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文定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第三日中午时分,略微伸展便触到了后股的伤口处,依旧是传来阵阵疼痛,只是比起前日来要轻了几分。

    ‘柳老板你醒了呀!你这一觉睡的可真香,足足是两日两夜,可把小的给急坏了。’

    文定定睛一瞅,说话者正是那位数度捉弄自己的彭牢头,之前的记忆让他一下子警惕起来,望着彭牢头那张带着陌生笑容的面孔,谨慎的问道:‘您有什么事吗?’

    彭牢头并不知道他这般腆着脸的模样更使文定感到恐惧,依旧是带着夸张的笑声道:‘没什么,没什么,这几日小的一直在柳老板的床榻旁候着,膳食也一直给你备着呢!就盼着你早日苏醒,要不你现在暂且用点。’

    这里面一定是有什么阴谋,对方越是殷勤文定心中越是惴惴不安,这时他才看了个清楚,原来自己眼目下躺着的地方早已不是在那间黑洞洞的号房,也不是最初那间恶臭扑鼻的大牢房,而是那间需要花一百银子方才能进来的小单间。

    牢头从食盒子里端出了三碟小菜、一碗白粥恭敬交到文定手中。文定已是好些日子不曾正正经经的吃一顿饱饭了,又一连昏睡了两日两夜,肚腹之中就如同刀割火烧一般,也顾不得那么许多,端起碗便急速往嘴里扒。

    一碗白粥很快便见了底,彭牢头又赶紧给他满满盛上,文定一连吃下去三碗才算罢休。自忖道不管你打的是什么心眼,反正只要我肚皮填饱有了气力,便不怕你们了。

    接过文定手中的空碗,牢头随手递过了浸过热水的抹脸布,道:‘柳爷,擦把脸吧!’

    ‘官爷,您暂且缓缓,能否为在下解解疑惑。’最终文定还是忍不住了,这前后巨大的落差,实在是让他摸不清头脑。先前是肚子空空如也自然也就什么都顾不上,现下缓过劲后各种念头想法也就齐齐涌了上来。

    ‘柳爷你直管问,但凡是小的知道的一定相告。’

    ‘请问在区区昏迷的几日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变故,为何一觉醒来,这一切都变的不一样了?’

    ‘柳爷还不知道呢!’牢头恭谦的道:‘敬远侯府给我们老爷下了帖子,上面说柳爷您是侯爷他老人家的子侄辈,还嘱咐让知府不要有所顾虑,该审就审,该判便判。您想呀有了这份帖子,知府哪里还敢怠慢。’

    说是‘该审就审,该判便判’,可但凡不是傻儿,谁都能听明白这里面暗藏的意味。

    原来是正声的父亲,文定心中恍然而悟。虽然他早就知道敬远侯府便在这江陵城,可因为地位悬殊,一直也未敢登门造访,不曾想这回反倒多亏了老侯爷的面子,方才逃脱那苦不堪言的困境。

    在湖广境内,敬远侯府不论是爵位还是权柄,都可算得上是有数的几家,他那巨大的威慑自不是一个小小的荆州府衙所能匹敌的。

    事情的发展便犹如一盘风云突变的棋局般,文定霎时间从地狱又回到了人间,不但是独自住一个单间,好吃好喝招待着,知府大人时不时还要进来嘘寒问暖,而且就连来时被那些衙役们搜走的财物,也在文定昏迷的数日中悄悄地回到了他身旁。

    这些突如其来的优待,反而让文定感到有些不太适应,甚至是受宠若惊。不过好在不用再忍受肚子饿,也不用再担心无缘无故被人痛打,跟之前相比眼下的日子简直可算是天堂了。

    生存的忧虑得到缓解之后,文定得以有更多闲暇的时间去回忆,去思虑。他曾向知府大人求证过,当日堂上那猥琐的老头确实是孔祥林本人,他与整件案情也的的确确无丁点干系,这次无辜受了本案的牵连,还害的这个胆小怕事的土财主平白搭进去好些钱财,来孝敬衙门里这些吃人的差大爷。

    细说起来文定真是对不起孔祥林,怨不得当日公堂之上他会对文定恨的咬牙切齿。冷静的回想整件事的经过,文定觉察到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是一个局,打从那白氏父子的出现起,他就踏进了一个别人精心为自己设下的局。

    其实当时文定已经身陷局中,可对方似乎还不放心,又或是不甘心这般轻易就放过他,特地又为文定揭露前面一个骗局,让他在倍感侥幸的同时也彻底放松了心底的戒备,这时候真正的杀招方才显露出来。文定万万没料到,为自己揭示白氏矿山骗局的那个假孔祥林,才是对方为他准备下的主角。

    当日那车夫,巧遇的孔府家人以及后来抓上来主动承认错误的村民,全都是特意做给自己看的一场戏,一切都是为了让自己确信无疑,跟随着他们的计划一步一步走下去。究竟是谁对自己有这般大的仇恨,又能对自己是如此的了解呢!

    虽然说做买卖总难免会得罪人,可不至于结下如此大的深仇大恨呀!废这么大的心思仅仅只是让文定落难,对方并无丝毫所获,布局所需的费用算起来也定是不少,这不像是生意人的所作所为。可除开了生意场上的针锋相对,文定真不知自己在何处招惹过这么阴狠的仇家,费尽思量也琢磨不出设局之人究竟是谁。

    这件私开矿场的案子可说是铁证如山,案犯本人也供认不讳,论起来判刑定罪该是十分简单明了之事,然而正是这件清晰明白的案件,却让荆州知府最近一段日子头痛的紧,整夜整夜不能入眠。

    私掘矿山可是项大罪,财产充公不说,至少还得外加十年牢狱之刑。可自从那次文定在堂上晕过去后,案子就这么一日一日的往后拖,足足过去了一月有余,知府大人那儿依旧是一点动静都没有,既不说判又不说放,叫人好费思量。

    知府内宅书房的书案上各种案宗书卷垒的高高,许大人面前却额外空出块地方来,端端正正摆放着两份名帖,一份是一个月前敬远侯府送来的侯爷名帖,一份则是今晨刚刚从南京快马加鞭送到的。

    自从收到敬远侯的名帖后,知府许大人惶恐不安,料想此案人犯非比寻常,立即着人去打探文定的底细。荆州城里不乏认识文定之人,用不了一日便探听到文定与南京翰林院严惟中是故交。

    这一下许知府兴奋的仿佛拣到珠宝一般,也没去经过文定,自委了两名下人日夜兼程赶到南京,带去了他一封亲笔信,上面将文定所背负的案情大致的向严惟中交代了一遍,里面多是些为文定抱屈之辞。

    按说严惟中仅仅乃是翰林院一名普通的侍读,身分地位与敬远侯简直不可同日而语,为何知府有了侯爷的关照后,还会在意他的意向呢!这里面还有一则缘故。

    一直便郁郁不得志的严惟中,此次复仕之后也不知是走了什么运道,原本萧瑟的仕途竟变的畅通起来。话说当今圣上十分喜爱文才,又极是崇尚黄老之道,严惟中一篇辞藻华美的‘青词’让圣上看到后大为赞赏,好些次当著文武百官的面称许于他,一时间朝野震动,谁都知道这位严翰林飞黄腾达的日子不再久远。

    青词乃是道教斋醮时奏报上苍的文章,严惟中因青词得当今圣上赏识后,为人戏称为青词翰林。如此有潜力的翰林官员,许知府平时想巴结都找不到门道,遇上这般好的机会如何肯放过,可真等到了这封期望以久的回信,许大人却又作难起来。

    衙门里的刑名师爷一边奉上了杯茶水,一边问道:‘大人,卑职瞧着您这几日愁眉不展的,究竟有何烦心之事呀?’

    ‘本官还能是为了何事,还不是为了那宗叫人头痛的案子。’

    ‘敬远侯爷与严翰林的态度不是都十分明确吗?大人若是能将此事办的稳妥,有了这一文一武两位大人的照顾,日后准保是官运亨通,前途无量呀!小的还指望跟随着大人,来日水涨船高窥得更大的前程呢!’

    ‘许某若有那一日,师爷自是富贵可期。’许知府皱眉道:‘只是这案子铁证如山,叫本官如何能使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呢!’

    ‘大人原来是为此事作难呀?’师爷捋了捋胡须含笑不语。

    许知府欣喜的道:‘哦,师爷有良计以授,那可就是解决了本官的大难题,过后本官定当重谢。’

    别看一个刑名师爷没什么官衔品级,不过是各级官员聘请的幕僚而已,可论起大明律法,他们却要比那些高堂在座的官爷们熟识许多。若是有了一个好的师爷,大人可以做的安闲自在;反之,若是那些衙门里的二爷不合作,官老爷的日子过的也是十分艰难。

    那些熟悉衙门里门道的人都知道,案件的审判关键不在老爷,而是执笔在手的刑名师爷。只要你过了师爷那一关,凡事便有的商量,如果没打通师爷那一关,往往就会平添许多的麻烦。

    ‘良计倒是不敢,这些年在衙门里当差供事,卑职只是粗略有些体会。’

    ‘快讲,快讲。’

    ‘卑职以为,但凡这种无有苦主的案件还是往小处处置的好,案子越是在下面州县,越是不容易叫人瞧出端倪来。若是放在大人这里处置,如何能瞒过那些监察御史?’

    ‘我朝监察制度空前之完善,太祖在建朝伊始,即便赋予都察院非常大之权柄,是以本朝的御史中涌现出的仁人志士也出奇的多。就好像高攀龙、杨涟、左光斗、魏大中、黄尊素等人,纵然是阉党横行猖獗,权势滔天,可仍旧是勇于站出来廷争面折,即使送命,即使是祸及家小也再所不惜。这类的仁人君子层出不穷,便是源自监察制度的完善。’

    ‘不但是朝廷上建有都察院,各省亦有监察御史四处巡查,遇到官吏不法之事,也不必通过下面这些盘根错节的一道道衙门,而是直接上报都察院,由都察院直接处理。所以下面的官吏最怕的就是这些食古不化的监察御史,一个不留神乌纱不保还则罢了,闹不好脑袋也搭进去了。’

    ‘师爷的意思是?’

    ‘大人何不发道公函,就说此案疑点重重证据不足,发还给应城县重审。然后再私下使人知会县令一声,让他酌情找出几处纰漏,自认失察将人犯无罪释放,大人您呢便假装训斥他几句,日后再找机会安抚于他,此案也就一笔带过了。’

    ‘诶,师爷此策好是好,可就怕到时有人捅破呀!’

    师爷吟吟笑道:‘卑职之所以说幸好此案并无苦主,便是有这层考虑。公堂审案怕的就是那些不依不饶执意上告的犯人家属,就算你准备的再怎么周详,也难保不会出现纰漏,一子错极可能便会满盘皆输。可此案并无受损一方,强要说起来也就是那应城县的孔某折损了些许银子,卑职观此人胆小如鼠,如何胆敢与大人作对,再说本案若是拖个一年半载,他搭进去的银子只会更多,肯定是愿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嗯,师爷此策令本官茅塞顿开,甚合我意。就按此计从事,一切还有劳师爷从中操持。’

    师爷一拱手恭谦的说道:‘能为大人分忧乃是卑职的荣幸。’书房里顿时笑声连连。

    他们在书房里为文定的案子而筹划,文定却安详的待在牢房里与彭牢头扯着闲篇,自打文定从一文不明的穷鬼变成知府大人特意叮嘱的贵宾后,彭牢头的态度有了天翻地覆的转变。

    不但仅仅是文定的膳食住宿有了质的飞跃,每有闲暇之时彭牢头还会不请自来,与他家长里短聊个没完,渐渐地他二人也熟稔了起来。

    一开始二人还是心存芥蒂,聊的不过是些牢狱里的新奇见闻,就好像那间曾经给文定痛苦回忆的黑号房,里面关押的要嘛是凶恶狠毒的重犯,要嘛就是在大狱里称王称霸的恶人,之所以将他们这些凶神恶煞的重犯关押到一处,一则是便于管理,免得他们在别的牢房扰乱秩序,一则就是为了用他们这班牛鬼蛇神来惩处那些个不听话的犯人。

    是以大狱里的衙役们对那里发生的事是充耳不闻,犯人们则是谈虎色变,近乎于是大狱内的一块禁地,那里面发生的稀奇古怪之事简直是数不胜数。趁着谈兴彭牢头还说了件新近发生的怪事,也是有关那间黑牢的,乃是发生在文定搬出来后的日子。

    那黑牢之中的犯人向来都是以兄弟相称,自己有一套不成文的排序,从老大一直排到老七、老八。别看这几个不起眼的称谓,在这大狱之中可就是权力的象征,是在无数次拳脚的较量中确立起来。他们严守这种次序,有吃的便是排头的先吃,有苦差则是排尾的去做,向来都是主次分明,这些文定在那几日中也是体会到了。

    可那一日不知是为何,兄弟几人竟然无来由的拳脚相向,场面十分惨烈,黑牢老大生生被那几个小弟打成了残废,黑牢里面余人的惨状也好不到哪去。听他们旁边号房的犯人说,那日除了拳脚声闷哼声,再也没听到旁的喊叫声。

    狱卒们本以为是一次争夺权利的拚斗,也就没去理会,可第二日当栅栏里的那几个犯人苏醒过来,哀号声叫骂声却响彻了整间知府大牢。

    从他们嘴里的叫骂声中,仿佛并不知道是谁向他们下的毒手,可当日号房里除了他们自己外再没有旁人,种种迹象也表明动手的正是他们自己,然而他们一个个的表情又不像是在说谎。狱卒们思量了好久也找不出原因,最后惟有一股脑全推给是鬼魅作怪,让犯人们又一阵恐慌不安。

    当彼此间的生疏消失之后,他们俩所聊的话题也就没什么顾虑了,好像今日文定便与他谈起初进来时所受到的礼遇,彭牢头随即道出了其中的缘故。

    ‘这话也就是对你柳老板,若换做旁的人我决计是不会说的。小的在这大牢里待了十好几年,什么样的人物没见过呀!别的不敢说,这份眼力总还算有点。这些日子相处过来我也看出点门道,你真是个不错的人,好像刚开始那阵吃了小的那么些亏,也从没记在心上,更没提那秋后算帐的话,过后一样是有说有笑。别看柳老板文质彬彬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可光是这份豁达我看便比那些自以为英雄了得的江湖好汉们要强上十倍不止。’

    ‘彭老哥,你言重了。’文定如何敢与那些江洋大盗比高低,又接着适才的话题问道:‘还请彭老哥指教一二,也好除去区区心中的疑惑。’

    彭牢头又犹豫再三方才说道:‘其实我不说,柳爷这些日子也亲眼见到了,但凡是初来乍到的新犯人都得经过些磨难。大千世界处处不都兴讲究个规矩吗?而这就是我们大牢里的规矩。’

    ‘规矩?’

    ‘不错,规矩。’彭牢头的脸膀上洋溢着一片霞光异彩,侃侃谈道:‘无有规矩不成方圆,朝廷上有皇帝老爷子的章程,公堂上有大人们的律法,而这栅栏之内的规矩则是由我们那些老前辈们制定。再由师傅这么言传口述,一代一代绵延流传下来。如今我们这班狱吏所用的规矩,还是宋朝时定下的,说句犯忌的话,比我们这大明朝的律法还要久远的多。’

    ‘区区还是以为这规矩有不妥之处,比如说各人的身家不一,怎么着也得分门别类区别对待,富人做富人般处理,穷人做穷人一类的处理。好像前几日关进来的那个乡下人,明知道他身上不会有钱,为何还要对他施以惩治,再怎么着也不会榨出钱来呀?’

    那庄稼汉生生在夜壶边蹲了三日,期间还受了不少的打,之后才能拖着铁链在栅栏内移动几步,叫文定瞧见了很是不忍,奈何他自己也不过是个朝不保夕的阶下囚,又如何能去管别人的闲事呢!再说这等不平之事在牢狱中是每时每刻都会发生,纵使是包青天再世恐怕也是顾不过来。

    ‘柳爷您这就是有所不知了。’彭牢头介绍道:‘这牢狱里面其实就好像是一间封闭的客栈,总得分上房中房下房才是,如果没有了这些分类,这里面的宿客如何会掏更多的银子出来去住更好的牢房呢!之所以会惩治那些不肯掏钱的穷鬼,一方面是要保持栅栏规矩的严格,一方面也是给那些个还在观望的富人以警惕,如若是心存侥幸,那些穷鬼就是榜样。’

    文定缓缓点头,道:‘想不到栅栏里的规矩也是这般严密。’

    ‘这您就说对了,它可是我们养家糊口,安身立命的根本。别看我们做牢头狱吏的,都是些身分卑微的贱民,可却个顶个的严守这祖宗规矩,漫说是我们荆州府狱吏不敢去破坏它,这天下九州的狱吏个个皆是如此。’

    ‘柳某受教了。’文定徐徐点头,这三百六十行,行行都有自己的一套准则,许多都不是局外人所能理解的。

    ‘认真说起来我们这些个州府地方上的狱吏还算是心慈手软,这天下间最黑暗的地方,便要数刑部大牢了。’

    ‘哦,这又是为何呢?’

    就连彭牢头自己提起那个地方来,都是浑身打颤,声音中明显带着一丝怯意:‘我们这些州府郡县的大牢,顶多是让人犯吃点苦头,乖乖给我们交银子罢了,也不过就是靠山吃山的小把戏。可刑部大牢则完全是另一番模样,哪一日不是得拖出去七八具尸骸,按说这京师各式的牢狱也不少,可独独刑部大牢是人满为患。’

    ‘这又是为何呢?’

    ‘柳老板应该知道刑部掌管着天下刑名,乃是六部中专司管辖刑法、狱讼事务的衙门吧!底下的州府所审理的大案重案全都要发往刑部。’

    ‘没错呀!’

    六部之中数吏部的权力最大,掌管着天下官吏的前程。每到战时便又轮到兵部最为繁忙。工部、礼部、户部则是清闲衙门,而刑部则是日复一日从年头忙到年尾。

    文定略有同感的道:‘这天下四十府,九十三州,一千一百三十八县,犯案人数何其之多,刑部衙门顾及不来,也在情理之中。’

    ‘您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人犯自然是少不了的,可更紧要的还是银子。这堂上坐着的老爷,一旁执笔的二爷,下面各式狱官、禁卒无不是获利于囚犯。所以也不管对错,但凡是有点牵连的便想方设法给弄到大牢里来,一旦入了狱,不管有罪没罪,必械手足,置老监,弄得他们苦不可忍。然后再来循循诱导人犯,教他们如何取保,如何上下打点官吏,迫使他们倾家荡产以消除痛苦,而堂官们就与吏胥们私分这些诈来的钱财。’

    文定暗自咋舌,想不到一直以来脑海中那森严庄重的衙门里,竟也会有这么些不为人知的门门道道,与那些身陷刑部的人比较起来,自己真是幸运许多。

    荆州知府一纸公文,就将文定押还到应城县另行审理,因为有了事先的招呼,沿途都不曾让文定受到何等的磨难。在应城县的公堂上,文定的东家章传福也出现了,证明他是身家清白,此次过失完全是遭人构陷。

    有了上头知府大人的暗示,县令老爷自也不会顽固不化,仅是过了三次堂,便决定仅是处以三千两银子的罚金,便可以将文定给释放了。

    文定这件官司打从刚开始荆州捕快逮人那会儿,便闹的是满城风雨,后来一拨又一拨的捕快过来调查,汉口镇早已传的是家喻户晓。各种议论,各种猜测,各种讹传都充斥于茶楼酒肆之间,里面虽也有为文定担忧为他惋惜的,可更多的人却是幸灾乐祸,祸水甚至于引向了源生当的东家章传福。说他如何的欺诈经营,如何的急功好利,源生当百年的老字号迟早是要亡在他的手里。

    舆论这东西虽说只是个无形虚渺之物,可往往却要比那有形的利刃还要来的锋利,给人愈发强烈的创伤。各种不利之谣言流传于市间,相应的就连挂有源生字号的各间买卖也大不如前,平日里与他们有生意往来的客户,纷纷转投别家或是持币观望,铺子的生意霎时间是一落千丈。

    谁叫章传福一气在汉口镇开了那么些家铺面,又挂的是同一块招牌,既有一荣具荣的畅快,难免也会有这一损具损的关卡咯。当章传福翻开这数月来各铺的收支帐簿,惊奇的发现在这个源生字号惨淡经营的时期,相反惟有庙山老店还能保持着平常生意数目。

    这的确是让一向不看好老铺发展的章传福,看到了一些往日为自己所忽视的地方,正如老铺的大掌柜蒋善本一般,虽然没有文定那股子初生牛犊的进取之心,然而却可以稳定军心,在此非常时期愈发能显示出其难能可贵。

    章传福思量于此,再考虑到商号眼下的现状,急忙使人去江夏将蒋善本请了过来,协助他主持汉口这边的大局。

    那些从老铺迁过来的伙计都是蒋善本一手带起来的,听他的吩咐不足为奇,要想新铺里的伙计们也能够如此乖巧就不容易了。可偏偏这事就让蒋善本给做成了,主要是他们看着自己这边的大掌柜二掌柜,面对着这位老铺来的大掌柜都是敬畏有加,就连东家对他都是言听计从,如何还敢说个‘不’字。

    果然,蒋善本来了半个月后便有了不小的改观,虽说外面依旧是流言漫天飞,可好歹铺子里面的伙计们已经能安心各自工作,而不是处于那种人心浮动混乱无章的局面了。外面的世界如何他们不能控制,可只要内部方寸不乱,就总会有熬过去的那一日。

    对那些新近几年加入源生字号的掌柜伙计们来说,原本与蒋善本没什么往来,对其人也是不甚了解的,可经过了这一段非常时期的接触,终于对这位有几十年资历的老铺大掌柜彻底的心悦诚服。不但处世干练果断为人又不失谦和,与文定相较起来更容易使人亲近,叫汉口镇的一干众人怎能不乐意在他手底下做事。

    文定突然被捕对他们心里所造成的影响,也渐渐地被蒋善本给填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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