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让他衍算出自己的身份和事迹,到那时,这离恨天上再没有能斩断桂花树之人。

    不行,定要阻止他!

    周继君阴沉着脸,在古殿前来回踱步,脑中不断浮起玄都推衍时的情景。

    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等玄都反应过来,今日之事败矣。

    伪君子道意升腾而出,周继君眸中掠过一丝阴霾,尔后散去,神情不但恢复如初,反倒比之前更像一正人君子。

    “玄都道兄,非是在下不愿出来相见,只不过此中牵扯太多,一时半会难以道清。”

    悠扬的话音传入玄都耳中,虽不见其人,可声音中蕴含的道意却让玄都心生好感,不是道德经又似道德经,总之很是清正自然。

    “那么可否告知玄都,道友究竟是何人,为何藏身在这离恨天上。”

    玄都面露微笑,松开指间的印法,朗声问道。

    等了许久,玄都只听从不远处的古殿中传来一阵叹息声,虽见不着那位“道友”的真面目,可玄都依稀能看到他忧心忡忡、欲言又止的神情。

    “罢了罢了能遇见师弟也算是一场机缘事到如今,我也不再隐瞒了。”

    闻言,玄都微微一怔,下意识地念叨起“师弟”二字,眸里浮起古怪之色,良久,沉吟着开口问道。

    “道友称我师弟这又是为何缘故。”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千多年前,经书尚未著出,可尊师已有所悟,而我亦另辟蹊径,创出另一番道意,和尊师所传之道虽近,却有些许不同。”

    话音传来,携着浓浓的君子道意。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恰和《道德经》中“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相似,诸如此般不在少数。玄都对《道德经》痴迷如斯,自然对君子道意十分亲近,又听得周继君这番话,心中已信了大半。

    “失敬失敬,原来道友也是太”

    那个“太”字刚出口,玄都就听“师兄”微微焦急地唤道。

    “师弟且助,尊师的名讳岂可乱提。”

    “是极是极,师兄所言甚善,倒是玄都莽撞了。”

    古殿中,银发化作大氅随风翻飞,周继君暗舒了口气,嘴角微扬。若被玄都道出太上的名号,即便太上远在万里之外,也定会有所察觉,玄天境界如周继君尚能如此,更别谈太上圣人了。自己这一番话,虽是满口胡言乱语,可君子道意确实和《道德经》有几分相似之处,兼之施展天音诀,不知不觉间,已然打消了玄都的戒心,可他修为实力高深,又是太上的亲传弟子,若是强行用天音诀来蛊惑他,却有适得其反之险,如此,倒要好好想个主意了。

    宫殿外,玄都满脸掩饰不住的欣喜,一想到自己竟还有个师兄,千年前就已跟随老师修炼,想必对《道德经》的领悟十分高深,自己尚有许多不解之处,今日总算找到解惑之人了。转念一想,玄都的眉头不由得直蹙,师兄修为比自己高上许多,又创出他自己的道意,可为何躲在离恨天深处,不愿出来相见呢。

    想了想,玄都朝着远方的宫殿规规矩矩地作了个揖,开口问道。

    “究竟何事困扰师兄,让师兄无法出来相见。”

    鸦雀无声,许久未有回应,玄都心中微微焦急,刚想再开口,就听叹息声又从远处传来。

    “非是我不愿出来和师弟相见,只不过我在这里已困了百多年,百多年来未曾离开半步,纵然想,也是无能为力。”

    话音落下,玄都面色微变,双拳拽紧,怔怔的盯着蒙在灰雾中的上百宫殿,眉头紧锁,良久幽幽一叹道。

    “这又是为何”

    “因为一个女人。”

    “女人?”-

    本文转自l-

    玄都一愣,心中愈发好奇起来,不由得开口便问。

    “那究竟为何?师兄莫非被女子所害?”

    在离恨天上呆了二十余年,玄都虽已寂寞惯了,可只要是人,都无法真正习惯那种单调冷清的日子,更何况在数十年前,玄都还是那古洲上的一方枭雄,心底深处,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曾经的热血尚未完全冷凝。今日邂逅了这个神秘的师兄,隐隐约约间,玄都总觉得有什么大事将会发生,全在师兄的往事中,让他不觉有些兴奋。

    “也罢,你我也不是外人,何况在百多年前,这件事虽算不上家喻户晓,可只要有点身份地位的强者,无不知晓。”

    在玄都的等候中,他的“师兄”顿了顿,尔后娓娓道来。

    “那时候,我随老师修行了已近千年,一身修为大成,也曾和几个成名强者战过,皆胜出,在这天地穹宇中也算小有名气。老师忙于它事,于是我便趁机偷偷逃出兜率宫,游遍穹宇各地,诸如地府、归墟、四大部洲等等。那一日,我驾云飞上九天,却在天河边遇到了一个女子,她自称太阴宫主,和我对弈三日不分胜负,论及诗书历史亦或天地间的秘事,颇有一番见识。起初我只把她当作一玩伴,共游穹宇,渐渐的,或许是日久生情,又或者是其他,总之,不知从何时起,她的身影印烙进我的心底,一想起她,只觉得整个人精神焕发,心情也变得奇好情之一物总会让人深陷如斯,玄都,你可曾遇到过这样的女子。”

    迷离的眸子中浮起几分黯然,听得“师兄”的问话,玄都摇头苦笑道。

    “师兄所言极是,纵然世间凡人称吾等为神仙,以为神仙便是无忧无虑逍遥自在,可神仙亦凡人,只要陷入情事中,同样难以脱身。玄都也曾遇到过这样的女子,那时以为从此相伴朝朝暮暮厮守终生,却不料最后杀死她的,却是我。”

    感慨唏嘘着,四十六年前,玄都是争霸天下的枭雄,而如今他已成为圣人的徒弟,可心里的往事却从未和人提起过,此时和“师兄”坦诚相待,玄都不由得升起惺惺相惜之情,心底深处最后一丝警惕也随之烟消云散。

    “是啊,曾经做梦也想着厮守终生,可世情变幻无常,岁月如剑,总会残忍地将那些人那些事割裂得千疮百孔玄都,你可知我爱上的女子是谁?”

    “她是谁?”

    “明面上她是太阴宫主,可私下里,她却是另一个人的禁脔。她对我百依百顺,不惜欢好,只不过因为她偶尔的无聊寂寞罢了。”

    “另一个人?”

    玄都眸子中浮起几分愠怒,昔日的热血从心底涌出,即便《道德经》也难以再捆缚中。

    “若我是师兄,大不了将那女子从那人手中抢来那人究竟是谁?”

    “如果是寻常人,我定会如师弟所言那般,可他并非寻常人,他就是那天地至尊,手掌亿万生灵的天宫之主。”

    玄都愕然,脸色时阴时阳,隐约间已猜到接下来所发生的故事。

    “终于有一天,差不多是百年前,我和她的事被那人察觉,勃然大怒,派遣天兵天将前来捉拿我,我自然不会束手就擒,一怒战上九天。可终究寡不敌众,被天宫仙神擒下”

    听得“师兄”悲惨的往事,玄都不由得回想起那些曾经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悲欢离合,一时间感同身受,双手捏紧成拳,咬牙开口道。

    “那接下来师兄为何会陷入这离恨天”

    “那人想杀我,可顾忌尊师,因此将我流放到离恨天上,又在大狱外种下一颗桂花树,和我道,这树身系大狱禁制,若我能将它砍断,便能脱困。”

    “砍断那颗桂花树”

    玄都扭头看向身后那颗并不高大的桂花树,又看向灰雾缭绕中的上百宫殿,冷笑着道。

    “那人倒是找的好借口,师兄困于此间,又如何能砍断那桂花树,他却是想困师兄一辈子!是了,尊师知道此事,莫非没有什么说法?”

    “尊师自有他的苦衷,他虽名满天下,可这方天地臣民毕竟奉那人为主,他亦不想就此撕破脸。不过,尊师却和我说,让我在这离恨天安心等候百年,等百年过了,事情也久了,他自会前来接我出去。可如今百年已过,尊师却迟迟未现身”

    “师兄莫要误会,尊师并非忘了师兄,只不过那大轮回尚未完全修补好,尊师还需忙碌上起码五十余年。”

    热血涌起再无法平复,玄都怔怔地望向桂花树,良久转身,迈开大步向那走去。

    “老师让我留在离恨天上,莫非就是想要我救出师兄尊师高深莫测,虽不和我道明,可定然如是想着,我玄都若不为尊师分忧,却是愧对了尊师授道之恩。”

    玄都喃喃自语着,道力运于手心,对向桂花树。

    古殿中,周继君负手而立,白衣随风荡起,银发宛如月华流淌一地,他强忍着心头的激动,只是安静地等待着。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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