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辰默默随燃苦大师一行人往前走着,静静地听这位老人述说着那一段段曾经惊心动魄如今却早已湮没在岁月中的往事,那位与他只有一面之缘却传给他无上禅意的老和尚平生之事。

    他憔悴的脸容显得很平静,但心湖间却早已掀起片片巨澜,虽然他早已隐隐觉得那位风烛残年的老禅师绝非一般人物,但也万万没想到老禅师的过往竟曾是如此的辉煌夺目,他一生作为堪称传奇,只怕在当世佛宗之中,也没有多少人能及得上他。

    林辰不禁转念想到,若是叶菩提知道自己有这样一位成就非凡,一心要继承他遗愿却同样落得不堪人意下场的后人,也不知寂寞了一生的他会有何感想。

    林辰低低叹了一口气,罗浮梵音寺那条让后人参悟长生之妙的先祖遗训,只怕是叶菩提当年刚刚被困十万大山天地牢笼之时所留下的,他知道自己变成不老不死,不伤不灭的怪物,某种意义上说这便是无数修行人所追求的长生了,只是谁又知道那种千年万年寂寞数山下所压抑的疯狂?

    他把希望寄托在后人身上,但求有朝一ri有后人能让他解脱,参破长生之谜,说白了,还不是为了求死。

    林辰默默想着,燃苦平和而缓慢的声音也慢慢停了下来,梵音寺一代高僧枯荣大师含憾圆寂于十万大山跟前,世上大概也没有人比燃苦大师更了解那位长门师兄了,听完燃苦大师有关灵慧禅师这番往事述说,不知为何,林辰脑海中对那个老和尚的印象也渐渐深刻起来,甚至令他忍不住浮想联翩,眼前仿佛不时闪过一幕幕零碎的画面,或多或少都似复述着燃苦大师的话,那种感受很复杂甚至混乱,就仿佛他在经历着灵慧禅师的一生,同时亦有许多关于佛道两家的感悟闪现而过,那些感悟玄妙难言,如灵光一现那般难以捉摸,却无不充满着天地至理,如有一个宝库蕴藏在他神念识海中一般。

    他心中一动,想起当ri灵慧禅师传功诀于他时印在他眉心上的那拈花一指,应该便是类似佛门醍醐灌顶的秘法,只怕那位老禅师当时就有了把一生衣钵留给他的打算,不但把无量天般若禅意传了给他,同时也把一生所悟打入禅意之中,那些意识碎片,便是老禅师在这个世间最后遗留下来的痕迹,也是留给他最珍贵的宝物,只是他一直无心于佛道一途上的修行,才一直雾里看花没有所觉。

    “佛道双修……佛道相通么?”

    林辰喃喃一声,苍白的脸容上现出几分苦涩,他在没有遇到灵慧禅师之前,根本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而且佛道不相通这个道理,当时他这个蜀山忘尘一脉的大弟子又岂会不知道,就算他得传了这部「无量天般若摩诃真经」,也从来没有把心思放到这部佛门绝顶法诀之上,更多的便是因为这个原因,只是造化难料,没想到他无意修佛,于佛道一途上却屡有所进,甚至赶上了他道门一途上的修行,就算到现在,对自家能佛道双修而且大有融会贯通之意,他也说不出大概来,只是隐隐觉得与老头子传给他的「诸天生死翠虚诀」以及自己那颗怪异金丹有关,具体真切,他也没有真正去印证过。

    “唉,佛道相通又如何,不过多了一门御敌手法,遇上巫帝师父那样的人物,还是给随便拿捏。”林辰摇头苦笑一声,不再多想,目光落到前方那云头中的巨影身上。

    舍利佛冢,顾名思义,便是佛宗之人圆寂后的最终归处了,他倒是没想到,之前在白云亭上所遥遥看到的那几座巍然到难以想象地步的似山大佛,竟便是梵音寺的舍利塔。

    一直往前走着,转过罗浮山后山小径上多条分岔路口,一行人终于在一条狭长的山体和山石上,停住了脚步。

    林辰抬头看去,此刻真正站在这座大佛跟前,仍是忍不住有种惊心动魄的感觉,这比远远看着更要震撼,眼前这座大佛竟是用一座巍峨大山所雕而成,整座佛身淹没在茫茫云涛之间,给人的感觉极其雄伟庄严,林辰站在佛脚之下,忍不住抬头看去,却看不到那没于云雾之上的山体,只依稀见到一片黑sè巨影,人立在其下,只是看了一眼,便直觉一股大山将倾的沉重气势迎面扑来。

    他呼吸一窒,冷汗涔涔而下,就像是只渺小的蚂蚁,偶尔抬头看向天空,发现一个自己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也从来没有想象过的广阔世界,那种惊鸿一督望而生畏的本能,甚至谈不上卑微。

    林辰心神起伏之下,下意识的就要转运道力,没想才一动便牵发了体内伤势,一股钻心的痛楚从身上各处传来,顿时有些站立不住,头晕目眩,身子就要向旁边倒去。

    便在此时,一只温和带着暖意的手从旁边伸来,稳稳扶住了他,同时一股熟悉的佛家气息,正是佛门真法大梵天般若涅槃之佛力,从那个手心传来,浑厚无比,将林辰体内翻涌的血气缓缓平服下来。

    林辰重新站直了身体,从旁望去,却见得扶着他的人,正是一直不曾见他开过声的智光大师,而这位大师正在站在他身边,仔细端详着他。

    “多谢大师相助。”林辰深深呼吸一下,随即朝身旁大师笑了笑,低声说道。

    智光大师没有说话,只看着这个年轻人憔悴而坚忍脸庞,目光沉沉,花眉微微蹙起,片刻后摇了摇头,面含不忍,却是依旧沉默。

    林辰心中不禁有些奇怪,或许说这位大师给他的感觉很特别,比起场上梵音寺这几位大师来说,智光大师可是排行最末的一人,在世间的声名也没有其他几位师兄那般显赫,可谓佛宗高人中颇为低调的一人。

    智光大师须眉虽白,但身子看去甚是硬朗,并无多少苍老之态,一身灰白僧衣随风微动,自然透着股光明正大的意味,看到林辰目光看来,他嘴角略微上扬,露出一丝善意的微笑。

    “呃……”林辰微感困窘,正要说些什么,倒是此时净明的声音,从旁边轻轻传来:“师叔他修行的是闭口禅,听我师父说过,似乎连他也没有听师叔开过口呢。”

    林辰怔了一下,难怪从来不见这位大师开声说话,随即脸上动容,肃然起敬。

    闭口禅几乎是佛家修行中最为艰苦的一种修行,佛家认为一切众生之生死轮回,皆由于身、口、意三业所致,若消除此三业,可速得解脱,修闭口禅目的即为减少口业,佛宗史上修闭口禅人并不少,但能坚持者却是少之又少,而这坚持下来修成正果的人,无一不是信念坚定,佛法高深的大德高僧。

    所谓“一生闭口不说禅,佛也奈何你不得。”,可见这门佛法修行到高深处是何等厉害,智光大师乃燃苦大师代师收徒的师弟,想必当年燃苦大师也是极为看重了他,才隔代收徒,就如他师父燕惊尘那般,年少时惊采绝艳,走上了蜀山,却不愿拜在任何一脉之下,所以玄霄子真人代他师父,也就是蜀山前代宗主道阳真人所收下了这个隔代徒儿,严格算起来,虽非正统,但也算半个长门一脉了。

    林辰暗暗算了算,心中不禁有些骇然,智光大师少说也有六百年道行,修闭口禅至今,闭言六百年,一朝启唇,佛音必然清亮如雷,只怕强大如他师父燕惊尘,也不想面对这位大师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正有些发怔,见得燃苦大师走了过来,合十道:“阿弥陀佛,施主伤势未愈,请多保重。”

    林辰微微躬身,笑道:“有劳大师关心了。”

    燃苦大师微微一笑,看着眼前大佛,道:“施主可是对我寺舍利佛冢有什么想法?”

    林辰点了点头,叹道:“不愧是玄门佛门正宗,如此鬼斧神工的手笔,天下间只怕也只有梵音寺一家了,这里给我的压迫感,我也只在蜀山师祖祠堂感受过。”

    燃苦大师轻转念珠,沉默了片刻,慈祥目光直视林辰双眼,平和的声音再次响起:“施主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御剑出入青冥,在长天之下俯瞰大地,大概只觉得这片曾经高山仰止的大岳巨佛只不过是不起眼的土丘,和一堆覆着青苔的蚁穴无异。”

    林辰怔了一下,随即眉头一挑,笑道:“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大师可是在暗喻修行之道,便是这个道理?”

    说着,他想了想,不等燃苦大师说话,又道:“比起看山,我更愿意看水,所谓上善若水,我修剑之人便常常以水喻道,小到池塘小溪,大到江河巨海,世间所有的水,都必然往低处流而无法自溯,这便是我剑道的绝然无回,一往无涛的气魄。”

    看到一旁净明若有所思的样子,林辰顿了一下,微笑道:“小子觉得,上善若水,落水无回,何尝不是修行至理,乃至做人,自己觉得怎么做是正确的,便会怎么去做,当然前提是有道德底线,能辨善恶是非,这种前提下,依本心而随波逐流,未尝不是一种人生。”

    一语落下,场上其余三位大师脸sè微动,轻轻颔首,看向林辰的目光颇有深意。

    燃苦大师同样不可置否,含笑低念一声:“阿弥陀佛。”

    随即看了看天sè,此刻阳光明媚,光耀大地,人影居中,正是午时将近,燃苦大师脸上肃容,道:“我们进去。”

    说着,燃苦大师在前领路,走带头上一座座拱桥一般凌空突起的山石,向大佛中空的肚腹之地走去。

    身后燃难、慧远、智光三位大师紧随其后,林辰和净明两个小辈相视一眼,也连忙跟了上去。

    一路所见,禅光隐隐连成了一片海,林辰心中颇有几分激动,能以外人身份见识到梵音寺此等重地,天下能有几人?

    倒是见到净明一直若有所思,目光游离的样子,林辰不禁问道:“小师父,在想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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