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用剑者多,但现在提到剑道修为,一般人都会认为以陈长生最高。

    因为陈长生学过无数剑法,有无数剑,还随苏离学过剑。

    事实上,罗布会的剑法虽然没有陈长生多,但剑道修为绝不在陈长生之下,甚至还要隐隐更胜一筹。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雪河骤断,那是一处极陡峭的河道,上下落差有十余丈。

    冰雪覆盖着原野与河道,在河道断裂的那处,冰层下方的河水奔涌而出,发出轰鸣的声音。

    青衣怪客走到河道中间的一处巨石上。

    河水如瀑布,混着冰块与残雪,从巨石两旁倾泻而下。

    牧酒诗坐在巨石的最前端,看着并不干净、有些浑浊的河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青衣怪客与牧酒诗说了几句话。

    罗布隐身于霜草之间,静静看着那方。

    相隔太远,水声太大,他无法听清楚二人在说些什么,但他可以把此时的场景画下来。

    炭笔在白纸上移动着,发出轻微的磨擦声,很快便出现了雪河、乱瀑以及巨石上的两个人。

    青衣怪客忽然转过身来,向着河畔的山林里望了一眼。

    罗布拿着炭笔的手有些僵硬。

    离开戈壁,陈长生继续往汶水城行走,只不过现在身边不只有南客,还多了折袖与关飞白。

    他很清楚,南方那条道路必然有很多麻烦,而进了汶水城后,还将面临更多麻烦。

    无论是他还是折袖,都没有说为什么要去汶水。

    就像当初,他在国教学院外击败周自横后便上了马车向着北兵马司胡同而去。

    当时,他和那个家伙也没有说过要去做什么。

    那时候,他们是要去周狱接人,现在一样,他们要去汶水城接人。

    那个家伙在汶水城里,已经很久没有消息。

    不管在路上遇着的这些人是不是真的敢行刺陈长生,楸之,很多人不想他去汶水。

    所以他一定要去汶水。

    新国三年冬,很寻常无奇的一个晴天,冬云骤散,阳光难得明媚,陈长生一行人来到了汶水城外的原野上。

    当他远远能够看到汶水城的时候,汶水城便已经看见了他。

    可以很肯定地说,到了此时,整个汶水城都知道他来了。

    但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无论是城门处的那些唐家侍卫,还是沿途所见的商贩行人,看到他们都没有流露出任何异样的情绪。

    更准确来说,那些侍卫与商贩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包括通关文在内。

    汶水城很繁华,街巷相接,四通八达,尤其是南北穿城而过的那条主街,比起京都的朱雀大街或者洛阳的东神大道都丝毫不差,可容八辆马车并行,极为宽敞,气势恢宏。

    但当陈长生等人出现后,这条街却忽然间显得有些拥挤。

    不是他们刻意拦阻那些车辆与行人的脚步,而是那些车辆与行人离他们还有十余丈的时候便开始变道。

    很明显,行人与车辆都在绕着他们、或者说远远躲着他们走。

    他们就像是河里的一块大礁石,把河水都挤到了两边。

    除了巷口那几个好奇的孩童,还是没有人看他们一眼,却又远离着他们,仿佛他们是洪水猛兽。

    气氛很诡异,陈长生甚至有种感觉,就像那些食肆里飘出来的香味,都不敢靠近他们的身边。

    折袖望向长街尽头那片白墙黑檐的建筑,沉默不语。

    那片建筑隔他们还有很远,但那种古老的历史意味便已经扑面而来。

    那里就是天下闻名的唐家祠堂,据说比京都皇宫的历史还要悠久。

    关飞白也在看那片建筑,右手大拇指、食指与中指缓慢地磨娑着有些旧的剑柄,眼睛微眯,不楸道在想什么。

    如果离宫传来的消息没有错,那个家伙这时候就应该被关在那里。

    南客什么都没有想,用两根手指牵着陈长生的衣袖,只是觉得有些饿了,想吃肉。

    陈长生抬步向前走去。

    人群很自然地分开,留下街道中间,就像被神圣力量分开的海洋。

    陈长生没有走到长街尽头那片白墙黑檐的建筑,在某处便停下了脚步,然后转身走上石阶。

    石阶后有一条幽静的通道,通道的深处是一片林子,林子深处里有一座道殿。

    正是国教在汶水城的主教殿。

    道殿的门缓缓关闭。

    陈长生等人再也看不到了。

    街上的商贩行人忽然停下了脚步,然后望向道殿紧闭的门。

    一片安静里,只能听到远处传来的几声狗吠还有孩子的哭闹声。

    这画面更加诡异,就像是雪老城里那些很难看懂的哑剧。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人们收了望向道殿的视线,继续向前行走,到各自的生活里。

    道殿的门紧闭着,残着雪的树林沉默着。

    没有人知道里面正在发生什么事情。

    直至暮色降临。

    街上的行人不再望向树林里的道殿,带着某种刻意,但在别的地方,还有无数双眼睛看着这里。

    汶水穿城而过,其中一段水势平缓,景致幽美,正好在道殿的后方。

    在对岸有七名商贩、六个衙役、三个算命先生、两个卖麻糖的老人和一个买脂粉的小姑娘一直看着道殿后园。

    还有一位满脸胡须的军官,偶尔也会往那边看一眼。

    夕阳的光线落在如镜般的水面上,化作无数团火,仿佛燃烧的天空。

    那些光线接着反射而,落在他的脸上,胡须仿佛变成了燃烧的灌木丛。

    罗布想起了唐家著名的汶水三式。

    那三记剑招都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分别是晚云收,夕阳挂,一川枫。

    当年那位唐家前贤或者正是在这个地方看到这样的风景,心有所感,才会创造出如此绝妙而美丽动人的剑法?

    道殿的后园幽静如常,人影都看不到一个。

    忽然间,有琴声响起,淙淙如水,很是好听。

    他转头望去,只见一名盲琴师,正坐在汶水畔拔动琴弦。

    虽已暮时,西边洒落的光线反而更加明亮,有些刺眼,但那名盲琴师感受不到这一点,不像别人那般用手遮着光,而是眯着眼睛,随着琴声轻轻摆着头,显得极为享受,陶醉至极。

    看着这幕画面,罗布走到琴师身前扔下几块碎银子。

    听着碎银落下的声音,那位盲琴师心情更加愉悦,眉毛仿佛要飞起来般,手指拔弦的动作变得更快,曲风却是陡然一转,变得低沉了下去,不再是河面上的万千金叶,而是远方落日下的城关旧人。

    (以前就说过,阳光下的水面有万片金币,这种说法更俗最喜欢用了,我喜欢看他的,所以这几年也一直在很开心地用着,到了汶水城,择天记这个世界里最富有的地方,这个用法就太合适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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