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司徒汪品浩近年来小日子过得好不惬意。自从十多年前用计搬掉大司马三皇叔的得力干将,号称北方屏障的张世卿父子后,三皇叔在漠北用兵屡屡吃瘪,损兵折将。彪悍的匈奴人一路攻城掠地,势如破竹,折腾的威名赫赫的三皇叔顾此失彼,疲于应付。

    圣上对此无比震怒,逐步削夺了三皇叔的兵权,虽还保留着大司马的虚名,但地位已是一落千丈,如今赋闲在家,已经很少在朝中露面,再也难于对汪司徒形成有效的掣肘。

    在自己的授意下,治粟内史苟祈今天在朝堂上,以失职失察,耗费无度,导致赋税过重,国库空虚,民怨沸腾一事,狠狠参了大司空韦玉一本。皇上念及韦司空一生清廉,虽把原因归于连年征战,没有责罚,但这副眼药依然效果不错,皇上看向韦司空的眼神,隐隐有恨铁不成钢,有负圣恩的意思。

    看来,韦司空的失势,只是早晚的事。到那时候,朝堂之上,“三公”已去其二,只剩下自己这个炙手可热的大司徒,圣上的老丈人。那么,自己期盼多年的大权独揽,权倾朝野的局面就形成了。

    哈哈!形势一遍大好啊。如果一切都如老夫所料,不出五年,大事抵定。想到这里,汪大人激动莫名,双手止不住微微颤抖,茶杯在茶托上轻轻晃动,发出清脆悦耳的“咣咣”声。

    “司徒大人,内宫侍卫统领赵能赵大人求见。”府役的通报,把汪大人从憧憬和遐思中拉了回来。

    “哦……?”汪品浩不由得一愣,半天才反应过回。吩咐道:“快快有请!”原本预计赵能起码还得个把月才能返京,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那么,这意味着什么呢?

    不大一会儿,门外传来赵能的声音:“汪大人,下官赵能求见。”

    “快快请进!”

    “下官赵能参见汪大人!”赵能闪身而入,一揖到地。

    汪品浩见赵能风霜满面,料定他既未回家歇息,也未回宫复旨,第一时间便前来拜见自己,甚是满意。

    “赵统领,此次去云南办差,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这是刚刚回京吧?快来人,给赵大人上茶。”

    这些年来,汪大人在赵能身上恩威并施,可以说下足了功夫。每当有到富黍之地办差的美事,汪大人都会举荐赵能前往;每次查抄三品以上家员的家,有汪大人的照拂,赵能自然也不会错过大发横财的机会。

    逢年过节,赵能都会被汪大人请来府上大吃大喝,临走还有厚礼相赠。整个皇宫,内宫侍卫多达几百上千人,有几个能有此殊荣?赵能对此点滴于心,感恩戴德。

    十几年前,汪大人派人辗转找到赵能的老家,安排当地官府对赵能五代之内的亲戚百般照拂,后来,又把在京师蚀本殆尽,走投无路的赵能父母接进司徒府,还把其堂弟的儿子赵丑带回京城,过继给赵能。汪大人表示,阿丑就先在汪府住着,一干用具无需赵能操心,全由汪府负担。待将来成家后,再择地修造府邸,另立门户。

    赵能明白,汪大人的话只是个借口,其实阿丑就是捏在汪大人手上的人质牌。哪天赵能若胆敢背叛,汪大人只需动动手指,阿丑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那样一来,赵能可就绝后了。

    局外人不知当事人的苦,赵能不能人事,何谈传宗接代?这实实在在是赵能一桩排遣不了的大心思。汪品浩这一招,对赵能来说,是准准地打到了七寸上。

    赵能天天都盼着阿丑快快长大,成家立业,另立门户,自己也好老来有个归宿,每日含饴弄孙,享享天伦之乐。未来遥遥不可期,结果究竟是美梦还是噩梦,似乎全系于汪品浩一念之间。三分出于感恩,七分倒因恐惧,赵能对汪大人从来都是言听计从,毕恭毕敬,不敢有稍许怠慢。这就是赵能不先回皇宫复命,而是直奔司徒府的原因。

    “司徒大人,你说巧不巧,此番下官赴云南办差,竟意外遇到一位久觅无踪的故人,你猜是谁?”

    汪品浩思忖片刻,迟疑到:“难不成,是那张家后人张世卿?”

    张家一案,前前后后,都有二人参与其中,而张家唯一负案在逃的张世卿更是两人共同的一块心病,赵能稍一提点,汪品浩自是心有灵犀。

    “司徒大人慧眼如炬啊!下官佩服佩服!”

    赵能适时送上一通马屁,转而压低了嗓音:“可是大人绝然想不到,除张世卿外,张家竟然还有漏网之鱼。”

    “哦……?真是咄咄怪事!”汪品浩清楚记得,当年是核对着张家五代之内所有人口名单,一个个验明正身后处斩的,除了张世卿,无人漏网。难道,张世卿还有外室?可从自己得到的消息判断,又似乎不大可能。

    不由得紧声追问:“谁?是哪个?”

    “就是那个尚在襁褓之中,张世卿唯一的儿子。”

    “竟有这等事?当时不是赵大人亲人所见,被人摔死了吗?怎么会尚在人世?”

    “司徒大人可否记得,这个孩子出身后,张府雇了个奶妈晋氏,而晋氏也是刚刚生育一子。依下官看来,这唯一的解释,便是这个奶妈演了出偷天换日的好戏。”

    “嗯,除此之外,别无它解,这样看来,那个奶妈倒也留她不得了。赵统领,你知道该怎么办吧?”

    “下官明白。”

    “那么,张世卿父子如何了?”

    “既然被下官遇见了,焉有让他们活命的道理?那天,下官在酒楼独自饮酒,听得临桌人讲起……。”

    赵能当即把掌毙张世卿父子一事向汪品浩描说了一遍。

    听罢,汪大人面色凝重,沉吟良久方道:“呵呵,赵大人也忒心急了些,这么急急返京,难道是想儿子阿丑了不成?”

    似乎觉得语气过于严厉了,汪品浩缓了缓,才续道:“赵大人这次能掌毙张家父子,可谓是大功一件。不过,老夫觉得,对那张世卿的孽种,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赵大人当时真该多盘恒几日,即便找不到绳子,结藤也应下崖查看个究竟。这世上有很多事,是不宜用常理度之的,那孽种是否真的死了,若非亲眼所见,谁能肯定!”

    汪品浩一番话,让原本觉得立了一件大功的赵能,顿时冷汗涔涔,全然不敢再有请赏的心思。

    “不提这个了,即便那孽种侥幸没死,可坠下深不见底的高崖,又生受了赵大人致命一掌,估计也难逃活命。”口风一转,“赵大人,此番远赴云南,那还颜果可有着落?”

    “尚无半点眉目,不过汪大人放心,一旦有着落,下官必定第一时间呈报大人。”

    汪品浩满意地点点头。

    汪大人提到还颜果,赵能自然心领神会。想当初,汪皇后人老珠黄,皇帝移情别恋,宠爱宫中一杨姓妃子,并册立为贵妃。这件事,让汪大人感觉脊背发凉,于是指使人暗中投下古蛛毒,杨贵妃虽经医治拣了条命,但从此也毁了一副倾国倾城的容貌。

    这还颜果,皇帝要用来为杨贵妃恢复容貌,汪大人要用来让汪皇后返老还童。对此,赵能作为同谋,焉能拎不出轻重而致进退失踞?

    汪司徒与赵能密谋良久,直至掌灯时分,赵能才离了司徒府,回转皇宫复旨。

    司徒大人却失眠了。

    赵能的拜访,勾起了司徒大人对十多年前一桩旧案的回忆。这桩案子,虽说背后另有其人,可从头至尾,却基本都是司徒大人在操纵。这也是汪司徒多年的从政生涯中,最感得意的手笔之一。如今回想起来,汪大人仍旧历历在目,甘之如饴。

    ……

    时间回溯至十余年前。大司徒府上,汪大人正在书房秉烛夜读。

    但凡自律的人,一般生活都极有规律,汪大人显然属这类人。每天晚饭后,必泡一杯俨茶,然后坐在书案前读读史书,直到子时方去就寝。汪大人只读史,什么正史、野史、杂说,乃至民间传说,但凡涉及历史的,皆乐此不疲。读史为了明志?屁话!汪大人深以为此言大谬。汪大人读史,功利性很强。以史为鉴,以史为师,从前人的经验教训中寻找现下的为政之道,这才是汪大人读史的真实目的所在。

    一边读史,一边思考朝堂上发生的事,一边分析朋党和政敌,一边揣摩皇上的心思,一边勾勒今后应采取的动作,间或停下来做做笔记。汪大人一步步爬上司徒大位,并且在其中游刃有余,与此习惯关系颇大。是故,读书时间,汪大人是绝对不允许被打扰的。

    夜很静,落针可闻,烛光柔和,照在赫黄色的竹简上,空气中氤氲着淡淡的墨香。书房外,近在咫尺的护卫和仆役屏气凝息,蹑手蹑脚,生怕发出半点声响。汪大人头脑略感昏涨,放下书本,缓缓揉着太阳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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