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级这个暑假,也就这么过去了,强顺这孩子挺“懂事儿”的,一暑假都没玩儿水,也没洗澡。

    暑假过完,开了学以后,我们升到了五年级。

    这个五年级,当时感觉自己就是个大孩子了,除了六年级的,五年级这个年级完全可以横扫校园了。

    五年级的那些事儿,说真的,我好像都忘的差不多了,为啥呢,因为我这个,我这个算是熟的比较早吧,这时候,我已经深深地喜欢上了我们班的一个女同学,其它的那些记忆都被她的身影给冲淡了,冲的是一片模糊,就剩下她了。

    我跟她的故事,很长很长,十几年的长度。不说我们是青梅竹马,至少也是两小无猜,我们从幼儿园开始就是同桌,这是她自己说的,我不记得我上过幼儿园。

    我们两个经常一起上课做小动作,我当时不知道她是啥感觉,我就感觉跟她在一起自己很开心很开心,那感觉跟强顺明军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不一样,很愿意跟她坐在一块儿,总是每天偷看她。

    好像就是在这一年,我还拉了她的手,她当时低下头,脸红红的,很害羞,是无意间拉住的,我是个正经孩子,没那么流氓。

    她那可爱的样子呀,我到现在都记忆犹新,现在呢,除了怀念就是心痛,只能看着我们那张初中毕业照,摸一摸照片上她那张脸了……

    先不说她了,这书里的日子还长着呢,以后她会一点点地占据我经历里的一部分,毕竟我过去那四十几本日记,两三本都是写给她的,原本写了是想有一天给她看的,谁知道……

    记得,我们那个小学就是在这一年搬迁的,在这一年的下半年。原先的小学是个大院,在我们村原来的十字路偏北一点儿,里面是几间简陋的大瓦房,也不知道多少年了,下雨的时候房顶还漏雨。

    五年级下半年的时候,新小学建成了,两层的教学楼,教室里那窗户又大又明亮,那墙面又白又整齐,课桌板凳都是全新的,最主要的,下雨的时候不再漏雨了,下大暴雨的时候,老师们不再害怕教室会塌掉,我们也不用从教室里跑出去到外面淋雨了,只是有一点不好,我们的教室在二楼,冬天的时候,不能再跺脚取暖了。在过去那个老学校的时候,教室里漏雨漏风,冬天冷的要命,老师就带着我们一起跺脚取暖,那日子,现在一提起来不自觉的就会笑,像苦中作乐一样。

    我们这个新学校坐落在我们村子最北边儿,过去那里是我们队的菜地,建了小学以后我们队这块儿菜地面积缩小了很多。

    我们刚搬进去的时候,还没有后院,也就是还没有后操场,后面是菜地,同学们一下课就去破坏人家地里的蔬菜。

    没过了多久,后院圈了起来,不过,后院圈起来以后,出现了一个很让我们家无奈的局面,因为学校那后院把我们家祖坟也给圈进去了,我太爷、我太奶、我爷爷,三个人的坟全给圈到学校的后院儿里面去了。

    我太爷的坟堆旁边还长着一棵大树,我奶奶说那是棵“唐柳树”(谐音),那棵树枝繁叶茂、人腰粗细,长的特别荫盛,春天的时候,树上开满白花,秋天的时候,结出一种跟山里红差不多大小的果子,样子很像小号儿的柿子,不过那果子不能吃,又硬又涩。我妈说,这“唐柳树”跟柿子树嫁接以后,就能长出真正的柿子,到时候就能吃了。不过,长在我太爷坟头的树,谁也不敢去动它。

    新学校的后院圈起来没多久,村里的干部来家找我爸,要我爸迁坟,我爸跟我奶奶也想把坟迁出来,让祖上跟一群熊孩子在一块儿,这不是打扰了祖上的清静吗。于是,我爸就找人把我太爷他们的坟给迁了出来。

    记得迁坟那天是个星期天,我们全家跟王思河全家,人都到齐了,对了,还有陈瞎子那老家伙,老家伙是负责看新坟地的。

    刨挖旧坟封土堆的时候,我奶奶、陈瞎子,和一群女人站在远处,这时候不让女人往跟前去,这个有两种说法,一是,女人体质属阴,老坟刨开以后里面出来的秽气对女人影响很大;二是,怕刚好遇上来月经的女人,月经会冲了墓冢里的亡灵。

    我当时也在远处站着,就站在奶奶旁边,这时候就听陈瞎子问我奶奶:“弟妹,你那孙子也有十几岁了吧?”

    我奶奶回答说:“十一岁了,这不,就在我身边站着呢。”说着,奶奶一扯我的胳膊,把我推到了陈瞎子跟前。

    陈瞎子听到声音,先用手里的竹竿一划拉,敲到了我腿上,确定了我的位置以后突然抬手,那鸡爪一样的老爪子在我头上摸了摸,说道:“这孙子小时候不好养吧?”

    我一听这话,抬头白了陈瞎子一眼,他这话听着咋感觉这么别扭呢,你是才孙子呢。

    我奶奶说道:“这孩子小时候就是爱哭,哭起来没完没了的。”

    老家伙嘿嘿一笑,特别神棍的说道:“爱哭好啊,小时哭声震百里,大时一声啸长空嘛。”

    奶奶听了挺高兴,陪着陈瞎子笑了。

    我这时候不知道这老家伙在说啥,翻着眼皮看了看他那样子,陈瞎子这时候年龄大概在八十多岁,不过看上去比我奶奶大不了几岁,这可能跟他娶了个年轻媳妇儿有很大关系,听说老夫少妻这种,女人的青春跟年龄很容易转嫁给男人。

    陈瞎子今天一身干净的中山装,大背头,背头主要是因为前面的头发都掉光了,他不背也不行了,尖瘦脸颊颧骨很高,皮肤黑黑的,薄嘴唇,鼻子稍微有点儿鹰勾,看着感觉跟电影里那汉奸似的,一双都快眯到一块儿的眼睛,隐约能看见里面瘆人的白眼仁儿,身边立着那根破竹竿,手握的那头儿缠着红布条子,给他蹭的发黑发亮,或许是因为他跟我爷爷关系莫逆,我爷爷迁坟对他来说算是件大事儿,脚上蹬着一双崭新崭新的千层底布鞋。

    陈瞎子随后又问我奶奶,“弟妹呀,你们家这些手艺都传给他了没有?”

    我奶奶说:“传了,能教我全教了,就差给他传法了。”

    陈瞎子一笑,又说:“你这个孙子真不错,天生的奇才,瞎子哥我可是真的很羡慕你。”说着,陈瞎子把话锋一转,说道:“要不这样儿吧弟妹,你们家那些先搁一搁,我把我身上这些先教给他。”

    我奶奶一听就不乐意了,索性陈瞎子看不见我奶奶脸上的表情,奶奶推脱道:“我们家里这些手艺将来就够他受了,再学你那些,恐怕他会短命,我看还是算了吧。”

    陈瞎子听了砸了砸嘴,不再说啥了。

    那时候,国家的政策不让大操大办,特别对白事儿,管的特别严,当时埋人还得晚上偷着埋,所以给我太爷他们迁坟的仪式弄得又简单又仓促,生怕乡上来人了再叫把骨头拉去火化。

    事先呢,我爸给我太爷他们三个每人准备了一口好棺材。坟堆刨开以后,他们之前那棺材基本上快烂透了,当年家里穷,没钱买好棺材,我奶奶看见烂的不成样子棺材板心里难受,跪地上就哭开了。

    棺材板撬开以后,除了我奶奶,还是女人全部回避,奶奶先是跪在坟头烧香、烧纸钱、磕头,然后让我父亲拿着红布跳进棺材里,把我太爷他们的骨头挨个捡到红布里,从棺材里拿出来以后,依次放在新棺材的棺材头,再由我奶奶挨个儿焚香烧纸,然后带着我们这些子孙磕头祭拜。其实这些事儿都是陈瞎子在旁边操持的,我奶奶也是按他的话照做的,最后,就连陈瞎子也给我太爷他们挨个磕了头,当他磕到我爷爷遗骨前的时候,这个八十多岁的老人居然泪流满面,我一直对陈瞎子印象不是太好,不过这件事儿,一直叫我记在心里。

    磕完头以后,我父亲把我太爷他们骨头按照原来的位置,一块块放进新棺材里。我爷爷因为去世的时候还年轻,骨头还算完整,我太奶的也还不错,我太爷的就不行了,那些手指骨啥的,稍一碰就碎了,因为这个,我爸被我奶奶好一通数落,最后没办法,捡不起来的连同烂棺材里的木屑、泥土啥的,一起捧进了新棺材里。

    曾经的英雄豪杰、屠龙大侠,到头来,不过也是一抷黄土。

    新坟地,被陈瞎子选在了北边的一块地里,太爷跟太奶的棺材挨着下葬,爷爷的棺材在他们后面。陈瞎子说,我们村没啥风水宝地,这块坟地只能保证我们家的人不出横祸。写到这儿,再说个事儿,前几天我们村的麦地不是失火了嘛,那火烧到我们家祖坟那里就停下了。一开始我不知道,第二天去看的时候,看见那灰烬到我们祖坟那里就停下了,看来祖上的灵气还留着呢。

    我们家迁坟这件事,只是个小插曲,不过,也不能不说一下,将来也让我的后辈子孙知道一下。

    下面,我讲一个在我五年级这时候发生的一件事。

    记得那时候已经快入冬了,天气有点凉,都穿毛衣了。这天下午,我爸正在电焊铺给人家焊东西,我爸那个电焊铺特别小,只是用来放工具的,凡是焊啥东西都是放路边焊的。这时候呢,打村东边来了一群人,能有十几个,其中有一个赶着一辆毛驴车,其他人围在驴车旁边,沿路往西走。

    等毛驴车来到我爸电焊铺跟前的时候,我爸刚好把手里的活儿忙完,他直起腰朝毛驴车上一看,躺着个人,因为毛驴车两边有车帮,那人给车帮挡着看不见是谁,我爸只看见她两条腿跟鞋子,是个妇女。围在毛驴车旁边的那些人,我爸大概也都认识,全是我们村的,估计车上这妇女应该也是我们村的。

    毛驴车很快从我爸电焊铺前走了过去,这时候,我爸听路旁有人交头接耳小声嘀咕,说是车上那女人在去她娘家的路上,中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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