“我呀,是出去买这个了,今天大家可都要尽兴哟。”东家捋着胡子笑道:“还是三友想的周到呀,不过大家可不能都喝醉了,晚上铺子里还是要留人看守哟。”大掌柜接道:“那是,大家稍尝即可。吃吃酒御寒可以,可不许吃醉。”一班伙计急忙回答道:“那是,那是”

    老朝奉刘选福突然问道:“文定呢,他怎么还没来呀?”二掌柜一看他还真的没来,说道:“那小子呀,一向自视甚高。您看就连您三位都来了他还没出现,这完全不将你们放在眼里嘛。”大掌柜作势要制止李福祥,说道:“老二,别怎么说,文定说不准还真有什么是耽误了过一会不就来了嘛。”李福祥争辩道:“大哥,那小子太不象话了,铺里有什么事我们能不知道吗?”

    这时一个小厮小瑞过来对章传福说道:“东家,三掌柜今天偶感风寒,人一天都不大舒服连饭也没吃。一打烊便回屋躺着了,让我跟您几位告罪说他不好奉陪了。”听到柳文定病了,坐在一旁的顾三友神色一暗。刘选福忙吩咐道:“那不吃东西也不行呀,瑞子你叫厨房熬点小粥等下给他送去。”章传福面对李福祥笑着说道:“我就说文定不是那种不懂规矩得人。福祥呀,不要老是有意的争对他嘛。”李福祥咯咯无语。

    厨子忙活了一阵后酒席终于要开始了,章传福首先起身举杯说道:“大家,都在为铺子里的事日夜操忙,我十分过意不去呀。这里略备薄宴,借这个机会慰劳慰劳大家。”那一桌的所有人,连同这一桌的李福祥和蒋善本都忙说道:“那敢,那敢。”章传福又继续说道:“今天大家都要给我吃的尽兴,来我先干了。”说完便将手中的酒杯一干而尽,大家也将手中的酒干尽,随后酒席就真正开始了。只看那一桌垂涎多时的伙计们顿时抛开了刚才那表面的矜持,谁也不再言语与这锅中的羊肉展开殊死拼杀,那场面简直与一次攻城战毫不逊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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