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长在联系连部汇报交战情况。

    劫后余生的侦察兵们在整理装备,他们疲倦、负伤而且心情沮丧。

    这明显是一次伏击,虽然叛军的行动仓促,没有抢占到有利地势;但是对方装备精良、人数占优,熟悉地形环境特点、避开先头行动班直接攻击两个后方班,部署极为出色;而且叛军的情报侦察能力也似乎比联合军有所优胜。

    根据行动班带回来的情报整合,叛军有一支机械行动连队正向着己方向开来,预计不到十分钟后就会到达高地。显然这次侦察行动已经被叛军察觉,甚至随后的主力部队挺进也可能在敌方的掌握中。

    有几个侦察兵把部分装备转移到还可以小型越野车上,武器也卸下架在车头的枪托上。这种跨乘式的小巧悬浮车辆可以快速在山林狭道中穿行,非常适合侦察兵使用。

    侦察排应该及时撤退了。

    戴朴坐在一丛石树后调试武器,把两把配枪拆卸后清洁部件,调整接口松紧,抹上油蜡再装嵌起来。他身上血迹斑斑,受了几处轻伤。

    “报告指挥部,我排只剩下十三名可作战人员,不可能守住高地!”

    戴朴停下手,他听到排长和上头的通话声音。

    “可是……”排长有些激动,声音很大。许多战友也听到了,树林里一时安静下来。

    侦察兵的头盔面罩上显示叛军部队推进的映像:三台微型装甲战车,装置着小口径疾射炮;一列狭长的箱节式运载车,估计装载着三十具机械步兵;约莫九十骑小型越野车跟随在后。

    排长放下通讯器,走到散开的侦察兵中间,正式发出通告和指令:“……团指挥部研究过发回去的报告,认为我排现在所处的地形位置,对主力部队作战非常有利,因此要求我排坚守阵地,一直拖延到主力部队到达,预计三十五分钟……立刻准备作战!”

    侦察兵们没说什么,各自分头或配合做战前准备。

    戴朴冷静地思考:这次的行动似乎有所蹊跷,叛军显然事先得知侦察排的行动路线……如果不是侦察排的推进速度临时加快,那么敌方的侦察兵会在高地上设伏……联合军侦察排对横断山脉的地形并不熟知,难以预计准确的行军速度。

    敌方的机械连队也不是冲着侦察排来的,他们的目标应该是后面的联合军主力部队。

    虽然叛军的装备优于联合军,但是作战经验似有不如,毕竟联合政府的殖民军队南征北战,面对过无数场血腥杀戮的战役。

    即便如此,以一对十的作战,侦察排必败无疑。

    团部所下的命令也奇怪,这并不是什么关系到国家、种族生死存亡的战事,没必要刻意地牺牲战士生命……

    戴朴正要站起来,女医官安娜提着医务箱找到树丛后,伸手按住他。

    安娜半蹲在戴朴身边,给他重新处理伤口。战斗中无暇顾及身上的伤势,戴朴只是胡乱地往身上扎了几管医疗药剂。安娜清洁消毒他的伤口,抹上药膏,捏紧了皮肤用生理胶水黏合,再注射恢复体力药剂,然后用导能胶修补护甲上的破损处。

    戴朴侧头看她忙碌;安娜把头盔摘了下来,露出漆黑短碎的头发和白皙纤巧的耳轮。她有高加索式的削丽脸颊和挺直的鼻梁,和汉族人的细腻皮肤配合完美,容貌和体格都是混血统新人类体质中的佼佼者。

    她神情专注地照料着戴朴,但是一双眼睛过于平静,就象灰烬般没有生气,面容也是苍白的。

    戴朴看着她,忽然说道:“安娜上士,请问你有那种吃了能让男人兴奋起来的药丸吗?”他比划着手指:“叫什么名字……蓝色的、棱形的,谁的哥哥?”

    安娜一怔:“没有那种,只有白色圆形的军用作战兴奋剂,男女通用,你要吗?”

    “没有蓝色棱形的?那就将就吃点别的吧。”戴朴耸耸肩膀,表示自己无所谓、不挑食。

    安娜瞪了他一眼,从药箱里拿出小瓶药丸倒了两颗给他:“你从来不服用兴奋剂,先吃一颗,不要嚼碎了,吞下去慢慢吸收。”

    戴朴接过药丸,把一颗拍进嘴里,愁眉苦脸地干咽下去。

    “副排长,你不吃一颗吗?”戴朴看着安娜上士,积极地给予建议。

    安娜想了想,也吃了一颗,然后起身要走。戴朴连忙拉住她:“先别走,我们说会话……”

    “说什么?”安娜斜着眼看他。

    戴朴呼了口气,却一时间不做声,安娜也静静地看去远方。

    地平线上已经有蠢蠢移动的阴影。

    “我以前看过一出电影……”戴朴迟疑着开口,“说的是一个渴望激情恋爱的单身女郎,她对女伴说:她希望遇到一个陌生男人走过来,直接对她表白:‘我想和你**。’后来,她真的遇到一个男人走过来对她说:‘我想和你**。’结果那位女郎动手打了对方一记耳光。”

    安娜上士眯起眼睛,觉得很疑惑,不知道这个男下属安的是什么心,竟然和女上司说这些话。

    戴朴的脸上浮起坏笑,倾前身体去凑近她的耳边,轻声说:“安娜上士,你现在准备好打我耳光了吗?——今天晚上回到勃朗市,我就带你去常春花酒店的蜜月套房,然后把你按在床上,狠狠的**一直到天亮……”

    安娜上士顿时僵住了。

    戴朴退回身体,笑眯眯地看着她。

    女军官苍白的脸上透出一丝嫣红。她缓缓地松弛下来,然后不屑地抿起嘴角:“是谁把谁带去酒店按在床还不知道了——戴朴中士,你这个羞答答、捂着毛巾四处逃窜的**男**!”

    戴朴张大嘴巴愣住。

    当年他加入军队没多久,在一次执行联合作战演习任务中,他忍耐不住半个月没洗澡的脏臭煎熬,趁着一夜月黑风高,他悄然违反军规禁令,独自跑去山林间的湖沼野浴;不料戴朴正搓得痛快,却来了一队巡逻的女宪兵,他只好捂着毛巾抓起衣服撒腿就逃……

    那次之后,联合军的女兵中有个“**男**”的传言事件,幸亏没把他查出来。

    现在回想起来,那队女宪兵的队长不正是眼前的安娜上士?戴朴恍然大悟,难怪自己才加入军队没几天,就调动去侦察部门,原来是被她暗箱操作了。

    “原来你……自从那次之后,就一直觊觎着我的**,还特地把我转调来侦察排当你的手下,好方便自己下手……”戴朴满面惊愕地说着,口齿结结巴巴。

    “戴朴中士,你真是无胆匪类,”安娜掩着嘴吃吃地笑:“要吃了兴奋剂才敢调侃女上司!”

    戴朴觉得晕头转向,他确定自己是被漂亮的女上司调侃了。

    “你这个滥用职权的女军官!想把我怎么样?是不是有什么潜规矩我不知道……”戴朴紧张地逼问。

    女军官安娜努力地忍住笑声,双颊染上一抹桃红,媚眼波光流动……和平日的神态大有不同。

    戴朴看着她发怔。

    “说吧,你想怎么对付我?”戴朴终于投降认栽了,他颓然说道:“你是不是打算用坚固的床栏把我关起来?用手铐拷着我、用鞭子抽我、用蜡烛滴我……你这个女恶霸!”

    安娜仰起头无声地大笑,双手紧捂着嘴,满面的朝霞光彩.

    高地上的侦察兵们在忙碌,把小型越野车在树丛之间堆叠起来,连接成简单的掩体墙;阻击手在寻找视野广阔的制高点;两个坐标观察员在山坡下埋设地雷……都在有条不紊地做战前准备。

    每个战士都在沉默不语地工作着,他们没有过多的思考,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

    叛军的部队已经进入了肉眼视程,当头的三辆装甲战车气势汹汹地推倒障路的树木,箱节式运载车象蜈蚣一样的蜿蜒跟随行进,后面是两骑一排的长长小型越野车纵队。他们沿着树木较为疏落的林间地带推进,目标非常明确,直指侦察所在的高地.

    安娜的脸庞恢复了血色。

    戴朴看看周围没有人留意,就悄悄靠前去亲吻安娜的嘴唇,然后在她耳边轻轻说道:“既然你看过我的‘**男**’,就应该让我看回来,记住今晚的约定,我会在常春花酒店的蜜月套房等你。”

    安娜没有避开戴朴的亲昵举动,也没有出言讥笑他;她微微地笑着看着戴朴,目光中有一种无言的悲哀。

    戴朴微笑着站起来,把头盔戴上,打下面罩。

    叛军果然没有足够的实战经验,他们的装甲战车在五公里外卸下了炮口的护套,打算对高地发炮轰击;这个距离已经进入了联合军一级阻击手的精准命中射程,两个阻击手立刻开火,磁轨子弹从炮管射入,作废了三辆战车。

    箱节运载车在山坡下卸下大量的机械步兵,这些智能不高而且行动缓慢的机器只能沦为侦察兵们的靶子,又被地雷和能量迫击饱火轰成一片金属残骸。

    然而,这改变不了战役的最后结果,潮水般的叛军士兵已经分散开,驾驶着越野车冲上了山坡.

    战斗在二十分钟后结束。

    戴朴尽力挡在队友前面,但是队友战死在他的身后。

    当高地上最后一个敌兵在浑身浴血的戴朴面前倒下,山下的叛军残余部队没有再尝试最后进攻。兵力不足,不可能占领高地对联合军主力部队布署伏击,他们转头撤退了。

    侦察排也算是守住了高地。

    树林里的迷雾渐渐散开,出现戴朴摇摇晃晃的身影,他孤单地在高地上逡巡,寻找还可能活着的战友。

    戴朴俯身吃力地咳嗽着,口鼻间呛出血水。他的头盔不知道掉落在那里,身上的护甲支离破碎;右边肩膀上被敌军的刺刀光刃切开,斜拉到臂弯,创口深可见骨;侧胸被能量流射穿,部分肺叶烧成焦碳;其余大小伤口不计其数。

    到处是染红或者熏黑的躯体和残肢,血浆溅满在草叶上,多余的顺着草茎流下,被泥土吸收干净。戴朴翻开一具具俯卧的尸体,去辨清楚他们的脸。他的视线模糊重叠,分不出制服的颜色深浅;眼睛里积着血块和污物,用手背揩不出来。

    走了一会,戴朴觉得自己撑不住了,想坐下来歇息……然后感觉到有谁在叫唤他,是一种耳朵听不见的声音。他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不远处的树丛下躺着一个委婉的身躯。

    戴朴踉跄地走过去,在她身边跪下,轻轻取下她的头盔……安娜正着微笑看他。

    她的脸很苍白,象一张单薄的白纸;一边的手臂和肩膀已经消失不见、连带小半个胸脯,留下巨大的创口,血液都已经流尽。

    安娜微笑着说:“那天晚上,我看见你一手捂着毛巾,一手拿着衣服……逃跑起来依然敏捷灵活,就想办法把你调来侦察排……而且,你惊慌失措的样子,让我觉得很刺激……我想,我们也许能够在一起、一些日子……”

    “抱歉……今晚我要失约了,”安娜努力呼吸,想要把话说完,“我看过你的……**,原本是打算给你看回来的。”她吃吃地笑,却发不出声音。

    戴朴垂头看着她的脸和身体,不敢伸手去触碰,怕增添她的痛苦。

    安娜突然来了精神,看着戴朴认真地问道:“你现在要看吗?”

    戴朴没听明白,脑袋里象塞着一团吸足水的棉花。

    安娜艰难地抬起剩下的一条手臂,掀开胸前的破烂护甲,露出一边完好的胸脯——洁白耀眼上一点淡红,依旧骄傲地挺起。

    “真抱歉,只剩下一半了……”安娜笑着说。

    戴朴抓住她的手,俯身靠近她的脸庞,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安娜挺了一下身体,目光变得迷离起来;她双眼看向天空,好象天空中有些什么:“你听,听到吗?是钟声,天堂里的钟声,很嘹亮,还有光……”她轻轻地说着。

    “别看,别听……那些,”戴朴的咽喉在抽搐,他努力想把安娜的精神拉回来,“看着我,安娜……”

    安娜回过神来,看向戴朴:“‘天堂的钟声’,好象是什么的别名……”

    “是‘爱情’,”戴朴哽咽着回答她,“安娜,不要离开我……”

    “对不起……你带别的女人,去常春花酒店的蜜月套房,把她当作是我……”安娜怜惜地用手指轻抚戴朴的面颊,声音渐渐低下来,终于闭上了眼睛。

    戴朴没有眼泪,也没有任何悲伤的感受;当痛苦超过了一个人的承受限度,反而会失去一切感觉。

    他只能茫然地抬起头,看向天空,发出象孤狼一样的撕声嚎叫。

    过了一会,戴朴躺下在安娜身边,把她的身体抬到自己身上放着……他也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而且,他的伤势早已致命,很快就停止了呼吸.

    联合军的主力部队二十分钟后到达高地,比预计时间迟了十五分钟。

    主力部队没有在高地上停留驻守,直接就开拔追赶撤离的叛军,甚至没有留下军医查视伤员;只丢下两个救护员处理战场后事,和通知了后勤部队尽快派遣别的医生前来。

    后勤部队的军医十分钟后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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