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驾到!”钟妍的心腹女官忽然大声通禀,令亭中的三人同时一惊,抬头只见陈睢从御花园的另一侧正往他们所在的碧波亭走来,亭内的情景一览无遗。

    钟妍的脸色立变,宁湛与风絮也同时想到了此时正放在她面前的那只瓷瓶。

    “奴婢恭迎太子殿下,殿下万安!”所有宫人应声跪下,参礼迎候太子。

    陈睢惊怒不已,幸好最后一丝理智止住了怒火,才让他没有立刻发作。

    短短几息时间,钟妍神色数变,最后却是嫣然轻笑,起身迎向陈睢:“太子殿下今日怎么也有心情至此漫步?”

    陈睢当然不是随意来此的,否则他怎么会因为女官的通禀而惊怒难遏?此时再听钟妍这般似笑非笑地挑衅,他毕竟是养尊处优的一国王储,如何还能忍耐,当下便冷言:“娘娘有心情在此与商户相谈,孤自然有心情来园中走动!”

    钟妍笑得更加娇美:“王上为国忧心,妾不通俗务,只求能稍慰王心,此举虽是有**份,但是,妾亦不避人言。却不知殿下的心情因何而起?”

    钟妍得王的专宠已近十年,与王后却是井水不犯河水的状况,陈睢是王后嫡出,一直以来,两人都无交集。这般的情况令周围的宫人大为吃惊,不明白他们怎么就针锋相对起来了?

    钟妍心里清楚,陈睢这个时候来御花园本就是恶意,自是全力反击,以求喘息之机。

    陈睢的确是来抓把柄的,钟妍的举动十分可疑,陈军反攻在即,联想到之前的情况,他开始相信一些官员的猜测了——华妃叛国。

    钟妍最后的置疑令陈睢恼极,他快步走进亭中,对钟妍质问:“娘娘有孕在身,已暂避侍寝,为何还如此频繁地见镜缘斋之人?镜缘斋毕竟不是我陈国的产业。娘娘不知避嫌二字吗?”

    陈睢的话一出口,低头跪在地上的宁湛与风絮同时变了脸色——以往钟妍传递情报就是通过白初宜安插在镜缘斋中的间者。他们立刻想到,是否陈睢或者其他人掌握了什么。

    钟妍心中也是惊惧不定,但是,她比宁湛与风絮更了解陈睢乃至陈国诸臣,并不相信,这位太子殿下或者其他人掌握了致命的证据。一眨眼的工夫,她冷静下来,脸一沉,声音尖锐地表示自己的不满:“什么叫避嫌!太子殿下,我做什么了?镜缘斋供应后宫诸人妆容之物,便是王后娘娘也不是从未见过他们,难道我见不得吗?若是见不得,殿下请王令来,我自去王后殿领罪,若不是殿下没有王令,就请您注意身份,我毕竟是三妃之首,不是您可以随意喝斥的贱婢!”言罢,她起拂袖而去。

    “素离,替我送客!”钟妍对心腹女官吩咐,语气冰冷,脚下更未停半步。

    身为钟妍的心腹,程素离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低头应了一声,便走到陈睢面前款款行礼:“殿下恕罪,这二位虽是商户,但是,毕竟是娘娘请来的客人,殿下若无其它事要问二人,奴婢就请二位离开了!”

    这话分明就是威胁。陈睢的脸上阴晴不定,心中不无扣下这两人的打算,可是,那无异于与华妃直接开战,到时候,得到把柄自是无妨,若是找不出问题,以钟妍经营多年的权势,他在太子宫的日子也就到头了,甚至于他的母亲与外家都会遭殃!——把握太小,危险太大,陈睢最后也只是看着宁湛与风絮离开。

    回到镜缘斋,宁湛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抓着风絮的衣领,严辞要求:“立刻让她的人离开!镜缘斋若是出了事,我们之间便当从没任何关系!”

    风絮大吃一惊,却还是照办了:“你不说,我也一样会下令。这是规矩。”宁湛这才放心。

    风絮欲言又止,终是没有追问宁湛为何反应如此激烈。就算镜缘斋与宁家的其它产业不同,是宁湛一手建立起来的,他也不该这样,而且,他们几人在镜缘斋都有参股,宁湛这样说也有些过份了。

    宁湛不是没看出风絮的疑惑,但是,这其中有些事情不足以为外人道,即便他们是知交,彼此也总有些事情是不愿与自己之外的人分享的。风絮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没有追问。

    风絮是白王府长史,虽然不清楚间者的身份,但是,发出警讯命令撤离还是办得到的,这些事情自是无须宁湛过问。不过,当天,陈国京兆尹便派人来镜缘斋检查,却是一无所获,这让两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为钟妍担心起来。

    “看来这位王储终于打算有所作为了……”风絮轻声叹息,神色悲悯。

    宁湛不由扬眉,见状刚想开口,又想到之前风絮对自己的沉默,便没有将问题说出口——既然是云间人,为何对陈如此悲悯?——而换了一句话:“他已是自身难保了!”

    风絮没有异议。他们都知道,钟妍拂袖离开的同时,也借机带走了白初宜的那瓶药。

    陈睢的举动表明她已被怀疑,无论如何,她都只能先下手为强,此时,她再与白初宜决裂,便是必死无疑!

    舍去孩子是必须的。

    当然,风絮知道,自己的到来想必也动摇了她的决心,陈睢的举动只不过是给了她一个台阶。

    毕竟,当年在白初宜面前郑重发誓必亡陈国的是她自己……

    *****

    “没有任何可疑?”相府内,安平满脸疲惫地问京兆尹安明,再次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缓缓摇头:“来不及了!殿下过于便是发现可疑又能如何呢?镜缘斋是宁家少主一手创建的,即使其中混有一二间者,镜缘斋推说不清楚,我们又能如何呢?难道封杀宁家的产业吗?现在大军出征,无时无刻不在花钱,宁家一旦撤回所有产业,不必东岚来攻,陈国便先崩溃了!说不准,东岚就盼着我们这样做呢!”

    安明被惊出一身冷汗。的确,这个时候,与宁家翻脸不仅于事无补,对陈而言其实更是无异于火上浇油的行为。这样想来,谁又能保证这不是东岚的诡计呢?

    “你就将我这番话回给殿下吧!”安平实是疲惫不堪了,挥了挥手示意这个侄子退下。

    小书房里只剩下安平一人,这是他平时处理公务的地方,等闲连家眷也不准入内,此时,书房内***通明,安平却觉得自己如同在无月的黑夜中前行,道旁便是万丈深渊,不知前路如何,也无法后退。

    陈王纵情声色已有多年,对安平极为信任,一应国事政务皆交其处置。虽是位高权重,但是,安平却一直无法有所作为。陈王只求一时安逸,最不愿见任何争端。安平明知陈国积弊甚重,每每想有所动作时,便被陈王阻止。他早已心有倦意,只是,对陈的忠诚与陈王的知遇之恩令他只能继续坐在国相的位置上,努力维持陈的国脉。

    陈王一封诏命要反攻,前后调度安排却全由安平负责,他毕竟已年过花甲,自是身心俱疲,又为陈军的命运担忧不已,今日再听安明禀报这样的事情,心中的不安更甚,却又无计可施,便更加焦躁难安。

    平时,安平再忙,亥末也就该离开小书房准备休息,可是,安明走后,直到子正时分,安平也没有离开的迹象,服侍多的仆人有些担心,禀报了夫人。夫人连忙赶到,敲门、请示均无回应,这才真的慌了神,命人强行打开房门,只见安平伏在桌上,右手挂在桌边,手中犹执着笔,右手无力垂在身侧,已是不省人事了。

    “快去请太医!”安夫人大惊失色,却总算没有乱了分寸,惊呼之后,管家立刻去请太医,其他家人则忙着着老相国从书桌前移到外间的长榻上。

    这边刚安顿好,就有一个家人匆匆跑过来,对安夫人禀报:“夫人,王后殿长御求见大人。”

    “大人都这样了,能见谁?”安夫人气急地斥责家人,“就说大人不省人事了!”

    那个家人脸色惨白,慌张地应了一声,又匆匆跑出去,不多会儿,却去而复返,对安夫人道:“夫人,女官说,太子危矣,王后求相国大人救命!”

    安夫人惊骇地瞪大了眼睛,半晌,眨了眨眼睛,无奈地道:“你请长御女官进来,让她看看相国这个样子可能去救命?”

    见安平这副样子,长御腿一软,整个人跪倒在地,口中喃喃道:“这可怎么办?太子殿下……王后娘娘……怎么办?”

    安夫人这时也顾不上安慰她,随口敷衍了两句,便命家人将她送出去。

    太医来了之后,确诊是中风,幸好安家人发现得及时,施针、灌药之后,安平总算是醒了,只有静养些时日,便应无恙了。安夫人怕他操心,又打听到太子只是被王勒令闭门思过,便命家人不准提宫内之事。陈王派来慰问国相的使者似乎也被得了关照,都没有提太子的事情。陈睢与王后也只能独自应战了。

    其实,那天,刚听儿子说了御花园中的事情,王后便知道事情不好。她久在宫闱,从王子妃到太子妃又到王后,这宫中各人的心思,她远比儿子清楚,当时她便责备儿子多事,不是因为他去华妃起争执,而是不该多事将华妃遗留在亭子的妆容之物给她送回去。

    “最好是我猜错……睢儿,你这是送了她一个绝好的机会!”王后长叹,也就是他这个自幼被立为王储的儿子会如此,换了其他,根本不会管那些东西。不过一些妆饰容貌之物,宫中谁会缺那些东西。

    不过,王后也清楚儿子的心思,不由又叹息一声:“后宫中无怨无仇尚争端不断,何曾有化干戈为玉帛之事?你想得简单了!既知道不该轻易开罪她,一开始你就不该那样做!”

    果然,未到黄昏,就有宫人来报:“华妃娘娘流产了。王上将太子找了去,不知是何事?”王后当时就是一阵眩晕。

    “快去请相国入宫!”她知道自己劝不住王,只能请安平出面,却没料到安平忽发中风,最后,她只能硬着头皮去华妃的寝殿。

    “……王上……您听妾说……殿下素来仁孝,不会做这样的事情的……那名宫人又死无对证……说不定是有心人想离间王与殿下的父子之情……请您详思……”没进门,王后便听到钟妍虚弱而娇柔的声音,顿时眼前一黑,又是一阵眩晕。

    “娘娘……”长御上前扶她,却听她无力地道:“回去!回去!”

    长御虽然不解,但是,看王后脸色苍白,满头冷汗的模样,以为她身体不适,自然不便见驾,便依言扶她回寝殿了。

    王后刚进殿便有宫人来报,王上只让太子闭门思过,整肃东宫纪律,并无它言。宫人都松了一口气,只有王后依旧精神萎靡。

    过了几日,王后得到准允,去见儿子,见到他的第一句话便是:“我信你们的猜测了,华妃所图不浅!”

    而同时,宁湛与风絮也再次入宫,钟妍的脸上毫无血色,即使隔着纱帘也可见她的憔悴。殿内只有本就知晓此事的素离,宁湛与风絮心惊不已,一直没有开口,钟妍却先开口了:“子然,你转告君上……如君所愿……”

    风絮默默点头,却听钟妍轻笑着言道:“你是她的长史,怎么这般模样……我还有别的选择吗?我不想死啊……”她的心中仍有恨,即使曾经稍有动摇,那恨与不甘也未褪半分,她怎么可能想死?

    这话的意思,风絮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不敢置信地道:“不可能……”却是连他自己都不信的反驳。

    “你以为,她会允许任何意外发生吗?……我别无选择……除非我想死……”钟妍轻叹。

    风絮又惊又怒,听着她虚弱无力的声音,再想到前后诸事,一口气堵在胸口闷得他难受,好不容易喘过气来,只觉得口中满是腥气,宁湛与钟妍同时惊呼:“子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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