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宫是一座优美而绝望的宫殿,这里锦衣玉食,但是,对在这里生活的所有人而言,人生其实已经结束,在这里的每一天都只是活着而已。

    有子女的还可期待一下,但是,也没有太大的不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同样的日出日落,同样的起居游乐,看得到结局的人生又有什么意义呢?

    回京一年来,易庭越来越不喜欢来长安宫,毕竟谁也不愿见着自己的母亲以眼睛可见的速度日渐苍老,但是,在即将出行,尤其要是去一个并不安全的敌国的时候,他无法不向母亲辞行,毕竟,再如何苍老,他对母亲都是同样的牵挂。

    见到儿子,柳太妃十分高兴,取了茶具,亲自烹茶。雅轩静室,看着母亲更加精湛的茶艺,易庭心中却是一酸。

    “怎么了?茶不好吗?”柳太妃怎么会没注意儿子的心情变化,不由关切地询问了一句。

    易庭摇头,慢慢地摩挲捧在心中青瓷茶盏,目光却静静地落在母亲的梳理整齐的发髻上,柳太妃若有所觉地抬手抚过鬓发,轻笑道:“怎么了?”

    “母亲最近还好吗?”万千话语终究化成最简单的一句话出口,易庭自己都有些懊恼。

    “会有什么不好的?”柳太妃微笑,眼中一派平静,“看到你就更好了!”

    这样的对话就沉闷了,易庭抿唇勾起一抹笑容,仿佛是将之当成了笑话,接着,用一种轻松的语气地说明来意:“王已下诏,以我为正使前往安陆!”

    “安陆?”柳太妃犹疑着重复了一声,“那是敌国!怎么会派你去?”没有问是为何事派他,毕竟,中秋之后,“永寒”、“紫韫”之类的词在平奈早已是无人不知。

    易庭出使殷国的结果犹历历在目,柳太妃不免有些草木皆兵的感觉,担心易洛是否又有算计。

    “因为我的才识最好!”易庭轻笑着说出易洛的原话,看到母亲再次皱眉,连忙温言安慰,“我如今半分职权都没有,他若真要对付我,不过一份诏命的事,不会用国事作筹的!”

    柳太妃这才安心下,姿态优美地为他添了茶,犹豫了一下才道:“我本也准备让你过来一趟的。”

    易庭一愣,搁下茶盏,正色看向母亲。若非要事,他的母亲断不会想做这样惹嫌疑的事情。

    “几个宗亲府的执事前些天来了一趟。”柳太妃端起茶盏,品了一口自己烹制的茶,满意地吸了一口气,才接着道,“说的是储位的事情。”

    易庭立时冷笑:“怎么?他们自己不敢出头,找上您了?难道他们以为您掌着长安印,便真的摄太后权了?”

    柳太妃失笑:“我自是不会答应,可是,他们又提出杨婕妤应该晋封了……”说着,柳太妃轻轻摇头。

    “年初时,杨家刚因强占民田被斥责了一通,几个近支族系还被褫夺了爵位,这才几个月,又不安分了?”易庭忍不住皱眉。

    “王至今只有一子,杨家怎么可能安分?”柳太妃对这种事看得极透,随即说出自己原本的想法,郑重叮嘱:“我是担心他们最近要有行动,想提醒你小心谨慎,不过,既然你出使安陆,也就无妨了。”

    易庭默然点头,心中隐隐为那个沉静地站在母亲身边的孩子感到可惜。

    “在想什么?”柳太妃看到儿子眼中的痛惜,不禁有些好奇。

    “没什么?”易庭一带而过,“只是想到了大王子。”

    柳太妃是长辈,也见过王长子几次,听到儿子这样子,便回想起那个孩子的模样,不由摇头叹息:“那个孩子有些可惜了。”

    ——可惜了,再好也入不了王的眼!

    却也就这一声叹息,毕竟,他们已是自顾不暇。

    不过,事情的发展并未如柳太妃希望的一样,杨家仿佛策划了许久,行动非常快,在易庭出发前,东岚朝中便忽然兴起了立储的呼声。

    最先提出立储的是两位宗室长辈,不过,立储其实只是顺带的,两人的奏章更多的是说充实后宫,广衍王嗣,立储的事情不过一笔带过,只是一句“宜定储位,立国本”,但是,就是这样的一句话,却有心人被拎出来,完全不顾前后语意,跟着就上奏附议立储。

    将近年末,易洛的心思又放在对付永寒的事情,一时也就没有理会,吩咐尚书台将相关奏章与其它奏章分开呈上,他却连看都没看,但是,不到三天,事态居然愈演愈烈,易洛着实大吃了一惊。

    “臣以为,杨家为此策划已久。”原召在紫宸殿中沉声禀告,却被易洛劈头扔了一支紫毫。

    “以为?他们若是策划已久,便是你职方司的失职!”易洛冷言训斥。

    原召自然明白这一点,低头跪下,并无分辩——确实是他疏失了。

    职方司早已掌握杨家人这一个月来频繁与朝臣见面的事实,但是,他的心思全在安陆那边,也就没有认真分析。

    “卿须谨记,职方司是不允许犯错的地方!”发过火,易洛便作罢了,“这一次,朕体谅卿种种行为乃人之常情,但是,绝无下次!”易洛的语气平静,原召却着实地打了个冷颤。

    易洛是王,从不威胁臣下,他如此说便是陈述事实,决无回旋的余地。

    “臣谨记!”原召咬牙应承,“绝无下次!”

    他同时在心中告诉自己,这一次之后,他便彻底死心。

    “王上,臣萧漠求见!”殿外忽然响起萧漠的声音。

    “进来!”易洛转身坐到一旁的围榻上,摆手让原召起来。

    原召低头叩谢后,才站起,正好看到萧漠迈步进来,心知道易洛是给自己留面子,随即心念一转,陡然一惊,还没抬头,就听到萧漠平静的声音:“王上,一切已妥当。”

    易洛将尚书台从直秘监划出后,直秘监的职权更加简单,但是因为依旧掌握宫廷内卫的大权,权威却并未折损,萧漠依旧领着内史令与直秘监的职权,却更少露面,几乎就成王的私臣。

    在这种时候,易洛会让他做什么?——答案不言而喻。

    “那就走吧!”易洛冷笑着起身,摆手让原召不必跟随,“三天后就出发了,这件事,朕亲自处理,你继续去准备你该做的事情吧!”

    “是!”本也无意掺和进后宫的事情,原召这声应得格外轻松。

    *****

    弘徽殿内外,站了一地的人,也跪了一地的人,只有杨婕妤坐在床边,仿佛完全不知道周围发生的一切,目光只是盯着床上躺着孩子。

    易洛进来时,所有人都跪下,只有她依旧一动不动,萧漠想过去,却被易洛阻止。

    说实话,对这个妃子,易洛并没有太多的感觉,从一开始就是政治联姻,他根本连一点心思都没放在她心上,今天,也许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认真地看这个女人。

    看着她满眼的眷恋不舍,易洛知道,至少她是个好母亲!

    ——这个孩子比自己要幸运!

    轻轻摇了摇头,易洛移开目光,看了一眼殿内跪着的宫人,淡淡地吩咐:“杖毙!”

    原本只是低声啜泣的宫人在一瞬死寂之后,全都嚎啕大哭起来,却连求饶的勇气都没有。

    眼见易洛因为这份噪杂的混乱而皱眉,萧漠对负责的内卫统领点头示意,一群内卫立刻上前将所有人堵上嘴拖走,殿内立刻安静下来。

    杨婕妤这时才看向易洛,满面悲伤,眼中闪烁着不敢相信的痛苦:“妾知道王容不得妾了,妾的父亲算错了王的心性,妾却是知道的,但是,王,佑铭是您的亲生骨肉……”

    看到易洛波澜不惊的冷淡神色,杨婕妤苦笑,再不说话,默默起身。

    萧漠看了一眼易洛,心中叹息了一声,摆手让内卫将这位后宫最高位的妃嫔带走。

    易洛走了两步,似乎是想看孩子,却终是没有靠近床边,也没有看那个孩子一眼,便决然转身,对默然低头的萧漠吩咐:“大王子的起居由你负责了!”

    “是!”

    “从今而后,废黜内神官之位!王宫之中不准有神官出入!”

    “是!”

    再抬头,萧漠只看到易洛离开的背影,王殿侍卫紧随左右,那个身着玄黑王袍的身影却挺拔笔直得孤单。

    摇摇头,甩开所有情绪,萧漠吩咐随侍的宫人调派人手过来照顾及大王子。

    昏迷中的孩子不会知道,当他醒来,一切都已不同,从今往后,他必须独自生活在这个永远与善良无关的王宫中。

    他的母系以为可以用他来赌一个未来,他的父亲则用他设了一个局,釜底抽薪,断去了他们的所有希望。

    他的母亲为莫名昏迷的他的祈祝时,巫蛊、诅咒的罪名已悄然而至……

    渎神之罪,万死不赎。

    这是王宫,是王的天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

    易洛并未借此兴狱,甚至没有问罪杨家,只是先将杨婕妤废为庶人,随后又赐死。

    仿佛是顾忌那个三岁的长子,但是,看透前后因果后,谁又不明白王的冷酷呢?至于废黜内神官,进一步削减神殿的影呼力,在这件事中也并不醒目。

    ——东岚王何尝不是在警告那些自以为高明的人?

    易庭就是带着这样的觉悟接过节杖,正式出使安陆。使团中并没原召的名字。

    (心情好些了,但是,还是看不到找回狗狗的希望……是可爱漂亮的纯种京吧,周围几个小区的狗放到一起,我家的这只绝对是最漂亮的!唉……希望能找回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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