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艳阳高照淼淼云梦泽金光闪耀。秋风送爽薄雾消散难得晴空澄澈。

    琅琊湾里风平浪静万里蓝天浮着朵朵白云。极目远舒水天一色奇峰异岛历历可见一切明丽如画令人心旷神怡。

    琅琊洲原属南荒琅琊国闻名天下的桂林八树便在此处。相传那片绵延万里的参天密林其实只是由八株巨大的桂树丛生形成林中珍禽异兽不计其数还生活了数以百万计的菌人。这些身不盈寸、多疑凶残的侏儒是琅琊国的实际统治者也是南荒九大蛮族里最让人头痛、恐惧的一族。

    一百五十多年前苗帝蚩尤率军横扫南荒火烧桂林八树将菌人斩杀殆尽。烈火燃烧了整整一年万里密林也险些因此毁于一旦。但此处气候温暖潮湿林木生命力极之旺盛等到黄帝统一大荒之时桂林八树又已郁郁葱葱绵延万里。

    然而真正的劫难还在后头。四十五年前共工撞倒不周山天河倾泻洪水泛滥桂林八树被淹没于云梦泽底只剩下琅琊山脉三百里密林得以幸存水上。从此琅琊山又被称为琅琊洲。

    而琅琊湾在琅琊洲的东北部外窄里宽形如月牙壶。湾内清幽寂静风浪极小若不是外面两座险礁如狼牙交错阻挡了大船进入此处可算是云梦泽上最好的避风港之一。

    此时岸边水里密树重叠错立深碧浅绿纷摇如浪浑无半分秋日景象。枝须垂拂仿佛细密翠帘迎风飘摇忽而在湖面上划过无数细纹。

    芦草纷摇水声哗哗一艘鳞光闪闪的狭长船艇摇曳而出。

    尾五名精壮大汉齐力划桨四下扫望神色警惕。一个姿容绝美的白衣少女坐在当中她的膝上伏着一个昏昏沉睡的白衣少年。正是尹祁公主一行。

    鸟鸣啾啾枝叶沙沙。阳光从密密的枝叶间筛落在水面上斑斑点点地晃动着。清风徐来水波潋滟凉意缤纷空气中夹杂着树叶、鲜花的浓郁芬芳。

    尹祁公主环顾四周尘心尽涤恍然若梦低声道:“这里好美。”昨夜以来的忧虑、不安……登时消散一空。

    舵手龙七嘿然道:“彩虹河景色更美等侯爷来了咱们就从那儿穿过琅琊洲。到时公主就可以好好欣赏两岸美景啦。”

    “彩虹河?”尹祁公主突然记起小时曾听母亲说过南荒琅琊洲有一条神秘的长河自东而西迤俪贯穿。两岸奇花异草争妍斗艳映照河中色彩绚丽难言船行水上仿佛穿梭彩虹之中。若是有情人在月夜里泛舟河上还可以见到“九月照霓虹”的奇景因此又叫姻缘河。

    那时她听了心里便极之向往想不到今日竟可亲身历练不由一阵欢喜。

    “是啊出了彩虹河穿过象蛇泽和象鼻洲就是九蟒泽了。这条途径最为快捷咱们全航行大约后天正午就可以到达九蟒城了。”龙七以为她在担心行程便又解释了一句。

    说话间众人摇着桨分花拂柳穿过漫漫树须抵达岸沿。

    这五名龙族水手常年往返大泽对此处极之熟悉知道林中有许多凶禽猛兽不敢贸然进入。当下迅将船系好扶着尹祁公主姐弟爬上岸边的一株巨树找了一个隐秘的树洞打扫干净让他们坐下休息。

    琅琊湾内水草丰茂鱼肥虾多众水手片刻间便抓了三五十条大鱼开膛洗净用树枝串烤脂香四溢。

    划行了一夜半日众人早已饿得脊梁贴肚皮闻到香味食指大动也顾不得熟了没有坐在树上便是一顿胡乱大嚼。

    龙七挑了三条尤为肥美的递与尹祁公主。她在帝宫中吃惯了精美食肴从未见过这等粗陋吃法但见他们吃得口沫横飞津津有味便提起一尾掩袖小心地咬了一口。

    方一入口便觉外酥内嫩鲜美难言比之宫中鱼膳别有一番甘香清甜心中欢喜自己吃了一半另一半则用手撕烂了喂放勋吃下。

    不知不觉间姐弟二人将三条鱼吃得精光。

    用完膳放勋精神大振坐起身靠在树干上开始与众人谈笑风生起来。众人一字排开横坐于树枝上凉风习习枝叶拂面极是惬意。

    龙七一边拿龙骨剔牙一边说起上次经过此处敖侯爷射杀了一只九尾龙鳖味道远胜鱼肉百倍云云。

    尹祁公主闻言不由又记挂起敖少贤心中一跳也不知他现在安然逃脱了没有?想到那凶狂的龙爪水母更是一阵凛然担心沉吟道:“炽龙侯能找得着咱们么?”

    众人齐声道:“公主放心侯爷对这里了如指掌估计再过一会儿就可以赶来啦。”

    见他们如此有信心她的心才稍稍定了定。

    龙七道:“公主、殿下你们好生休息我去等侯爷。”让两名水手夏鱼儿、龙岳护着尹祁公主、放勋坐回树洞里休息自己则领着另两名水手攀爬更外沿的树枝上翘等待。

    过了两个时辰眼看日头西落雾霭渐起仍然不见敖少贤踪迹众人不由得又重新开始担忧起来。

    尹祁公主心中忐忑思绪缭乱越想越是害怕几次三番忍不住起身走到树洞口眺望但风声过耳倦鸟归林哪里有他的人影?

    放勋斜坐在树洞口见她时而眉尖紧蹙时而咬唇沉吟焦躁不安与平素那从容之态迥然两异又是吃惊又是有趣蓦地豁然了悟微笑不语。

    他对胞姐至为了解在她清丽温婉的外表下藏着一颗独立、坚强而骄傲的心。十八年来也不知有多少王亲贵侯争相追逐百加讨好她的心却始终象是一块拒绝融化的冰雪。

    但在这云梦泽迷离的暮色里她的心却仿佛开始融化了。难道在这短短一夜之间那个风雅勇敢的龙族侯爵已经敲开了她的心门?

    但……紫蛇侯呢?放勋的心忽地又是一沉。尹祁公主此行是奉旨和亲下嫁蛇国公次子倘若她当真喜欢上了敖少贤岂不是徒惹相思么?一如侯门深似海可怜生在帝王家。难道今生今世她都将深锁重门独自心伤么?

    想到这里他不由怏怏不乐起来。

    忽听树洞外的夏鱼儿骇然叫道:“这是什么?”

    尹祁公主、放勋齐齐一凛探头望去只见下方涟漪荡漾越来越急当中汩汩地冒出血红色的气泡腥臭扑鼻清澈的湖水瞬间变得浑浊起来。

    “哗!”水花四溅一条银白色的怪物破水冲出急电似的朝尹祁公主扑来!

    她大吃一惊耳畔听到众人惊呼放勋眼疾手快奋起全身之力猛地将她扑倒入洞。

    “咻!”一条暗红色的细小之物从那怪物口中怒射而出笔直地钉入树干倏地蜷缩“噼里啪啦”地挣扎不已。

    濯雪惊魂未定透过枝叶间漏下的夕晖瞧得一清二楚那暗红色的箭一般的东西赫然竟是一条微型的棘尾赤练蛇!

    “呦——呜!”那白色怪物出一声婴儿似的怪叫忽地斜窜飞舞长尾一勾缠住上方的树枝摇荡甩摆恶狠狠地瞪着众人作势欲扑。

    怪兽形如五尺长的大雪貂银亮柔滑的丝毛蓬然乍鼓的长尾四爪又尖又长泛着淡淡的蓝色。耳廓四转血红色的三角眼凶光怒爆张着口“赫赫”有声细密锋锐的牙齿之间长舌跳动舌头上赫然卷着一条小赤练蛇。浓烈的腥臭阵阵袭来。

    “箭蛇水貂兽!”众人面色陡变夏鱼儿、龙岳“呛”地拔出弯刀抢身挡在树洞口全身的每一丝肌肉都已绷紧。

    濯雪、放勋心中一沉冷汗爬满脊背。

    这妖兽凶残剧毒喜食人肉只要被它爪牙划中见血封喉。此外它的体内还藏了大量的小赤练蛇可以当作毒箭射与射蜮龟并称“南荒双箭兽”。但最为可怕的并不是这些而是这怪兽乃桑十九娘驯养的猎兽。

    只要它出现“蛇箭娘子”必不远矣。

    “蛇箭娘子”桑十九娘是共工叛党相繇的得力干将也是闻名遐迩的“南荒四妖女”之一。她原是蜮人族酋桑巴哈尔的妻子后因与丈夫吵翻一怒之下将其射杀带着族人投入相繇旗下成为叛党中为不多的女魁。

    远处的龙七等人听到惊呼立即踏枝踩叶飞也似的赶了过来。

    “咻咻!”箭蛇水貂一弓身蓦地射出两条毒蛇。

    龙岳大喝一声手起刀落将蛇箭斩为两截。夏鱼儿却避之不及被那蛇箭穿入脸颊登时出一声凄厉恐怖的惨叫慌不迭地丢去长刀双手胡乱抓脸黑血“吃吃”乱射。

    “不要抓!”龙岳奋力拉开夏鱼儿的双手弯刀电闪硬生生将他的半边脸颊劈了下来!

    夏鱼儿痛极惨呼龙岳正要撕下衣帛为他包扎伤口箭蛇水貂一声怪吼如鬼魅般疾扑而至“咻咻”之声大作红影闪烁又是几条蛇箭破空射来。

    尹祁公主又是惊骇又是恶心花容雪白叫道:“小心!”

    “哧哧”连响夏鱼儿、龙岳两人一僵四条赤练蛇破体穿出直没树干蜷缩摆舞。

    两人惊骇地互相瞪视脸容急变作酱紫色又倏然化为青黑身子剧颤萎缩晃了一晃笔直地摔落水中。

    “卟嗵!”水花溅起老高黑色的污血迅泛散开来。

    “小鱼老九!”龙七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你***水耗子老子和你拼了!”抄足飞掠双手挥刀朝着上下跳窜的箭蛇水貂一通乱砍。

    另两名水手则冲向树洞叫道:“公主殿下快走!”

    尹祁公主拉起放勋正欲冲将出去忽然听到三声凄烈的惨叫“卟嗵”连声既而一片死寂。

    白影一闪妖兽业已冲到树洞口弓起身乍着尾红目狰狞地瞪着放勋姐弟长舌吞吐两条赤练蛇蜷缩一团蓄势待。

    刹那之间五名龙族战士已全部死在这妖兽的蛇箭之下!

    尹祁公主惊怒交集娇躯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抬起头凝视着那双邪恶凶狞的红眼心里却反而奇异地平定下来移身挡在放勋的前面低声道:“父王给你的割虎刀呢?只要妖兽一动你就将姐姐朝前推然后拔刀将它刺死。生死攸关千万别迟疑……”

    放勋知她决意舍身救己心中大痛悄悄吐出舌下的“百辟珠”咳嗽着笑道:“姐姐你若有个闪失将来还有谁来照顾我这不成器的弟弟?蛇国公岂不是要找我拼命么?”

    尹祁公主眼眶湿热心中泛起温柔之意低声道:“傻瓜姐姐今后不能照顾你了你要……”话音未落眼前一花放勋的手忽然盖在她的嘴上一颗冰凉圆润之物滑入喉中倏地滚入腹内。

    耳边只听放勋笑道:“姐姐我这就宰了它给你作一件貂皮围领!”人影一闪刀光闪动他已经向那妖兽扑了过去。

    电光石火之间她霍然明白自己吞入的是南海番国所献的辟易百毒的神珠惊骇焦急叫道:“放勋!”伸手想要将他拉回却已不及。

    箭蛇水貂一龇牙出婴儿似的号哭“嗖嗖”两条赤练蛇怒射而出。

    放勋“啊”地一声身形一颤顿时跪倒在地。

    白影扑闪怪兽紧接着又猛冲扑至。

    “放勋……”尹祁公主心中一沉所有的希望都在刹那间烟消云散。张开嘴想要呼唤放勋的名字却叫不出声来。身子一晃几欲晕厥。

    “呦——呜!”那怪兽旋风似的冲到她的跟前前爪“啪”地搭在她的肩头面对面瞪视着她血口暴张红舌吞吐赤练蛇“咝咝”有声在她鼻尖前摇摆晃动。

    腥臭之味浓烈扑鼻让人几乎透不过气来。但她脑中空茫一片恍惚不觉。眼前晃动着的尽是弟弟的笑貌音容、十几年来共同生活的诸多情状……闭上双眼泪水汹汹流出。

    妖兽歪着头狰狞地瞪了她半晌突然裂开大口尖牙森森朝她脸上猛咬而下!

    就在这时尹祁公主忽然听见“哧”的一声轻响那妖兽在她耳旁出怪异的痛吼肩头一松腥臭陡然转淡。

    她睁开双眼只见那妖兽重重撞落在身后的树洞角落“仆”地一声蜷缩一团簌簌颤抖不断地出婴儿似的啼哭脊背血肉模糊污血汩汩涌出。

    尹祁公主心中茫然淆乱一时之间不知生了何事忽然瞧见一只血淋淋的大手“啪”地攀在树洞口沿陡吃一惊“啊”地叫出声来情不自禁地朝后踉跄退去。

    “公主是我。”洞外那人沉声低喝翻身跃入洞中。双目炯炯俊秀挺拔浑身上下鲜血淋漓也不知受了多少处伤赫然正是炽龙侯敖少贤!

    “敖公子!”尹祁公主又惊又喜突然之间周身酸软如被抽去所有气力喜慰、悲伤、委屈、苦楚……如狂潮怒浪一齐涌入心头哽咽道:“你……你终于来啦放勋……放勋他……他……”心如刀绞泪似泉涌眼前一黑再也支撑不住就此人事不醒。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听见水声丁冬从耳畔淙淙流过仿佛琴声笛语说不出悦耳动听。隐隐地传来几声鸟鸣轻柔婉转遥远得如同来自天际。

    起风了她的衣袂翻飞鼓舞丝擦过自己的脸颊麻麻痒痒。鼻息之中尽是淡淡的花草清香夹杂着一缕陌生而又好闻的男性气息。忽然几颗水珠飞溅在她的脸上清凉清凉。

    尹祁公主微微一动徐徐睁开眼睛。

    圆月当空莹光皎皎。薄雾如轻纱袅袅不绝地飞过。两侧树影交错穿梭后退那重重叠叠的叶子碧翠红紫霞光流彩在月色中闪耀着绚丽而柔和的光芒就连那清亮的月光也仿佛被染成了淡淡的彩色。

    清风吹过树木沙沙摇曳出海浪似的叹息。数百片色彩斑斓的叶子悠然卷舞从她额前、脸旁翻飞飘落。她可以清晰地听见水波回旋涟漪荡漾的声音。

    有一瞬间她浑然不知此身为谁身在何地。

    “公主你醒了?”一个黑影忽然压了过来挡住了半天的月光。

    她吃了一惊蓦地认出那人正是敖少贤心中登时一松既而又陡然抽紧失声道:“放勋!”猛地坐起身来。

    月朗星稀大河粼粼水波霓光闪耀仿佛一条彩虹迤俪朝西。两岸花树绮丽异彩纷呈倒映在河里五光十色亦真亦幻。

    她心中一震想来这就是彩虹河了怔怔地望着这瑰丽奇景恍然若梦。但立时便回过神来转身道:“敖公子放勋他……”话音未落便瞥见陶唐侯安然躺在船舱里脸容苍白微微胸膛起伏正在昏昏沉睡。

    “放勋他……他没有死?”尹祁公主大出意外惊喜难抑热泪顺着脸颊倏然滑落目光往下一转突然“啊”地叫出声来脑中轰然周身瞬时冰凉。

    放勋双腿包着绷带膝盖以下已被齐齐斩断!

    敖少贤淡淡道:“殿下双腿被赤练蛇箭射中如果不立即切断毒血攻心神仙难救。情势紧急在下只好自作主张请公主赐罪。”

    尹祁公主怔怔望着放勋樱唇翕张心如刀剜半晌才低声道:“多亏敖公子当机立断救了他的性命。公子大恩孤家铭记不忘。”但想到从此之后这活泼好动的弟弟形同废人眼圈一红忍不住又落下泪来。

    敖少贤淡然道:“勤王护主人臣之本。在下救驾来迟公主不予责罚已自惭愧怎敢讨赏?”快而轻盈地划动双桨水声哗哗霓光波碎潜龙艇飞前行。

    “公子为孤家舍生忘死这恩情自然不能忘……”忽然觉得这句话有些别扭尹祁公主双靥微微一红低声道“……将那龙爪水母杀了?”

    敖少贤又只淡淡地“恩”了一声算是回答。

    眼角瞥处见他衣裳裂碎丝缕飘飞露出坚实强壮、疤痕累累的身体尹祁公主“啊”地一声心底大是关切忍不住道:“你……你受的伤重么?好象流了许多血。”

    敖少贤“唔”了一声道:“不重只是皮肉之伤多谢公主关心。”不知何以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冰冷生硬与原先的温文风雅迥然两判。

    尹祁公主心下微微有些诧异定了定神又道:“是了龙七、小鱼他们……如何了?”

    敖少贤又简单答道:“埋了。”不再多言目光四扫警惕地察探两岸。

    尹祁公主“啊”了一声心中一阵怅然难过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心想他这般有一句没一句地回答倒似是自己在搭讪找话一般脸上莫名地烧烫起来重又转过身去。

    水声潺潺桨声寥落两人半晌无话。

    明月渐渐西沉圆盘似的挂在前方上空水波粼粼霓光闪耀整条彩虹河仿佛都要融化开来了。夜风温柔拂动两人的衣袖猎猎飞卷飘飘欲仙越象在天河畅游。

    两人相隔数尺气息相闻。看着月光将他的影子照在自己的身上忽而紧密相依忽而若即若离尹祁公主心里嘭嘭地跳了起来晕生双颊转过头去。

    河水清澈幻丽流离。他的身影倒映在水中被桨搅倏然碎又波荡愈合迷离而又神秘。

    她心底忽然有些恍惚又想:“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龙七他们的死让他忽然变得冷淡许多?倒象是换了一个人似的。”想到此处莫名地有些失落。

    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探手拨弄水波。春葱纤指方甫探入河水却听敖少贤厉喝道:“你作什么!”声如暴雷震得她陡然一惊船身摇曳衣袖、裙摆尽皆浸湿。

    还未回过神来一只铁钳似的手便倏地将她手腕抓住狠狠地朝后一扯。尹祁公主猝不及防嘤咛一声撞入他的怀中又羞又怒挣扎起身红着脸嗔道:“你放肆!放手……”

    方一抬头撞见他的眼睛陡然又是一惊只觉一股寒意钻心彻骨剩下半句话竟说不出来。

    敖少贤目光凌厉狞恶冷冷地抿着嘴如一座刀削斧凿的险山高岳气势咄咄逼人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刹那之间他竟仿佛变成了另一个完全陌生的人。虽然俊秀依旧但那温雅之态却荡然无存浑身上下散出如野兽般凶狂桀骜的危险气息尹祁公主心中一沉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还未说话只听“吃”的一声他竟将她的外裳撕裂开来既而“吃吃”连声转眼之间她的外裳、长裙都被撕扯得寸缕不剩!

    须臾之间她身上仅剩下鹅黄蚕丝亵衣雪白玲珑的躯体几乎完全暴露在他的视线之下。

    他蓦地一震双眸中闪过狂野怪异的神色周身仿佛瞬间凝结。

    尹祁公主惊怒交加羞得耳根红透颤声喝道:“敖少贤你想作什么?欺君罔上么?”

    敖少贤呆了一呆陡然醒觉目中厉光大敛。蓦地松开手将自己的衣裳解下披在她的身上伏倒沉声道:“在下一时失态但此举万不得已请公主恕罪。”

    尹祁公主又羞又恼又气又恨。拔身而起眉尖一拧原想厉声训斥但心中莫名一酸泪水反倒滚滚流了下来。泪珠刚一夺眶便即惊觉不知一向坚强的自己为何突然变得如此脆弱?仅仅因为这个男子露出了原形真相么?亏得自己先前竟为他牵肠挂肚!

    想到自己与放勋二人处境孤单险恶只能依靠眼前此人心中更是一阵凄苦委屈。乘着他低头尚未瞧见擦去眼泪深吸一口气缓缓地坐了下来淡淡道:“敖公子起来罢。你这么做必有原由说来让孤家听听。”

    刹那之间她又恢复为坚强从容的尹祁公主。声音虽转柔和但语气骤变刻意拉开两人距离。

    敖少贤抬起头双眸冷峻而凌厉沉声道:“公主你可知道为何自离京以来叛军就如附骨之蛆甩脱不得?这箭蛇水貂又是如何追循到你们的么?”

    尹祁公主心中一跳蹙眉道:“你是说……”

    敖少贤指尖一弹一道红光破舞怒射“呼”地一声散落在舱板上的碎衣裂帛登时燃烧起来。

    既而只听“咝咝”几声轻响浓香扑鼻几道蓝影从火光里飞射而出在半空顿了一顿齐齐坠落白烟直冒。

    “这是什么?”尹祁公主花容微变骇讶已极。

    烟气缭绕蓝光涣散舱板上赫然多了几只半寸来长的淡青色甲虫两两相抱蜷作一团。

    敖少贤指尖一摁将甲虫一只只捏得粉碎冷冷道:“这是南荒蛊虫‘合欢香’无影无形只有在高温之下才会现出真身。叛军在你们身上下了雌虫又在云梦泽所有的重要交通水域布满了雄虫只要你们沾着水雄虫便从水里到了衣服上与雌虫交欢出独特的香气。叛军循着香气就能轻而易举地尾随追来。”

    尹祁公主恍然大悟但想到“合欢香”三字登时双靥飞红。定了定神蹙眉道:“敖公子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早一点说明?”

    敖少贤淡淡道:“在下也是突然才想到的。”顿了顿又拱手道:“公主不消半个时辰叛军就会追踪到此。我们不如立即更变计划将沾了蛊虫的衣服留在船上声东击西改从桂林集乘船前往九蟒泽。公主意下如何?”

    尹祁公主心下一凛点头应诺。想起方才自己对他的误解脸上微烫羞涩之中反倒是欢喜居多低声道:“敖公子孤家适才错怪你了你别往心里去。”

    敖少贤摇了摇头道:“在下一心将公主、殿下安全送抵九蟒城因此有些莽撞无礼。多谢公主宽宏大量。”将兀自昏睡的放勋一把扛在肩上沉声道:“事不宜迟公主走罢。”

    尹祁公主正欲答应忽然低咦一声双颊红晕流转怔怔地望着前方。

    敖少贤心中一沉转头望去却见大河霓波流彩水气漾漾绚光纵横映空宛如一道彩虹横跨天地;前方明月似已沉入河中与虹河映照清辉潋滟闪耀不绝仿佛九轮圆月环环相照。其景奇谲瑰丽见所未见。

    尹祁公主目眩神迷低声道:“这就是‘九月照霓虹’么?果然好生壮丽。”心里忽然“咯噔”一跳想起传说中惟有情缘笃定的男女才能瞧见这等奇景难道……登时心旌摇震惊疑、骇讶、羞涩、张皇、欢喜、恐惧……轰然袭上心头百感翻杂一片混乱。

    敖少贤等得有些不耐皱眉道:“公主?”

    她娇躯一颤方自醒觉低声道:“走罢。”

    见她娇靥酡红眼波似醉神情奇怪娇媚难言敖少贤心下奇怪但不及多想大步上前淡淡道:“公主得罪了。”猿臂舒张蓦地将她扛在右肩腾空飞掠朝岸上冲去。

    尹祁公主“啊”地一声如被电击全身登时酥软想要挣扎却哪有半分气力?

    她金枝玉叶之身从小备受尊崇就算要牵她一角衣襟旁人也须小心恭请何尝有男子敢如此粗鲁挟扛?此刻破天荒被他铁钳似的手臂紧紧箍住动弹不得只觉天旋地转脑中空白一颗心怦怦狂跳几欲晕厥。

    两侧树影倒掠幻彩纷乱夜风呼呼过耳浓郁花香卷拂扑面。转瞬间两人已冲出数里之外。

    她双颊如火烧周身滚烫从未有过的纤软柔弱。沉溺在那阳刚而好闻的男性气息里又是慌乱迷茫又是愠恼羞赧又夹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喜悦比之先前被他钳箍手腕的情景同是无法挣扎心情却迥乎天地。

    在这美丽的琅琊洲在这茫茫的月色里她的身体内仿佛有什么东西一寸寸地迸碎了融化了猛烈而温柔地搅动着带给她酸涩而甜蜜的痛楚让她窒堵而无法呼吸。

    这一瞬间她突然觉得自己好象变成了春风里的一丝柳絮轻飘飘地在半空里沉浮又仿佛化作了流水里的一瓣桃花悠忽忽地在波涛里跌宕。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但这一刻她宁愿作随波逐流的飘萍任由他带着飘往不知名的地方去……

    敖少贤扛着两人穿林越河一路飞奔。琅琊洲风景瑰丽虹河、峡谷、彩树林、莽原……无不恍然仙界如行画中。

    尹祁公主双靥如醉软绵绵地垂在他的肩头如小鸟依人弱柳扶风。亦真亦幻时喜时惊想着奇怪的心事这一路行来如在梦里云端恍惚不定。

    将近四更时分三人到了桂林集。

    桂林集位于琅琊洲西南角的龙牙群岛与百余里外的象鼻洲两两相望互为犄角亦是连接东南面赤虎国与西北面白象国的水路中转线。

    龙牙群岛暗礁密布扼守要冲如屏风般将云梦南泽切割成东西两半也阻断了南泽的水6交通。

    桂林集原不过是一个偏僻的小渔村但自从云梦泽被叛军、水贼盘踞之后许多商贾绕道而行经由南荒6路到了赤虎国的北望城从那里乘船前往桂林集东湾再由桂林集西湾转乘其他商船前往白象洲。

    这样大大缩减了水6行程又减少了许多风险。桂林集也因此从荒芜岛镇一跃成为交通要冲、黄金宝地。

    桂林集分东西两湾由大小三十余座岛屿组成。岛上驿站纷立彼此以浮桥相连外围则以西海铁木圈绕构筑成两座城池。分属赤虎国、白象国管辖两国各驻扎了数千精兵保护过往商旅征收赋税。

    由于龙牙群岛地理险要又处于赤虎国、白象国两国之间与炎蛇国也不过二百里之遥防卫极严共工八股党虽然猖獗却也不敢贸然到此掠劫。故而桂林集又被称为云梦泽最为安全的集镇日益繁荣。

    此时天色浓黑混沌万籁俱寂西湾城上空雾气弥漫白茫茫地漂浮笼罩。隐隐约约可以瞧见城墙的轮廓在濛濛水光映衬下就象一条蜿蜒的巨蛇匍匐水面。

    敖少贤对此处极为熟悉扛着放勋姐弟二人一路无声无息地狂奔踏波穿浪掠过漫漫险礁转瞬间便到了城墙脚下轻轻一踩便如大鸟似的穿飞腾掠翻墙入城。

    礁岛错落水光波荡黑漆漆地瞧不见一盏灯光。

    敖少贤穿过浮桥东折西转奔到一座高兀险峭的大岛上。放眼四顾岛上更梆寥落秋虫寂寂街巷空无一人。两侧屋宇错落檐角如钩全是高楼大驿。

    他在一家驿站门口停下轻轻款扣青铜大门。门前灯笼摇曳红光如豆灯罩上写着“归雁”二字想来便是这驿站的名字。

    过了片刻“吱呀”一声大门打了探出一个脑袋。那人瞧见敖少贤瞠目结舌惊骇之色渐渐转为狂喜慌慌张张迎上前压低了声音笑道:“侯爷怎么……怎么是您!你怎么不事先说一声……”也不知是寒冷还是激动搓着手声音都有些抖。

    敖少贤低声道:“小五现在有房么?”

    那人忙道:“有有有我把驿长的房间腾给侯爷您反正他今天也不在。”拽着他便往里走。

    尹祁公主脸上烫挣扎着想要下来却被他紧紧箍住。所幸那“小五”对她与放勋熟视无睹只顾与敖少贤低语提着灯笼将他们迎了进去尹祁公主慌乱羞涩之意方才稍稍平定。

    驿站内黑乎乎地什么也瞧不见小五提灯引路迤俪绕折依稀穿过一个花园边走边低声道:“侯爷听说帝使要到九蟒泽封赏蛇国公这几天集里所有的驿站房间都住满了人全是赶去看热闹的。幸亏您找到我这儿来了……”

    尹祁公主心中一凛果然如敖少贤所言此行自以为隐秘却早已在大荒传得沸沸扬扬人所尽知了。

    敖少贤淡淡道:“这几天集里有什么消息么?”

    冷风吹来小五打了个寒颤哆嗦着絮絮叨叨:“听说叛军为了拦劫帝使倾巢而出北泽被搅得腥风血雨一塌糊涂连翡翠城、溟罗城都被贼军攻陷了你们龙族商舟这次也没幸免少说被击沉了**十来艘……各诸侯国纷纷派遣水军赶往北泽寻找陶唐侯和尹祁公主不过……不过到现在还是没什么消息。南泽总算还算太平集里的客人都是从南泽过来的……是了侯爷这次是也从南泽过来的?”

    敖少贤含糊应了一声不置可否。

    尹祁公主心里“咯噔”一响不知是忧是喜。桂林集南来北往讯息灵通这驿站伙计未听说火龙王号消息也不知是因为火龙王号平安突围了呢还是等不到援兵来救已被贼军击沉?只怕还是后一种可能性更大些……

    她心下揣揣不安偷望敖少贤却见他面无表情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五将三人领到主阁二楼道:“侯爷到了……咦这两位朋友是谁?”仿佛刚刚现尹祁公主抬起灯想要端详清楚。

    尹祁公主吃了一惊急忙将头钻入敖少贤怀中。惊羞愠恼呼吸险些停顿。

    敖少贤侧身一挡淡淡道:“打听得太多小心让风吹掉耳朵。侯爷今日有要事别让旁人知道我在这儿否则仔细你的脑袋。”赏了他一袋珍贝。

    小五干笑一声连连称是攥着袋子眉花眼笑地去了。走得太急趔趔趄趄险些被绊了一跤。

    关上门敖少贤走到床边将尹祁公主与放勋放了下来又说了一声:“公主得罪了。”

    尹祁公主伏在他肩上许多血脉不畅早已有些麻痹坐倒在床只觉周身酥麻如电击又是难受又是畅快。想到这一路情景心跳如鹿脸上滚烫亏得四周黑暗彼此瞧不真切。

    当下定了定神低声道:“敖公子这里是白象国属地为何不直接去找驻军守将让他们护送前往?”

    敖少贤淡淡道:“公主眼下局势险恶人心难测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敌人。白象国与炎蛇国又素有间隙在下不敢以小人之心妄自揣测但更加不敢拿公主的安危来冒险。”

    尹祁公主蹙眉道:“可是驿站里龙蛇混杂耳目众多住在这里岂不是更加不安全么?万一那小五一时嘴快走漏了风声……”

    “公主放心。小五是在下故交就算有十张嘴也不敢乱说。”敖少贤截口道“正所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正因驿站里闲人混杂就算叛军追到此处也不会猜到我们竟住在驿站而不去寻找守军庇佑。公主若信任在下就听我安排不必多问。”

    尹祁公主心中一跳微笑沉吟不语。她原是极有主见之人但不知何以听他这般略带霸道的嘱咐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有些温柔的欢喜。

    敖少贤也不掌灯环四顾瞥见屋角有一个大木桶水光摇荡当下一翻手掌一团红光真气蓬然飞舞笼罩在木桶四周。过不片刻桶里便冒出丝丝白汽。

    尹祁公主不知他此举何意正自猜度忽然腰上一紧又被他横空抱起。

    尹祁公主陡地一颤惊道:“你……你作什么?”话音未落热汽扑面“哗”地一声周身浸入温热的水中。

    “公主‘合欢香’还附在你们身上。若不想让叛军追踪觉请准许在下用真气加热水温将蛊虫尽快逼出来。”他低着头吐出的热气喷在她的脖颈上令她周身鸡皮疙瘩尽数泛起。

    黑暗中看不见他的脸容只看见一双黑瞳光芒灼灼闪耀咄咄逼人地凝视自己犹如蛰伏的猛兽古怪、桀骜而又危险。

    她虽然穿着衣裳浸在木桶的热水里但在他这狂肆而炽热的目光的炙烤下却仿佛百无遮拦一丝不挂。

    闭上眼睛心中突突剧跳喉咙里仿佛被什么堵住了连气也喘不过来紧张、害怕、张皇又带着莫名的期待……但究竟在期待些什么呢?自己却丝毫也不明白。

    “好吧。”半晌她才听到一个不象是自己嗓音的声音从她的喉咙里细如蚊吟地挤了出来。 <a href="" target="_blank"></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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