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话那人也道:“哼,这契丹狗贼真他妈不要脸,人家一口回绝了去,他还巴巴又跑来蹭,真是厚颜无耻之至!”

    朱瑶的一颗心又提到了嗓门眼儿上,心道:“不管怎样,我总是不嫁,这便成啦!”尽管这样想,一颗心仍是七上八下,惶惑不安。

    那老者接着问话之人的言语道:“我说嘛,天下之事,又岂能尽如人意!那提亲之人,便是趁着辽国大军逼压梁国边境之机而来!”

    话方说完,立即又有几人跳了起来,捶胸顿足,大嚷大骂:

    “操你个熊爷爷的契丹狗贼,简直欺人太甚!”

    “气死我了,咱们这便投军去,杀他个契丹鞑子披盔撩甲!”

    “岂有此理!简直是岂有此理!”

    “这不是乘人之危吗,朱温老儿定是答允了?”

    嘴上骂成一团,人人心里却在想:“朱温虽登基做了皇帝,可楚、吴、蜀、燕、岐、晋、闽、吴越、南汉等各藩镇势力割据已久,羽翼渐丰,各自拥兵自重,言面上拥护朱温,实则因朱温一来荒淫无诞,向来为人所不齿,二来他弑君篡位,名不正言不顺,寡得人心,暗下便不当他这个皇帝一回事。各国各藩口服心不服,遇这等胡邦大举入侵,那还不各自韬光养晦起来,谁也不肯派兵支援,仅就梁**队孤军奋战,济得甚事?唉,逼到这份上,朱温不答应,必也不成了!”

    心里这样想着,但人人还是忍不住要问上一句:“朱温到底答应了没有?”

    朱瑶急得泪儿都要流了下来,却强自忍住,只听那老者叹气道:“大伙心底有数,却又何必再问,唉!”

    他虽未言明,但从他这声叹惜中,答案已然不言自明,人人均是垂头丧气,心里固然为朱瑶公主感到惋惜,但自来生在帝王之家的公主,多半便是国家政治的牺牲品,婚姻大事,半点不由人。

    大家更为担心的是,假若辽军真的向南打将下来,往后可有苦日子过了。想到此节,又觉着朱瑶公主的牺牲,与天下苍生、国运兴衰相较,显得是那样的微不足道。

    朱瑶心下难过已极,耳听众人嘴里说尽父皇坏话,本想上前教训他们一番。可这种难听话,实非第一次听见。父皇确也有不是之处,现下又有萧影在旁,自己一上前动手,露了端倪,往后与他更哪有半日好处。

    心下不悦,却也不便发作,向萧影道:“这些浑话,却也没甚好听,咱们走吧。”

    萧影心下亦喜亦忧,听她催行,便即与之并肩漫步而行。

    残阳晚照,微风拂面,身上的雪袄迎风轻轻飘动,朱瑶不觉打了个寒噤。

    萧影关切道:“你冷么?”

    朱瑶微微摇头,见道旁花农种下的各式各样的花儿竞相吞艳,不禁喜上眉梢,欢声下地,俯身揽一束兰花,闻于鼻前,说道:“萧大哥,你不喜欢花儿么,你来闻闻,多香呀!”

    萧影幼时见过不少花儿,都是妈妈亲手种下的,耳听朱瑶这么说,不禁悠然神往:“那时妈妈最爱花啦,房前屋后,种了不少,我与姐姐每日里包围在花团锦簇的幽居雅舍,那是何等的开心快活。有时图好玩,我与姐姐忍不住也种上几株花草,比一比谁种的花儿鲜活好看。有一次,姐姐种下几株郁金香,我却种下一株君子兰,到了春天,姐姐的花儿经不住春风一吹,争奇斗艳,竞相绽放,有红有紫,翻雪吐黄,姐姐自是欢天喜地。我的君子兰,摇曳着几缕尖刀绿叶,却是迟迟不开。姐姐嘲笑我不会种花,妈妈却笑着说,姐姐的花是春天开,弟弟的花冬天才放,花儿自有本性,却也强求不来。唉,不知姐姐身在何方,现下想来,姐姐与我便似那郁金香和君子兰,花期不同,只怕永无相见之日。没想到我种的君子兰到了冬天,果然如约开放,姐姐却说花儿太过淡雅,及不上她的郁金香妖妖娆娆。妈妈却又说,花如其人,各有特性,亦各有所爱,说不得哪种好哪种不好!当时想来,只道妈妈为了我姐弟争执难下,含糊其辞,说了谎话。可现下思来,却是不然,觉着妈妈的话自有一番深意。”

    萧影思绪翻涌,想到了爹妈,想到了姐姐,自然而然又想到了仇人朱温。

    他见朱瑶在花丛中嘻笑嫣然,说不出的喜乐开怀,便似她也融入其间,成为一朵楚楚含娇的花儿。

    地里有杜鹃、茶花、素心腊梅、一品红、天堂鸟等,尽皆翻白吐红,各显芳姿。她却偏偏捧着几束君子兰,爱不释手,对其余芳色不屑一顾。见有几束兰花被几片枯叶压着,便小心翼翼拈指捡去。

    他暗自道:“她也爱兰,怎会这般巧合,我与他相遇,难道是天缘注定?”回思太湖相遇后的情景,心底只觉与她说不出的投缘,这时再瞧她在鲜花映衬之下,更添几分娇颜,不禁心里一荡,面红耳赤。

    朱瑶边赏花边道:“萧大哥,这花儿不一样,跟以前在宫……在家里的花儿香色都不大一样!你……”瞥眼见萧影呆呆瞧着自己,不由晕生双颊,含羞低下头去。

    萧影立觉失态,口不择言道:“噢,是么?”移步入地,挨在她身畔观赏,满眼皆是芬芳,不觉心怀大畅。

    过了一会儿,朱瑶这才抬起头来,若有所思地道:“萧大哥,听方才那些人所言,朱瑶公主要嫁给契丹鞑子做王妃,你说该不该嫁?”

    萧影适才暗自思量过此事,听她这么问,脱口便道:“自然不嫁!”

    朱瑶大喜,问道:“为甚么?”

    萧影道:“凭私而论,我巴不得朱温和耶律阿保机两下交兵,也教朱温老贼尝尝国破家亡的滋味!”

    听得此言,朱瑶一张脸面一下子变得苍白无血。

    她万万想不到,萧影恨父皇,直至若斯。更恨萧影原来无情无义,竟置家国安危于个人私怨之下。暗想:“我之前把他瞧得忒也高了,原来他只是个自私自利之人!”

    不料萧影又道:“不过家国兴亡,与我不共戴天的杀父大仇相较,孰轻孰重,在我心中也有个谱。你想啊,若让契丹鞑子攻入关内,咱中原百姓,不知要遭多少践虐,不知又有多少穷苦百姓死于契丹铁蹄之下。我岂能凭一己之私,忍看中华大地生灵涂炭?”

    听了萧影之言,朱瑶颜面这才微微泛红,暗自喜道:“他这么说,便是为了天下苍生,放弃刺杀父皇了,呵呵!”

    随即她道:“那你不杀父……朱皇帝了?”左右不好称呼,叫爹爹作“父皇”,自是万万不可,直呼父皇名讳,却是大逆不道,只好称作一声“朱皇帝”。

    萧影心想她与朱温一无瓜葛,称一声“朱皇帝”倒也说得过去。听朱瑶这么问,便道:“嗯,眼下边关战事吃紧,一场大仗在所难免。若我现下趁火打劫杀了朱温,那不等于放辽国大军长驱直入?为了报私仇而纵敌深入,岂不成了卖国贼?虽说杀父大仇,每日如芒刺在背,但因私废公这等行径,萧影倒也羞于去做。”

    朱瑶松了一口气,却听萧影又道:“不过……”她全身又紧张起来,问道:“不过什么?”

    萧影道:“不过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今日不报,不等于他日不报。且让朱温老贼再活些时日,倒也无妨。”

    朱瑶心下凄凉,不动声色道:“那这仇你是非报不可的了?”

    萧影言语坚决道:“这个自然!想当年,朱温害死我爹妈时的惨状,你是不曾见到,此事在我心中却是历历在目,便似昨日发生一般!如若当年我爹妈犯下甚过错,被朱温杀了,那也是罪有应得。朱温那厮贪图我妈妈美色,便不择手段强抢硬逼,杀了我爹爹不算,又逼着我妈妈自尽。这等深仇大恨,便是我萧影生性不爱记仇,那也断然放之不下!”说到激愤处,竟至咬得牙关咯咯作响。

    朱瑶闻言心如刀割,暗自痛恨父皇行为不端,声名狼藉,以弄得致天怒人怨。心想:“父皇千错万错,错不该逼死萧影的父母。别说他知道我是父皇的女儿后,会与我恩断义绝,便是他杀了父皇后,我又岂能与他再续前尘?以萧大哥的武功,宫中未有敌手,虽戒备森严,高手如云,但那些人又怎能时时刻刻保护于父皇身侧。萧影潜入宫中,暗下杀手,直是防不胜防,父皇必定难逃一死!不,萧大哥是光明正大的正人君子,怎会暗施偷袭?但瞧他痛恨父皇入骨,以寡敌众,又怎会大摇大摆进入宫中行刺?他若当真不顾死活,硬闯进宫,那他又怎敌得过宫中如云高手?这样一来,那他也毫无生还的可能!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思来想去,左也不是,右也不得,心下一片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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