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小罗顺溪流而溯,到了天色将昏,才见到市镇。他寻到一家小客栈,投宿用食后要了热水,洗了足有一个时辰,这才将灰尘泡出搓掉,恢复洁净面目。头枕软枕,身盖暖被,不一刻便沉沉睡去。一夜无话。

    清晨时分,店小二早早拍响房门,叫道:“客官!客官!起来喝腊八粥了!”修小罗这才知道原来自七七之后,他竟已失去神智半年。现下已到腊月初八。他起身到房外打了井水,洗脸后来到食肆,找到角落处桌子坐下,店小二端上热气腾腾的腊八粥,说道:“客官,粥是免费的,若要小菜饼囊,需赏上几文方可。”修小罗笑道:“小二好生有趣,这般稀薄的照出人影的腊八粥,想不赏上几文,可也当真吃不饱。”将两只剥了皮的兔子扔到桌上,说道:“猎了两只兔子,做熟一只,送你一只,记上一只饼,如何?”这两只兔子,他倒是没有舍得扔掉。店小二笑道:“客官可真会说笑。换上一只饼客官太吃亏了,小的做主,给客官记上五只饼,两叠小菜。”说罢拎了兔子离去。

    此刻天色依然昏暗,食铺未点灯烛,更显得铺内黑漆漆的几乎什么也看不见。他喝了一口稀薄的照得见人影的腊八粥,忽然想起在惊魂谷的日子,哪一日不是厌烦地只想食素,心想天下之大,果然是贫富悬殊,纵然同为江湖客,也有贵贱之别。似当前的身份,能用到免费赠送的腊八粥,便当感激不尽,若是仍为惊魂谷人,自然连眼下的这处小客栈,也绝不看上一眼。

    正思索中,听到脚步声纷纷传来,原来小店内住宿的客人都被唤醒,嘻嘻哈哈地来到食铺,团团坐下。过了一刻,店小二也到了铺内,繁忙张罗,众人饮着稀粥,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笑着,食铺内登时热闹起来。修小罗听了片刻,知道此地名叫沈家渡,乃是陕西四川行省凤翔府乾洲城境内,周围有几座小镇,距离乾洲还有百余里路。原来这半年来自己游来荡去,依然在陕西四川行省内。小客栈内都是些苦哈哈,听不到一点关于江湖的动向资料,修小罗又听了片刻,知道若想探查出那死者身份,便唯有到酒馆内打听。

    此刻既然时间、地理都已弄清楚,不至于在交谈中被人怀疑来历不明,便耐心等待店小二把兔子做熟。过了一刻,店小二将煮熟的兔子切盘端来,修小罗匆匆吃了半只,估一囊酒,付了十文制钱,向店小二告了个别,将剩余的半只兔子和五只饼馕包了起来,拎于手中,出了食铺。

    此时天色尚早,街上行人不多,修小罗在小镇转了一圈,拍开杂货铺的门,有意拉杂拖延了半天时间,制备了包裹、创伤药等江湖客必备的用品,才再次到了街上,四处闲逛到中午,知道这贫穷的沈家渡大多依赖于20里外的渭水渡口为生,那客栈也是唯一的一家小客栈,镇上也无大些的酒馆,若在此地访求那死者的身份来历,实在是太过于愚蠢。当下决定向乾洲而去。

    他离开了沈家渡,一路向北,发觉路上行人稀少,遍野荒凉景象,这本应富饶繁华的泾渭平原,即使是在隆冬季节,眼前的情形也显得十分奇怪。正行之间,对面忽然奔来几匹快马,马上骑士远远望去,便知乃是佩带刀剑的江湖客,不禁留神注意。

    那几骑迅捷迎面而来,经过他身边时,其中一人忽然奇怪地“咦?”了一声,扭头看他一眼,而后摇摇头,飞速而去。修小罗凝望那几人远去,皱了皱眉头,而后继续向前行走。又过了一刻,又是几匹快马飞速而来,马上骑士依然佩带刀剑,远远的望到他,便注目打量,到他身边时,更是扭头看了看才停也不停地飞速远去。修小罗望望远去停也不停的这第二批江湖客,心中微微一动,知道若非他们错认了自己,便是沈家渡处,要发生事情了。

    他思索一会儿,继续向前走去,又走了半个时辰,见到前方有辆吱吱呀呀的大车,车上昏昏欲睡着几名乡村农家人,忙快走数步,追上了大车,赶车的伙计回头看看修小罗,高兴地说道:“客官,还有半程路,三十文就送。”修小罗应了一声,跳上大车,车上几名农家客宽容地让出位置。修小罗移到车头处,摸出制钱递上。

    须知古时出行不便,富裕人家备有骡马代步,贫穷人家远行时若非步行,便是乘坐当地骡马行的大车,这与当今的有车开车无车乘火车公共汽车巴士的士是一般的道理,是以任何地方,均是水路有舟船,陆路有骡马行的骡马租赁或大车送行。那流传甚广的“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指得这些行业欺客宰客屡见不鲜,不过大多当地客商,是很少遇到欺诈的。

    那赶车伙计见到递来的是铜钱而非楮币,十分高兴,说道:“谢了,客官!他们到城外就下,客官若是进城,便充做我的……”打量修小罗一眼,“……客官的年龄,可也真看不出究竟有多大,冒犯则个,充做小的堂兄吧,也好免下了盘问和城税。不过万一真要付税,客官可千万别再掏制钱了。若是没有楮币,小的先替客官换上一些。”

    那楮币常旧,常需换新的,却又每次更换都贬值三成,是以楮币在价值上虽与铜钱相同,民间的硬通货却仍是黄金白银铜钱三类。官府虽未明文禁止铜钱流行,却在正式场合,往往会借机生事,是以楮币的携带,于普通江湖客而言,那是必不可缺的。

    修小罗一笑说道:“不劳费心了。”那赶车伙计当下明白,说道:“原来客官有楮币,小的多嘴了。”说罢扬鞭“架”的一声,那大车加快了速度。

    路上时有行人,赶车伙计都热情召唤,却无一人愿意乘坐。又行了片刻,对面又是几匹快马飞速而来,马上依然是佩带刀剑的江湖客。赶车伙计嘟囔道:“第三批了,这迎客的礼节,倒是隆重,真不知一个粉头,有何出色。”那几匹快马见到大车,知道乃是本地骡马行的大车,看也不看,便飞速离去。赶车伙计嘟囔一声,“看人家飞钱银号,连一个粉头,都如此舍得。”突然回头笑道:“客官,看你也是个江湖客,不知是否听说过白牡丹?”

    修小罗摇头道:“白牡丹?你说说。”

    赶车伙计惋惜地摇摇头道:“白牡丹是江南来到乾洲的第一粉头,听说在江南有个香车玉船的游行粉团,那白牡丹乘香车到乾洲这一个月来,艳惊四座,虽是卖唱不卖身,可也把乾洲的妓行生意,都弄得是毫无生色,现在倒好,不但白牡丹来了,乘玉船的绿芍药也要到乾洲了!”摇头叹道:“小的命苦,若能赚取到十两的纹银,看上一眼白牡丹,这一生也都满足了。”修小罗失笑道:“十两纹银才看上一眼?十两纹银省着点够一家家用三个月呢!”

    那赶车伙计见终于有人和他聊天,以解寂寞,顿时来了兴致,说道:“自然是能多看几眼,听白牡丹唱上一曲的。不过远远看着,眼力差的连样子都看不清楚,只在谢幕时兴许能挤到三丈外看看,和看上一眼有什么分别?”修小罗道:“若是这样,看了岂不太过于吃亏?”哈哈一笑,道:“其实女人嘛,关了灯还不都是一样的?再看也是白看。”

    大车上都是老少爷们儿,都在昏昏欲睡,一听两人谈论粉头,也都有了兴致,均哈哈笑道:“便是。便是。十两纹银,看上一眼,富贵人家可以,我们贫穷人家,想也不敢想的。”那赶车伙计道:“是啊,我也知道,可人人都说若是不看上白牡丹一眼,此生遗憾。”一众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着粉头,接着便开始谈论乾洲城内的妓院与大豪。

    修小罗很快知道,此刻乘坐的大车乃是凤翔最大的骡马行“镇西”骡马行的大车,乾洲分行行主“刀霸”曾微丁乃七大派联盟之华山剑派弟子,与当代掌门人“清虚子”姚五丁是同门师兄弟。那“镇西”骡马行却是属于七大派联盟的资产,并无总行,每一分行的行主,均由七大派联盟的杰出弟子担当,凤翔境内,多为华山剑派人手。

    在乾洲城内,除了“镇西”骡马行外,尚有十余家妓院,除两家官办外,剩余者最著名的为“消魂窟”。和“消魂窟”竞争者,也即从江南召来白牡丹、绿芍药两位名妓欲一举名震凤翔妓行的,乃是“粉红楼”。此外原本的西北镖联由于人员全部死亡,如今本地镖行生意,由“十方客栈”代理,远行的镖行生意,主顾自行想办法。

    除骡马行、妓行、客栈、镖行外,乾洲乃至凤翔的银庄生意,七成官办,三成皆为“飞钱”银庄所有,在乾洲城内,势力的划分,便是飞钱银号第一,镇西骡马行第二,十方客栈第三,余者或是毫无声望,便是仰人鼻息,不值一提。

    修小罗了解到全部乾洲形势时,大车业已到了乾洲城外。车上的农家客,早已陆续下车,车上只剩下他一人。赶车伙计再次嘱咐他不要乱说话,只充做是他的堂兄便可。修小罗应了一声,知晓这赶车伙计乃是欢心他付的全是制钱,心存感激想为他省点钱,不禁对这赶车伙计生出一分好感来。

    车入乾洲,城门守卫只简单问了两句,便放车入城,显然早已习惯于“镇西”骡马行的大车出入,对镇西骡马行十分放心,连修小罗是谁问都不问一句。车入乾洲,赶车伙计笑道:“客官,准备先住宿,还是随处转转?”修小罗早已和他混熟,呵呵笑道:“不如你随便带我去哪里。”赶车伙计道:“若住客栈,小的太脏乱,大的只有‘十方’,太贵,依小的来看,倒不如趁眼前粉红楼弄来白牡丹、绿芍药,其他妓所纷纷降价,住到‘红唇依柳’中。”

    骡马行一向与客栈、妓院乃是相互依赖相互联系的,修小罗如何不知此人说的“红唇依柳”乃是他一向拉客的所在,不过也不忍使其一路热情地不到一点回报,当先点了点头道:“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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