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各位都很给面子。”赵甲天冷然道:“奇正十四剑,慢慢撤剑。八个好汉,你们也慢步合拢。苦修和尚,你们的手别动。‘雪中莲’言三姑,你那毒粉最好收了回去。两个小家伙,站好了别溜。‘倾城一笑’云梦,你那暗器快不过我们的破天连弩。均洲常公子,你那扇子别拿了……”

    群豪中谁人有异像,他便当下说出,但他手中的两只小弩,却纹丝不动地指牢了修小罗和柳一搂。

    混战一触即发的局势当下被控制,但更为紧张的气氛却随时都会生发。

    赵甲天冷然的面目一丝感情也无,定定地望在修小罗和柳一搂的身上,继续沉稳说道:“好。现在大家都先收一收敌意。赵某先问一句,我要求那两个小家伙将包裹交出,先呈给八名好汉。他们取回自己东西后,再原物奉还,你们有没有意见?”

    修小罗不知这赵甲天为何偏要问自己,心念电转,做出尴尬笑容道:“赵兄,我们毫无意见。”柳一搂却募然一凛,隐隐觉察不妙。

    赵甲天冷然颔首,目注强自生,却突然石破天惊道:“那好。强镖头,既然贵主人都无意见,你便去拿过包裹,还给他们。”

    强自生愕然望向树上的修小罗和柳一搂。潘大胆一怔抬头。群豪刹那所有视线都集中于两人身上,谁都以为自己听错了。两人吃了一惊,一股磅礴气势,登时涌出。赵甲天当下喝道:“凌横刀、柳一搂!赵某既然敢叫破你们身份,就有把握破了你们的轻功!”强自生顿时惊呆。

    修小罗、柳一搂均不敢轻举妄动,目光陡然一紧,两束精光便迫向赵甲天。修小罗凛然问道:“你们……”赵甲天冷然道:“不错。正是我们。”问答简单,群豪莫不奇怪,但修小罗、柳一搂却登时明白,这队猎手,便是他们想避了开去的围剿队。说不得这二十人乃是“刀霸”曾微丁于华山派精选出的子弟。

    两人之所以有意隐身,无非是想避过了这场少林与华山之间的暗斗。免得当真有了伤亡,日后华山派也会对横刀镖局大施暗谋。哪能想到,避来避去,还是在这最不应相遇的地方,当真相遇了。而既然“刀霸”曾微丁明知两人有可以避过利箭的轻功,却依然以这队箭手来袭杀他们,定然这些人的利箭绝非那么简单。两人吃亏在一个明处,一在暗处,等发觉不对时已经被完全包围。不过……

    修小罗朗笑道:“好!赵兄弟,凌某能认识你,甚是高兴。说罢。要我们怎么做。”

    赵甲天的两只小弩动也不动,冷然道:“眼下以围杀阴阳二魔为目标,所有其他干联,概在战后再行解决。赵某不知您二位与这八位好汉之间的纠纷,却是只想提醒一句,大敌当前,合作则生,你们之间的事情,也好搁上一搁。”

    树下群豪,对赵家狩猎队无不敌意大减,均想:“原来这莫名其妙的事情,竟是由突然间名震西北的横刀镖局两局主策划。这两人,竟利用两个孩子做盗贼,还要利用旁观者的正直心态。”又想:“无论那盗取的物事是什么,这等行径就足够卑劣。有此卑鄙行径,也难怪能在短短时间内就无中生有,创下了名震西北的横刀镖局。对这二人,日后须得万分小心。”

    那八名匪徒募然射出凌厉目光,望定了树上的修小罗和柳一搂。显然已经认定,那两个小孩乃是他们指示。

    修小罗朗声而笑,说道:“甚好。你们的意思,也是我们的意思。自生。去把那两个小家伙的包裹拿来。若敢不丛,为我横刀镖局名誉,我凌横刀,容许你行使一切手段,所有恶名,由我凌横刀一人承担。”他知晓先入为主下,一旦被群豪坚定了信念,横刀镖局的声誉,便会当下扫地。

    这招可比直接杀了他们两个还要可怕。杀了他们两个,少林与华山的纠葛,便可摆上堂面。而若只毁了他们两个的名誉,则他们即使能够返回乾洲,也休想在短期内重建横刀镖局的信誉。再若华山派有意宣传之下,怕是少林也不得不为自身声誉,而抛弃两人,同时抛弃西北这片基业。

    强自生依旧陷入震撼当中,难以置信。柳一搂也当下明了眼前局势,沉喝道:“强镖头,清者自清。少林声誉,不容诋毁。报打不平乃我侠义本性,但若受了不白之冤,便是你当下自刎,也难弥补。”说话中扫了眼四周,但见这片刻功夫,那两个孩子更不知藏到哪里,强自生却依然未动。不禁怒道:“强自生!既为吾横刀镖局属下,便当以镖局和少林声誉着想。试问,谁人如此迫切地诋毁吾等声誉!”

    赵甲天冷然而笑,嘿嘿说道:“好动听的言辞。下一步是否要杀了强自生强镖头来挽回你们声誉?那却更是欲盖弥彰了。”

    修小罗、柳一搂再无法忍耐。他们为横刀镖局将来着想,对“刀霸”曾微丁可能会有的举措事先设防。多日隐藏行踪,此刻终于面对这眼下不能进行的一战,却陡然遭到对方借机诋毁之可怕阴谋,那真是可忍孰不可忍!

    柳一搂长笑一声,“欲盖弥彰?!”修小罗大喝道:“拙!”两人真气同时发动,借树而合,刹那柳一搂的“虚空弋影”修小罗的“雪之飞舞”合而为一。

    赵甲天面色大变,哪还不知这二人要出手。两指一扣,两弩三十余枚针般小箭飞射而出。陡然手腕一麻,手中两弩业已消失,眼前却无一个人影;同时身子一沉,便从树上坠下。

    那些小箭无声射入修小罗、柳一搂原本停身的树上,停了一刹,忽然发出声巨响。

    场内群豪无不凛然色变,早已蓄积的气势登时引发,却是各个顾不得出手,身形闪动,刹那飞离场地,便是那八名匪徒,也惊骇之下,随着奔到了问旗亭上。

    巨响声中,群豪但见仿佛有股无形的狂风刮过,那二十人的狩猎队纷纷从树上坠下。待到他们心神初稳,二十人已经全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也不知是被点了穴道,还是被震得昏迷过去。而方才修小罗、柳一搂停留的那株树木,竟在这刹那化做粉碎。也不知那些小箭究竟采用的是什么东西制造,竟能造成此等威力;或是这树木粉碎之举,竟是由两人有意造成。

    众人正自狐疑,但觉场内的气息似乎突然由无形聚集为有形,不禁眨了眨眼,先前未看到的修小罗、柳一搂二人,竟已身在中心,一左一右地站于强自生身边。人手一把取自于赵甲天手中的小弩。

    寂静当中,但见两人目光缓缓扫过,望也不望争相逃亡的群豪。一个讥嘲的声音,正在这藐视天下的扫视当中,由修小罗口中缓缓传出:

    “想我凌横刀、柳一搂,若要取得什么东西,便是那七大派掌门,也大可直接出手,何须用些阴谋小计。”

    寂静。修小罗黯然拍拍强自生肩头,轻轻叹息一声,道:“自生。回去后回禀强老,你们那潼关的分局,便自立而去吧。局主何人,让其到总局直接报到。”

    众人纷纷沉寂。哪还不知方才错会了修小罗和柳一搂二人,而这报打不平的汉子,便因此事,从此竟被逐出横刀镖局。

    忽然扑通一声轻响传出,但见潘大胆原本扎下的栅栏处,幻出那两名行踪消失的孩子,两人此刻正瑟瑟发抖着,手中的包裹坠于地上。

    木遁之术,修小罗、柳一搂虽无法破解,但两人真气鼓荡,围拢全场一周,两个孩子登时无法再做隐藏,被生生迫出。而真气运转间,无形带出勃勃杀意。那两孩子身在场内,感触最深。与国师巴图弟子三神将的那一场势战,虽则耗去了修小罗与柳一搂全部心神,但也令两人受益莫浅,两人单论气势,已无形迈向武林大宗师境界。此刻虽非有意而为,仅属牛刀小试,两个孩子,没能当场吓死,也已颇为不易。

    (笔者注:这两个孩子,便是丐帮石不知一众弟子中最小的两个:小笨蛋、小可怜。丐帮的另一“蓬蒿人”计划中的修炼地,事实上便在附近。心月狐的召唤法,虽可召唤到三十里内的所有武林人手,但丐帮内人才辈出,尤其“乞儿也是仙”内功,另有内情,对抗拒心灵类武学,有绝对作用。是以他两个才在未入秘密修炼地、采集食物返回的途中被诱到问旗亭,参与了这场武林盛事。自然此事之后,丐帮形迹更加隐秘,防范更严,是以日后心月狐、巴图等多次召唤,丐帮竟能不显出一人,逃过了这场武林大劫。由于丐帮远未到出场时机,眼下又不能过于交代清楚,便来个“书中暗表”,也省得各位读者大人费心猜测。)

    两人行至包裹前,俯身拣起包裹。修小罗淡淡地拍了拍那两个受惊的孩子肩头,说道:“你们若是偷了什么,这就交出。若是没偷。”目光锐利地突然迫向已远在数丈以外、身在问旗亭上的八名匪徒,冷冷道:“——过来!”

    八人俱是一凛,相顾一眼,那匪徒首领当先行出,步伐依旧沉稳,其余匪徒急忙跟随,目中却都有惧意。八人到了近前,修小罗和柳一搂抛过包裹。八名匪徒蹲下身来,那匪首招呼一下,七名匪徒忐忑不安地看了看两人,犹豫一下,先围成***,阻挡众人视线,而后解开包裹仔细搜检。不多时,晃晃两只酒壶,掀开盖子,一股酒香登时扩散开来。

    那匪首起身接过酒壶,看了一眼,命众匪徒依旧盖好盖子。起身冲修小罗拱拱手,尽力客气说道:“凌局主,在下等兄弟身无分文,东西在酒壶内藏着,若要倒出,壶内的酒便废了。是以先做声明,非是有意要借机饮酒。”

    能审时度世者,方为俊杰。这匪首见了两人武功,又知一个不善便再会遭到群豪敌视或两人借故留难,哪能轻易惹事。把话说到前头,自然可占了先理。对这能软能硬,反应灵便的匪首,修小罗心中倒有些赞赏,颔首道:“好。这两壶酒,在下便做主买下,送于你们兄弟。”向柳一搂使个眼色。

    柳一搂摸出一两碎银,抛到包裹内。

    那匪首道:“如此先谢谢两位局主了。”心情大定,知晓越是这些讲求声誉之人,越发不会随意行事。也不客气,先拿过酒壶,饮了两口,转递给旁边兄弟。八人陆续而饮,转眼将两壶酒饮完,而后从酒壶中倒出两小卷羊皮册子。

    那匪首将羊皮册子让修小罗和柳一搂看到,以示的确是有东西被盗,而后迅速收入怀中,高声叫道:“诸位!东西已经拿回。在下兄弟谢过各位!”

    修小罗暗暗点头,对这匪首,又有新的看法。虽则未曾验证,也已确定无论武功定力,其余七个匪徒加到一起,也难望项背。只不知那两小卷羊皮册,究竟有何隐秘。

    正自思索,忽听潘大胆急喝一声道:“兄弟不可!”奔了下来。

    修小罗和柳一搂惊然侧目,强自生业已拔出钢刀,正一语不发划向脖子。却是一见这两个孩子果真乃是盗了东西,自己出手相助的义举顿时成了是非不明的糊涂虫,加之一错再错,未能听从总局主的吩咐,导致被逐出横刀镖局。悔恨交加下便欲自刎了事。

    他死念已定,又不坑不响便已出手,群豪虽已看到,却是各个救之不及。柳一搂倏然射出,刹那到得近前,劈手夺过强自生手中钢刀,同一时修小罗也已赶到,一脚揣出,强自生登时滚到地上。群豪无不长舒口气,放下心来。几名当先奔出的,也停住脚步。

    强自生从地上爬起,含泪道:“让我死!”修小罗又一脚揣去,将强自生揣倒。冷哼道:“蠢材!你若自刎,我横刀镖局这趟镖又当如何?敢是还嫌镖局声誉倒的不够快?!”柳一搂拉拉修小罗,欲言又止,有心劝修小罗言辞婉转一些,却又不知该如何去说。

    强自生又从地上爬起,面上神色依旧是万念俱灰,只欲自刎。修小罗再一脚揣过,这次狠了些,那强自生爬了两爬,竟爬之不起,顿时失声而哭。

    修小罗冷冷道:“强自生,你若当真以为自己的这条命,便比横刀镖局、少林派的声誉都要重要,这便自刎了事。否则就给我活下来,直至顺利交镖。”强自生呜咽而哭,终从地上勉强爬起,跪地而拜:“自生知道了。”说罢又冬冬冬连叩三个响头,额上都已见了血迹。

    潘大胆这才急步赶到,见此情景,呆在一边,忽然跪到修小罗身前,也流出了眼泪,叫道:“凌局主!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冒犯处但请赎罪。但那强老只此一子相依为命,你将潼关分局逐了出去,无异于将他们逐出了少林,比要了他们的性命还要难过!何况强老……”忽地哑了一哑,想起既要恳求不将潼关分局逐出横刀镖局,又要恳求留下强自生一命,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叩首道:“总之求您收回!”

    修小罗冷冷道:“覆水可收么?”潘大胆顿时僵住。柳一搂一怔,不禁叫道:“横刀!”强自生抬起头来,面色毅然道:“潘兄,莫再说了。小弟知道该怎么做。”

    “哦?知道?”修小罗冷冷道:“你知道什么?”强自生一怔,羞愤之下,顿时叫道:“凌总局主,强某毁了少林与横刀镖局的声誉,原就打算立即死去。但这羞辱之言……休要再说!”柳一搂一惊,急忙冲强自生使眼色。他也不想强自生就此死去,但此时又正是立威之机,为横刀镖局的将来,即使当下将强自生逐出镖局,武林各派,也无人能说二话。

    却听修小罗又已冷冷道:“哦,敢情你还不知自己错在何处?好!我这就改变主意。听好了。莫以为交了镖便可了事。交镖之后,随潼关分局局主到总局。看你那拙劣刀法!竟连刀也拔不出来,真真丢人。到总局后跟我上一月,若然还是拔不出刀,就找个剪刀刺心自刎了事!同时一到潼关,即令所有分局派遣一名尚无师承的用刀武师至总局,一月之后,看谁还拔不出刀来!都给我剪刀刺心自刎!”

    那剪刀刺心之举,通常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面临奸污时为保全贞节的无奈之举,用到了武人身上,那便是极大的羞辱。强自生陡听此言,羞愤之下,简直忍耐不住便欲当场向修小罗出手。潘大胆却是陡然一震,当下明白了修小罗话中涵义,一巴掌拍在强自生后心上,警醒其无尽的羞愤心念,喝道:“还不叩谢总局主传艺之恩!月后你若还是拔不出刀,做哥哥的也陪着你一起用剪刀刺心而死!便是强老爷子,说不得也会痛恨收你为子!”

    强自生愕然当中,修小罗那番话一遍遍在脑海中回荡,突然醒悟到眼前这位着实看不出年龄究竟有多大的总局主,此刻的话意竟是说他报打不平时在那匪首面前连刀也拔不出来,太过于丢人。自己竟因祸得福,成了总局主的弟子。百感交集之下,一时竟说不出话来,终于哽咽一声,又忍不住流下了眼泪,叩拜而下。这次却已是又喜又悲又兴奋,恨不能立刻叫声师傅。

    柳一搂长舒口气,随即也兴奋起来,暗恃这样一来,横刀镖局便会立刻多出了一批高手,凌横刀之威,也能当下树立起来。而择了些尚无师承的武师做弟子,功成之日,横刀镖局必然实力大增。又想自己的鞭法,其实也可找些人传传。假若他们两个能真个收到资质甚佳者为传人,有上几个,那岂不正是……哈哈!虚空派开派了!想到兴奋处,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强自生、潘大胆等均以为柳一搂见修小罗改变了最初主意而高兴,不禁心中对柳一搂大是感激。一众豪客都纷纷赶来,见此情景,无不露出笑容。连那八名匪徒,也松了口气。

    武人重义,门派重威。便是那平素里为非作歹者,也结朋交友,是以即使本人恶行连连,厌恶报打不平者,也对眼前这种有恩必报、有信必立、有言必行的场面,大为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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