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继君话音落下,大帐内顿时变得阒寂无声,夜风从帐帘底呼呼地蹿入,拂过在座诸人,那十四仙神只觉得心底陡然彻寒,脸色大变。

    “这为何?”百里雄紧紧握着酒盅,皱着眉惊诧无比地望向周继君,“他们可是个个奋勇杀敌,立下大功。”

    “奋勇杀敌?杀那些普通的兵将和落单的修士?”周继君轻转着酒盅,看向坐立不安的十四仙神,冷笑道,“若那八臂神君尚在,恐怕北疆军已经全军覆没了。出战前,李帅已说明利害关系,你们非但不听,还出言顶撞,自恃得了仙神之位便不把李帅放在眼里?哼,你们虽为仙神,可在军中却只是听从调遣的将领而已,不料居然狂妄到这种程度。”

    “既然如此不顾大局,留你们又有何用?世子,还请将他们枭以肃军规!”

    冰冷的话语回荡在营帐内,杀机流转,那十四仙神已然面如土灰。周继君余光飘向百里雄,只见他脸色时明时暗,紧咬着下唇,却是犹豫不决。周继君弹动手指,眉宇微微松开,适才他这番咄咄逼人之言却是在试探百里雄,只要他稍有不满,周继君就会另择棋子或是重新布局,可到目前为止,百里雄也只是不舍而已,却毫不在意,即便周继君适才喧宾夺主的那番话已经僭越。

    略显沧桑的声音响起,举盅而饮的周继君嘴角微翘。

    “还请公子稍收雷霆之怒。人孰无过,十四仙神刚入我军,对军中事宜不甚了解。况且适才一战他们确实出力甚大,也算是功过相抵。”

    闻言,十四仙神纷纷露出感激之色望向出言相劝的李平,而百里雄更是脸上堆起笑容道,“李元帅所言甚是,君兄还是多喝些酒,少生点气吧。”

    周继君望向满脸祈求的十四仙神,沉吟良久,长叹口气道,“也罢,若非世子和李帅劝阻,以我的性子定要亲手将你们斩杀,剥夺神位!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们下一场的战功皆不算数,世子你看如何?”

    百里雄看了眼周继君,又看向长舒口气的仙神们,大手一拍几案道,“就这么定了!诸位仙神可有不服?”

    “不敢!”

    以月狐真君为的十四仙神齐声施礼道,背上皆已沾满汗水。月狐四人是在周继君南下一路上被收服,对周继君可谓又怕又忌,虽不至于死心塌地,却也不敢有2心。而落云山十仙神虽然个个大有来历,可却知周继君乃是屠龙老人的师弟,有着这层关系,亦是不敢不服。

    大笑数声,百里雄将盅里酒水饮尽,他通红着脸看向周继君,半晌开口道,“若非君兄相助,恐怕我四年前就死在京城了,更别说眼下云州已然唾手可得。君兄为我之股肱,不可不封,君兄是想做国师呢,还是想当王侯呢?”

    “世子言重了。”周继君看了眼已有几分醉意的百里雄,轻笑一声道,“战事未结,亦没立朝定都,岂可在这时行封赏。不过军中诸将却是要定下职务名号,否则名不正言不顺,却是乱了套。”

    “有理,有理。”百里雄微微颔,他看了眼一直未说话的东来客,开口道,“古老先生有经天纬地之才,屈尊来我北疆军,这军师之位非你莫属。”

    “谢过世子。”东来客身体微晃,却没站起,他余光飘向周继君,眸底飘过阴沉和不满。

    “李元帅和父王同是天下五大名将之一,我得李将军如得臂膀,今日便封你为我北疆军第一元帅,坐镇中军。”

    “谢世子。”李平起身施礼。

    周继君淡淡一笑,放下酒盅开口道,“除了世子所封,我亦有一礼赠于元帅。”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只神位推向李平。

    “那日我曾说过,若李帅肯来我北疆军,我便赠你神位。这是今日被我斩杀的八臂神君之位,李元帅修炼了它,定能如虎添翼。”

    诸将仙神纷纷朝着李平拱手道喜,而李平得了神君之位也是微微激动。北疆军众将都曾听闻李平威名,这几日来也见他调兵遣将手段高,心中皆是敬服。而十四仙神承李平出言相救,芥蒂已消,虽然有些眼红,却无不满。

    “世子接着封职吧,我还有事,今夜就要离开此处。”周继君起身向百里雄拱了拱手。

    “君兄!”百里雄一急,连忙站起将周继君拉住,“君兄刚回,怎么又要走了?何事如此匆忙?”

    “我去行一件关乎世子大业的事,等我回来世子便知了。”说话间周继君身形已至帐帘处,他脚步微顿,回身向百里雄道,“征服天下不是一年两年便能做到,世子可内修外联,占领云州后先稳定后方,广纳贤士,争取民心,然后结交拉拢其他豪强军阀,切勿心急。内事问古老先生,外事问李元帅,如此当无忧。”

    军营外,高坡上,敖云孑孓而立,遥遥北望。孤月乳影如水而泄,划过她的梢,流向远方。月辉中,白衣男子缓步而来,直到走至敖云身后,她还是未尝回。

    “今夜我们便出吧。”周继君望向敖云淡入月色的背影,轻声说道。

    “好。”

    “你在想什么。”

    敖云转身,她并没有回答,只是怔怔地看向周继君,似乎要寻找出什么来,随后淡淡一笑道,“你的心机还真深呢。”

    “怎么说。”

    “适才军营中,你先试探百里雄的心意,又助李平取得众人之心,还以道力压制东来客,免得他出来乱言搅局。你只呆了半柱香,这主帐之中已被你掌控。世子欲封你,你却大义凛然的拒绝,不过是想以然的身份凌驾北疆军之上,免得受百里雄所制。在这北疆军中,你还有多少棋子,多少局未展开?”敖云深深地看了眼周继君,“你这样勾心斗角,就不累?”

    “累?”周继君揉了揉眉头,嘴角划开一丝嘲讽,“这是争夺天下的勾心斗角,不是你们女人之间争宠的勾心斗角,累又如何,你不会懂的。”

    说完,不再理会敖云,周继君召出君子剑,揽住女子的柳腰,随后驭剑而起,顺着月影向那极北之地飞去。

    五日后,落云山天机府。

    云州虽然不行教化,可种族甚多,民俗有趣,一路上敖云几次央求周继君停剑而游,这样停停走走,原本两日的行程硬是拖到五日。此时来到天机府,敖云还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却是未尝尽兴。

    “那里就是典经阁了,里面藏书万千,古卷如云,你去寻找封神云台的建造之法吧。”周继君指着残破的阁楼向敖云说道,目光流转在屋顶大洞上,四年多前的往事如烟如尘缠绕上心头。

    就是在这里,周继君修炼成出了先天藏象,也是这里,他第一次与依依相拥,却在刹那后如梦幻泡影离逝。目光从进入典经阁的敖云身上移开,周继君环视四周,熟悉的气息渐渐荡来,却压得他心中烦闷难受。

    鱼塘前,梨树已老,枯花落叶沉浮在水中。风起,吹卷银丝飘飏,周继君在鱼塘前凝神驻足,半晌转身向塘边那一舍小屋走去。那里是依依的住所,在天机府中七年,周继君却未曾迈进半步。

    推开门,淡淡的暖香飘来,周继君深吸口气,稳住身形走进去。屋内陈设似乎许久未动过,却没落灰结网,仿佛日日都有人来打扫一般。眸子陡然一凝,目光落到榻前那个矮小的人偶上,周继军心头怦怦直跳,急步上前抓起木偶。这是一个方才十来岁大小的男孩,面容淡漠,眸子好似被精心雕琢过,褶皱弯起处,倔强和坚毅的神情跃然而出,活灵活现。

    周继君把玩着人偶,目光滑落在袍尾“君儿”两字上,嘴角翘起,仿佛春风拂过心底,暖暖的,带着几许甜蜜,之前的烦闷一扫而空。仿佛依稀回到了四年多前,自己深爱的女子坐在房中,淡若秋月的笑,轻轻刻下君儿二字。

    柔情似水流过心田,周继君眉头舒展开,开心地笑了起来,可就在他眸子微移的那刹那,身体却陡然一僵。在床榻另一边,也放着一只人偶。

    深吸口气,周继君走了过去,他颤抖着手将那只人偶抓起。冲天冠,云霄战袍,飞眉俊目,这英姿潇洒的人像浮现于周继君眼中,却让他面色白,心中陡然变得冰凉无比,就像是突然现最珍爱的东西被别人夺去般,又或是,从来就没有属于过自己。

    “依依他”周继君踉跄地倒退两步,喃喃自语望着手中的人偶,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战天宵,仙宫摧,万里银河血如烟。君齐天,怒吞仙,瑶池神女颜如纸。十万风云猎天宫,只为佳人舒黛眉”

    歌声回荡在耳边,若隐若现,周继君咽了口口水望向人偶袍尾处,那龙飞凤舞地两个字如一根毒刺,硬生生地插入他心头肉里,撕心裂肺般疼痛。

    齐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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