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天赐开始按照爷爷的方法练习之后,到他完全平静下来,呆呆的坐在草堆中,已过了整整一天。睁开眼的感觉好像做了个梦,又好像什么也没梦到。那感觉恍恍惚惚,却又带着一种仿佛可以触摸到的真实。天赐似乎什么也不懂,但他抚着自己的胸口下方,这个练武之人最重视的丹田位置,明确的体会到自己身上实实在在的变化,一股强大的力量正如旋涡一般,将以前不知为什么就在的许多分散的气流卷在一起,而本来他感到有些岔气,似乎很不流畅的地方也一下子通透了。好像一个困惑自己很久的问题豁然揭开,他不明白,却莫名的兴奋,抑制不住大笑了起来。

    老乞丐一直没有离开他身边,就这么守着,见他醒来,对他那种种意外的神情,暗暗的体会,似有似无的畅快感,都看在眼里。直到最后小天赐大笑了起来,他才赞许的点了点头,抓住他的手臂柔声道:“肚子饿了吗?爷爷带你去吃点东西。”

    天赐的眼睛似有些明朗,又似有些迷糊,看着老乞丐的表情与前几日不一样了,可又带着那娇气的童稚微笑,这样子让别人瞧见,顿会羡慕这爷孙俩的亲情。

    还是去乡奉嫂包子店。

    乡奉嫂看着两人走来,低头挑了六个刚出笼的大包子,放在油纸里,拉住老乞丐道:“前面有人来查问,说是找一个八、九岁的孩子,我听他们说的挺像是天赐,您还是带孩子回去吃吧,给。”

    老乞丐神情木然的点了点头,拉着天赐走回了酒库。一路上走的颇快,可包子还是冷了。老乞丐呆呆的看着包子,眼中满是痛苦,他的手好似因他年纪大了而微微的颤抖。天赐放下包子,用暖和的双手捧住他的那只颤抖的手,天赐的双手是雪白的,干净的,柔滑的,而老乞丐的手却是粗糙的,脏陋的,干瘪的。老乞丐看着自己的大手在小天赐的小手里,眼神更痛苦了。他咬了咬牙,似很不服气的道:“一天之中,老天可以让你失去一切,变成沦落街头,一个谁也看不上眼的乞丐,以前的朋友,哪怕是生死兄弟,都骂你,都怪你,都不再相信你!可是做人不能服输,认定了就别后悔,总有一天,那些曾经属于你的,会回到你的身边。”

    天赐听不明白,瞪大了眼睛,乖巧的问道:“爷爷,你的话,天赐听不懂。”

    老乞丐收回望向远处的目光,凝聚在天赐一双无邪纯真的眼上,微笑着说:“许多事呀,该懂的时候自然就懂了。天赐,你觉的爷爷是不是坏人?”

    天赐看着他,如果是一天前,他一定很快就能回答,可虽过了一天,却不一样了。老乞丐也看出了他的变化,仍是微笑着说:“没关系,天赐,没关系的。”不知道为什么,天赐听了他的话,眼红了起来,慢慢的说道:“爷爷一定是好人。”

    老乞丐一个包子都没吃,将所有的都留给了天赐,待他吃完,马上催着让他继续练自己教的东西。这一次,天赐一练就是二天。

    酒库像是封闭的世界,外面的一切,都听不到,看不见。老乞丐一直让天赐练,天赐每次醒来,都像变了个人,越来越平静,越来越大,他好像一棵嫩苗被加了强劲的药突飞猛长,人的模样没有变,但是心智却完全变了,他的眼睛看事物的时候,非常犀利,练完休息的时候一句话也不说,总是沉默着,老乞丐也没有与他说什么。整整半个月,天赐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按照老乞丐教的方法练习。

    有一天晚上,卫西来了。

    卫西来的快,走的也快。

    他只与老乞丐说了一句话,便匆匆走了。

    “这里待不得,他们发现你了。”

    老乞丐点了点头,等卫西走后,他坐在天赐身边,伸手按在他的天灵,似在感受他体内运转的内息,好一会儿,他放开手,默然叹了口气。

    酒库的顶上发出一声轻响,老乞丐起身走出酒库,一纵身,竟已站在屋顶。

    一个黑衣人在屋顶等他,月光下,他戴着斗笠,身材衣饰恰是那天老乞丐带着天赐去乡奉嫂包子店遇到的人。

    黑衣人道:“你打算去哪里?”

    老乞丐坐在屋檐边,摇了摇头道:“我哪里也不去。”

    黑衣人道:“不管是离神宫还是自在教,都欲得你而后快,你能不走吗?”

    老乞丐平静的道:“你怎么知道的?”

    黑衣人道:“既然离神宫与自在教都知道了,我要知道也不是难事。”

    老乞丐道:“你知道我是谁?”

    黑衣人道:“卫萧离。”

    老乞丐怅然一笑,道:“这个名字,对我来说,已有点陌生了。”

    他打量着黑衣人,却很快将目光移开,因为黑衣人戴着斗笠,根本看不出他的神情。老乞丐不甘心的道:“我们认识?”

    黑衣人道:“不认识。”

    老乞丐道:“我知道了,你是为了我孙儿来的。”

    黑衣人道:“他不是你的孙儿。”

    老乞丐道:“你现在还不能把他带走。”

    黑衣人道:“我来不是为了带走他。”

    老乞丐道:“那是为什么?”

    黑衣人道:“为了让你们走。”

    老乞丐道:“我们不会走的,至少不是现在走。”

    黑衣人道:“换个地方,你仍可以把离神诀教给他。”

    老乞丐道:“天下武功,离神最奇,离神叛道,只为魔狂。练离神诀,需要的是性情而不是功底,你练的会,也许一天就成,你若练不会,也许一辈子都练不成。”

    黑衣人道:“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走?走远些,再让他练。”

    老乞丐叹道:“练离神诀,最麻烦的是所练之人,必须找个安静的地方,从一日入定开始,每次回息不得超过两个时辰。”

    黑衣人道:“也就是说,他现在哪也去不了?”

    老乞丐道:“他这次入定已过五天,整整十五天从一天二天三天四天到这次五天,明天中午,他将回息,清醒后,如果天灵不开,涌泉不落,就必须在二个时辰后,继续入定。”

    黑衣人道:“如果不入定呢?”

    老乞丐道:“全身血液逆流,爆体断筋而死。”

    黑衣人似有点气愤,愠怒道:“那你还让他练?为什么不先找个安全的地方?”

    老乞丐惨笑一声,点头道:“你这样怪我,我实在无话可说,本来我不愿让他参与到我和离神宫的事里,可他是至邪至魔之身,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双眼血红,浑身魔性,正是练离神诀最好的人选,而且他身上还有离神链,欲练离神诀,必得离神链,两者缺一不可!我为了离神宫,独自出走找寻至魔之人,却不想常满胜趁机废除了我大护法的职权,在宫内铲除异己,欲勾结吕王爷得到朝廷的支持称霸武林,可是这样做只会让离神宫受到各方势力排挤。若是天赐在这个时候练成离神诀,又有离神链,我就可以带他回宫,让他当宫主,带领宫内兄弟走回正道!”

    黑衣人淡淡的道:“不管怎么说,这都是魔功。离神宫的本质也不会改变!”

    老乞丐道:“初练时,会乱人性情,若是没有魔性的人,直接就走火入魔了。魔性越强者,练就的境界也将越高,再经离神链使出,天地万物,无一可挡,所过之处,寸草不留!”

    黑衣人道:“难道能比天魔功还厉害?”

    老乞丐笑道:“天魔功不算什么!那是内劲。离神诀,是一种内外皆修,独步至极的武学。所以光有离神诀,就是修炼到最高明者,也只是内功无敌而已,但是若得到离神诀,嘿嘿!”

    “不过你放心,魔性至高者,反能控制身心,这孩子体内有佛门内功,而且生性善良,他的魔性是他其中的一面,若运用的好,可以在运功时,成魔成邪,收功后,成佛成圣!”

    老乞丐似对这黑衣人颇有畏惧。

    黑衣人淡淡的道:“我不担心你会伤害这小家伙,他遇到你,乃是天意,天意如此,我何必阻拦?”

    老乞丐道:“如果我猜的不错,你应该是重现江湖的花少李天凡!你为什么不留在这里,也可以保护你的儿子。”

    黑衣人道:“我不能让他知道我已离开归隐之谷。”他顿了顿又道:“我保证明日他回息前这个酒库安然无恙,只是若明日不成功,那你就得去找四川唐门。”

    老乞丐问道:“为什么找唐门?”

    黑衣人道:“因为唐门欠我一个人情。”

    老乞丐道:“这几日我都陪着他,并未出外,还不知道镇上发生了什么事。”

    黑衣人意味颇深的道:“这些只不过是小事而已。”

    其实他所做的哪是小事?

    自从他发现赖儿就是天赐后,一直在青龙镇,他不愿意带走赖儿,也不能放任不管,却在第二天听闻唐门七老找寻赖儿的行踪,一时奇怪,探上门去,查得轩音在唐门分坛照顾唐小云,便找去暗中见了一面,知道了七老想找自己对付炼狱门的事。他确也想会一会枫霄云。谁知当天枫霄云并未赶到青龙镇,反是卫西出面找上唐门,大斗七老,卫西虽打败唐门七老,自己也中了毒,本来即将两败俱伤,他只有出面阻止,并让卫西答应一切待枫霄云到来再做解决。当时唐小云就在其内,若是没有他阻止,势必危及唐小云,这也是七老绝对不能让其发生的。事以唐门算是欠了他一次人情。

    而半个月时间,血魂飞竟然通过李天凡在青龙镇的出现,而挖掘到李赖儿的失踪与卫萧离有所关联。镇上的老乞丐平白多了个孙儿,引起了血魂飞的注意,暗查中终于得知老乞丐便是卫萧离。适时小纪正与纪形陵相认后学武。纪形陵待要暗中捉住卫萧离的时候,镇上又有了新客到来。

    来者是离神宫五位神主,一位圣女,纪形陵料到常满胜也必将到来,事以为了保存实力,没有去找卫萧离。他等着常满胜来一战,而常满胜会来却不是找他,而是暗中有人通风报信,说卫萧离就在此处。这暗中通风报信之人,任谁也想不到,竟是米唐!

    米唐早就赶去五当斋,落铺安定,可是他在青龙镇的眼线却密报而来,告之卫萧离所在的消息。米唐这时最需要的就是自在教以及整个江湖武林大乱一场,他才有机会发展,所以把消息暗中送给了离神宫。

    青龙镇风云交会,这时,已全都集中在了卫萧离一人身上。

    李天凡无奈下,只有出面一见卫萧离!

    顾的了一头顾不了另一头,一张嘴难说两件事。何况现在青龙镇几件事一起来,那是真的乱了。举家而迁之人数不胜数。奇怪的是,小纪住在纪形陵安排下的院子内,却一点也不知道。

    当日血魂飞找过小纪后,第二天纪形陵果然从江西赶回,一到青龙镇,立即就是去找小纪。十六年,父子相认,本是陌路人,如今成父子。一言道不尽曲折,小纪更有百般不明之事哽在喉头,不知从哪里说起。

    这是小纪暂时住的卧房,桌上摆着香炉,幽香淡淡,青烟袅绕。小纪坐在床边,纪形陵站在门内。纪形陵看着小纪,而后者却盯着香炉,呆呆的看那青烟而眼波渐迷。

    “孩子。”纪形陵拉着衣角,不知该说什么。

    小纪听到他的声音,回过神,慢慢的道:“我叫什么名字?”

    “单字一个白。”

    “纪白?”

    “我知道有你的时候,你娘已经离开我了。所以我用你娘的姓做了你的名。”

    “为什么娘要离开你?是你对她不好?”

    “我怎么会对她不好?你娘是我这辈子最爱的人!她会走,是因为你爷爷。”

    “爷爷怎么了?”

    “哎,说来话长。”

    “爹,你坐到孩儿身边说吧。”

    纪形陵与小纪并肩而坐后,含着回忆带有的痛苦,轻轻的说道:“我们自在教在两百年前原是天下第一教,你行走江湖,又在武功院里呆过,应该知道两百年前我教与离神宫的大战。”

    小纪默默的点了点头,听着父亲继续说道:“当时离神宫主雷木端与我教先祖纪海崖带着全部教徒决战,结果那一战是离神宫胜了,自在教从此跌落谷底,一蹶不振,到你爷爷的手上,已经变成一个小教会,上下教徒不过五十余人。所以能不能壮大自在教,就要看我纪形陵了。可惜一个人的武功再好,若是计谋不成,那帮派间的拼斗还是要输的。而且期间牵扯甚广,帮派,朝廷,江湖,武林,商人,兵将,都要吃的住,我们那个时候就是缺钱,缺人。要比武功,离神宫的离神链已经丢失两百多年,只以离神诀还敌不过我们的大自在手。可是他们人多势众,不但有神秘身份的圣女,还有五大神主,各个都可与宫主比较。比起帮手,那个时候,就是你爷爷和我两个,直到后来有了血魂飞。”

    小纪皱起眉头,已听的厌烦,说道:“这与娘要离开你有什么关系?”

    纪形陵道:“就是那样的形势,你爷爷才会让我抛弃你娘,去娶有天下第一才女之称的慕容蓝。”

    小纪含着泪道:“所以你抛弃了娘!”

    纪形陵摇着头痛苦的道:“没有,我不答应,至始至终,我都没有答应。可是你娘知道了这件事,却在一个晚上,自己走了。她走了后,我才发现一直伴我闯荡江湖的藏犀剑也被她带走了。她不会武功,却带走我的剑,想来是为了有一天可以让我们父子相认吧?”

    小纪流下泪,掩面轻泣:“娘啊!”

    纪形陵道:“我心里也很痛,孩儿别哭,那个该死的土财主已经被你爹宰了!一家三十七口,包括下人、邻居、住客总共十三个,全被你爹宰了!这样,也算是为你娘报仇了。”他的目光一度从凶煞变为柔情,此时慈爱的看着小纪。

    小纪一震,虽然这样残忍的事实他不愿意接受,但是相比回想起娘时的悲痛,这感觉很快忘却了。

    纪形陵道:“你爷爷是三年前去世的,等此间事了,回家给他磕几个头吧。”

    小纪忽然问道:“爹后来有没有娶那慕容蓝?”

    纪形陵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说了出来:“我找不到你娘,万般无奈下才娶了她,她现在还在自在教里,教内的事务一半是魂飞一半是她掌管的。”

    小纪心里想,血魂飞等人追杀啸天野他们,恐怕爹也是知道的。一时正义感受到曲解,心头沉重万分。

    纪形陵不知他的想法,微笑着道:“这几天爹还要留在青龙镇,也可以让人帮你去找李赖儿。等晚上爹教你大自在手,只要你学会了,跻身武林高手前列是没有问题的。”

    小纪丝毫没有可以学习天下第一教最高武学那种兴奋感,反而是沉闷着,带着一点点的矛盾。江湖上的事,真说起来,也没有对错。不是你死便是我活,是江湖的道理。但是正义的人,却会觉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是卑鄙的。小纪还不能理解纪形陵这样一位作为江湖上一个大教会的教主所处的形势。这往往需要许多的无奈与痛苦过后,才会理解。

    纪形陵按照老父的吩咐,在失去了心爱之人后娶了天下第一才女慕容蓝,而慕容蓝所在的慕容家,是江南做大生意的一个世家,要钱有钱,要人有人。得到他们的支持,自在教慢慢的才有起色,而后再靠着慕容蓝的眼光,找到血魂飞这等人才,两相合力,自在教在江湖中的地位又恢复当初。所以,尽管纪形陵开始的时候不愿意,但是听了老人的话,确实还是做对了。

    宿敌离神宫越来越强大,若是自在教不能再壮大,不是在等死吗?

    这才仅仅是江湖中一个小小的买卖。

    小纪是在李赖儿学习离神诀第三天,才开始学大自在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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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侠》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一本书只为原作者齐天小圣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 第二十二章 奇学-《侠》,《侠》,一本书并收藏《侠》最新章节 伏天记一本书最新章节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