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航行第八日。我想我已经了解了这艘货轮。

    之前我就对她的名字感到惊奇——倘若这仅仅是一艘民用船的话,怎么敢使用“帝国公主”这个名字?

    之后通过与翻译官和船长的交谈我才得知,这艘船原来真的有皇室背景。而她的主人正是帝国的长公主。

    帝国是一个很奇怪的国家——不像欧瑞、亚丁、因纳德立那样,都有自己的国名。相反的,东陆人从未赋予自己的国家一个具体的名字,而是一直以皇室家族的称号为它命名。例如这一代的皇室姓氏为孙,帝国的称号为“华”。

    因而帝国叫做“华”。倘若今后有其他的家族取而代之,像德尔塔王室从前取代格尔兹皇室那样——它便会另换一个名字。这不像欧瑞,或者亚丁,无论哪个家族掌权,它仍叫欧瑞、亚丁,而不会变成因那德立或者东帝汶。

    不过说到“改朝换代”这回事……无论船长还是翻译官都显得讳莫如深。因而我再一次意识到,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文明。

    也许是东陆人发达的科技带给了他们强大的国力。而这强大的国力又令他们变得深沉、傲慢、有些不善言辞。甚至在我看来,有些老气横秋的感觉。

    他们固执地维护着帝国的尊严,似乎不允许自己、也不大乐意听到别人对那个古老的国家发表任何不好的评论。因而在讨论了这个话题之后,船长似乎一整天都在试着避开我——翻译官告诉我,那是因为他生气了。

    我虽然对此一笑置之。然而也明白了抵达东陆之后,应当以何种态度同那里的贵族交流。

    第九天的时候遇到了暴风雨。我没想到瑟琳娜竟会晕船。度过了一整个痛苦不堪的晚上,终于捱到风停云散、天朗气清。我扶着她走到已经不甚颠簸的甲板上。呼吸略带腥气的海风,终于看到她的脸色渐渐平复下来。

    我们起得相当早,而似乎现在绝大多数乘客都在船舱里补充睡眠。因而甲板上只有船员在走来走去,不像以往那样,满是撑着东陆风格竹伞的妇人,或者是穿着华服的商人。

    走了一会儿,竟然遇到了船长。他穿着黑色嵌白边儿的交领航海服,嘴叼了一支烟,一边吞吐烟雾一边向我们点头致意:“两位殿下。”

    其实我能觉察得到。他这么叫的时候多少带着点儿轻佻的意味。然而我认为这那些东陆人特有的傲慢使然,并未往心里去。而是同样点头还礼:“日安,船长先生。”

    他关切地看了看瑟琳娜——不的那是那种对于乘客、贵宾的关切,更是那种对于一个美丽女子的关切:“瑟琳娜殿下晕船?”

    瑟琳娜脸色苍白地笑了笑:“已经不碍事了。”

    船长挺了挺腰杆,又吞吐一口云雾:“第一次远航有这种反应也不奇怪——但远洋也有乐趣。比如今天,我们就会遇到见到一种不得了的东西。”他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当然知道他在等什么,于是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噢?是什么东西?”

    船长看了看瑟琳娜:“是一种大鱼。”

    又看看我,用手比划着:“很大、很大、很大的大鱼。”

    我对于海洋里的东西知之甚少。因而对于他口中那种“很大、很大、很大的大鱼”并没有直观的印象。然而出于礼貌,也只能做出些惊讶之色来:“哦?那么什么时候见得到?”

    船长眯着眼睛看了看海面:“就在今天。昨天我们就已经发现它了。今天也许肯定见得到。”

    海上的日子挺无聊。因而这件平日里也许我压根不会的关心的事情也就勾起了我的兴趣。我想了想问道:“那么我们就只是看一看?”

    船长笑着看了看我:“我知道您想说什么。但是见到它的时候,您就知道了……那东西根本不可能被捕获。”

    实际上船长的判断也并不准确。

    因为我们是又隔了一天才见到那东西的……那个带给了我无与伦比的震撼的大鱼。

    当时是中午,天朗气清、万里无云。平静的海绵宛若一大块蓝宝石。生不起一丝涟漪。货轮两侧的巨大转轮在蒸汽机的带动下,将蓝宝石的表面犁出了两条白印,吸引着大群海鸥翩迁飞舞。鸣叫不休。

    我与瑟琳娜坐在三层的小甲板上,头顶撑着遮阳伞。百无聊赖地说些早年间的奇闻异事。船长因为我俩的高级贵族身份,将这片平日里极少数人才能进入的“特权区域”留给了我们。而自己则跑到舱室里籍着望远镜向外看——似乎在寻找他所说的那条大鱼。

    当我站起身来,打算松松筋骨的时候,我忽然看到,货轮的左侧海面出现了一道白印。那白印离我们颇远,然而即便在这样的距离看过去,也会觉得那道白印比货轮留下的尾迹还要长。

    换句话说……倘若那是因为一条鱼即将浮出海面而出现的白印的话,也就意味着……它的身长是这条船的三到四倍。

    我下意识地再次看了看身下这条巨大的货轮,然后忽然明白为何船长要使用三个“很大”来形容它了。

    这何止是“很大”。即便是“巨大”这个词语,在它的面前也显得过于苍白。

    于是在人们奔走呼号着发出的阵阵呼声当中,大鱼浮出了水面。首先出现的是一个弧状的头颅——就仿佛有一座深黑色的小岛从海底升起,从上面落下不计其数的海水来。接着是它尖尖的嘴巴——那在我看来更像是鸟嘴。锥形、修长,下颚是白色,上半部分则是与头颅一样的黑色。

    而后。这大鱼从海平面以下探出头,似乎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接着猛地扎了下去。带起的水波激荡得庞大的船体都有些轻微晃动——当然这“庞大”在它的面前不值一提。

    就在我以为它只是惊鸿一现、就此远遁的时候,更前方陡然爆发出一阵惊天巨响。而后大鱼以惊人的速度从水下跃起,足有半个船身大小的尾鳍猛力拍打海面,溅起海啸一般的浪涛——

    挟着数以万吨计的海水,迎着正午的阳光,泼洒出无比璀璨的光亮又带起遮天蔽日的阴影,在空中划过长达数百米的弧线,轰的落到了更前方!

    似乎整个世界都因为这一跃而微微颤动。它溅起的海水大片落下,天空当中似乎落了一场大暴雨,将每一个毫无准备的乘客都浇成了落汤鸡。

    我的心神为之所夺。与瑟琳娜站在原地、目瞪口呆。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生物!?

    过了好久,我才重新回过神来——

    此刻大鱼已经完成了一次跳跃,就那样露着三角形的背鳍,稳稳地游在货轮的正前方,似乎打算与我们一路同行。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发现船长已经走到了我的身边。他用某种充满了敬畏虔诚的目光看着极远处的大鱼,像是梦呓似地说:“很壮观,是不是?”

    我无声地点点头。然后说:“它有没有名字?”

    “它叫海豚。”船长眯起眼睛,看着海豚脊背上反射出的金色阳光,“它是海员的神。正是有了它——我们才可以穿越更前面的迷茫海。这些天我们一直在海上打转……就是为了等它。”

    打转……我愣了愣。我可没发现我们最近在打转。四处都是茫茫大洋。而我也没想着观察星辰定位。看起来术业有专攻这句话果然没错儿。

    只是,迷茫海又是怎么一回事?

    于是我问道:“那是什么东西?”

    “呵呵,那个……”船长看了看我与瑟琳娜,欲言又止。看起来像是想说。又在顾忌着些什么。然而最终他似乎没能抵挡得住向我们两个异乡来客“炫耀”他丰富航海经验的冲动,神神秘秘地说,“听说你们西陆人相信这世界上有魔法师。”

    我与瑟琳娜对视一眼。然后我笑着说:“对。我本人也对此深信不疑——前段日子。据说贝利卡就毁在一个法师的手上。”

    船长笑了笑:“咳咳,那个么……我也听说过。不过那种事情。我更愿意相信是人力所为,比如战争……但眼下我要说的事情。也许你们两位听起来会觉得不可思议。但是——”

    他正色道:“的确存在。”

    我静待他的下文。

    “海底下,有鲛人。”船长用手往下指着,小声道,“平常我们都不敢大声说——做这一行总是有很多讲究,这个就是忌讳。你不能在海面上大声喊他们的名字,要不然,就得等着船毁人亡。”

    哦,鲛人。我还以为他会说出什么样不可思议的事情来。鲛人这东西我当然知道——这是每一部魔法典籍当中都提到过的事情。鲛人们在水下建立了庞大的国度,面积是地上世界的几倍、十几倍、甚至几十倍。因为就从来没有人能够弄清楚,这世界上究竟有多么辽阔的海洋。

    船长继续说道:“我前面提到的迷茫海——就是被那些鲛人盘踞着。我们得通过那里才能继续往前走,可是没有海豚的引领……谁都没法儿过去。”

    对这件事我倒是很感兴趣:“……海豚。它为每一艘船引路?”

    船长带着敬畏的眼神看了看远处的那个大家伙:“是啊。它为每一艘船引路。所以我说它是海里的神明。每当有船、或者船队要通过那一块海域的时候,在这附近转悠上几天总能等到这个大家伙。然后它就带着我冲破迷雾,一直抵达安全的海域——运气好的话,它还能带我们一直走到帝国的海岸。有它带路,暗流、暗礁,统统都能避开。您没法儿想象每一个航海人有多么敬重它——”

    我弄不明白那个家伙为什么要这样做。我想船长也弄不明白。他称其为神,但我没从它的身上感受到一丝一毫的魔力魔力波动。从最初的震撼中恢复过来,我不得不遗憾地承认。这个大家伙……也仅仅是一头巨兽而已。

    至于为船只带路……也许是本性使然?也许是它将人类的船只当成了同类?

    我弄不清楚。但还有一个问题:“唔……船长先生。为什么你们不绕过去?海洋如此广阔,总有法子绕过迷茫海吧?”

    船长笑了笑:“海洋广阔是真的。但是这海面。也不是处处都可以通行。从东大陆到西大陆之间有一条捷径——就是从海因斯港直达白山港。这两个港口离得最近,再往其他的地方。就拿现在来说,我们的航线每偏一度,可能行程就要拉长一个月。如果绕过迷茫海,单是时间上就得耽误将近三个月的时间,还不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出现的逆向洋流——算上那东西的影响,即便在海上漂流一两年也不稀奇。”

    原来如此。我点了点头。

    然后我们三个又谈了些有关迷茫海的话题。从前我与瑟琳娜都只是“知道”鲛人的存在,却从未真正地见过它们。而船长先生,也仅仅是在雾气当中见过那些奇特的生物。据他说,迷茫海的地形相当特殊。海面上随处可见小型岛屿。岛与岛之间的距离有的不过相差十几米。

    然而相隔不过十几米的两座岛屿之间可能是百米深水,而相隔数百米的两座岛屿之间却有可能是一片浅滩。再加上海面上常年雾气蒙蒙,即便是上一次刚刚测绘了海图,下一次通过的时候也会晕头转向,一不小心,就会触礁沉默。

    而且还有些传说。据说在某些夜晚,会有鲛人坐在礁石上歌手——那歌声会对海员们产生不可思议的吸引力,令他们放开手中的揽胜、船舵,然后酿成一次又一次悲剧。

    所以需要海神“海豚”引路。据说海豚会发出看不见的声音。同那些鲛人交谈,劝阻他们开放道路。而鲛人们同样敬畏海豚的力量,会在听到海豚的劝阻之后纷纷逃离,交出那片海域的控制权。使得船队可以安全通过。

    听船长说了这么久,我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东陆人一直没有大规模入侵,难道就是因为这一片迷茫海?

    是迷茫海限制了他们的舰队规模。使其有心无力么?

    我从前推断他们的国度当中也发生了与矮人地下王国同样的事情——那时候我就觉得那理由有点儿牵强:即便是欧瑞这样的国家、或者是南帝汶那样的国家都从那场灾难中恢复了过来,何况那个传说中无比强大的帝国呢?

    如果现在这个才是他们一直没有出兵的真相……

    我看了看瑟琳娜。于是从她的眼中也读到了同样的念头。

    那么我们就为他们打通这段航路。

    海上航行第十日。我已经可以见到迷茫海的样子了。

    远处天际出现了一片乌云。那片乌云看起来无比巨大。像是一张盖子扣在海面之上,云层里还隐隐有电蛇流窜。乌云之下的海面是一片蒙蒙的雾气。把平日清晰可见的海平面掩藏了起来。

    船长先生的脸色渐渐变得凝重,低声说道:“我们就要走进去了。”

    “海神保佑,平平安安。”

    货轮前面的海豚平稳前行,没有再像那次一样跃起,也没有像前几天那样,时不时地侧身来看看身后的船只。它沉默而温和地引领着我们,慢慢进入了大雾之中。

    船上的每一个都变得有些沉默。大多数人选择回到了舱室里,似乎害怕见到传说中那种惑人心智的可怕鲛人。而我与瑟琳娜却来到船舷边,透过雾气向周围仔细观察,十分期待能够见到那种传说中的生物。

    生活在下水的,被称为“人”的存在,究竟会是何种有趣模样?

    船长曾经劝了我们两回。但在见识了我俩的坚决态度之后叹了口气,只命令两位海员远远地站在我们身后……保护我们。

    我在正午时分进入这片海域,一直行到傍晚、周围的光线暗淡下来之后才开始见到隐约的岛屿轮廓。它们看起来面目狰狞,在雾气里掩藏踪迹,好似欲择人而噬的猛兽。

    海面的雾气已经浓重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仿佛有细小的水滴在身边凝结。又仿佛下一刻就会便成小雨落下来。我和瑟琳娜的身上都已经变得潮湿。为了不使得水分影响到腰间的魔法材料,我们施展了恒定结界这个法术。将雾气从身边隔绝开来。

    两个海员已经离开了。实际上这不是他们玩忽职守,而是……我们待得时间实在太久。从正午到傍晚。几个小时的时间里保持着观察的姿态注视周围的环境,即便是站在身后的那两个壮汉都觉得吃不消。

    因而在我向他们表示,他们可以先离开的时候,两人只是小意推脱了一番,随后便逃似的跑开了。

    甲板上,船舷边,就只剩下我与瑟琳娜两个人。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船体上亮起的灯光在雾气里没有传播多远,到了我们这里就变成了模糊不清的小团光晕。向后看去。仿佛大船消失了——若非远处的光晕还证明它就在我们身后,我还会以为我和瑟琳娜此刻身处一座木质的孤岛之上。

    瑟琳娜略显遗憾地叹了口气:“也许我们见不到那些鲛人了。”

    我倾身靠在船舷上,向更前方望去——那里也有一团光亮。

    那光亮是微蓝色的,在浓雾里若隐若现,仿佛一盏巨大的风灯。那是那只海豚。这奇特的大鱼竟然会在夜晚发出荧光,冲破重重迷雾的阻拦,为我们的货轮开道。

    这种生物简直是世界的恩赐——就好像一个温柔而平和的智者。

    我微微摇头:“不。我有种预感……”

    实际上是一种不大好的预感。因为这雾气实在太浓重了。浓重到不像是自然形成的。

    仿佛就是为了证实我的话,前面的大鱼忽然躁动起来。

    我当然看不清它的具体动作。然而我可以看得清,那一团蒙蒙的光亮剧烈晃动了起来。随后周围的空气开始微微颤动。我觉得有什么东西在震荡着我的内脏——就好像有十几口大钟在我的身边同时敲响,我感觉得到那种震动,却听不到声音。

    我意识到,这可能是那大鱼在嚎叫。船长曾经说过。它会用叫声“劝退”鲛人——是眼前的这种情况吗?

    但身后又传来了隐隐约约的惊慌呼喊,我听得到里面有船长的声音。于是我想……这大概也不是他预料之中的情况。

    过了几分钟,当那震动还在继续的时候。船长匆匆跑到我们身边,擎着望远镜向那大鱼看。然而雾气蒙蒙。即便是我的法师之眼也无法清晰见到它的样子,何况是他。因而他只能一把拍在船舷上。一便喘着粗气、皱着眉头,似是在尽力忍受那种痛苦的感觉,一边问我:“你们……你们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海豚怎么了?”

    说实话,我的确是为他和这条船担心起来了。

    若是在陆地上倒无所谓。然而此刻我们身处大洋……倘若这船出了什么事,那乐子可就大了。我和瑟琳娜可没有成为第二、三个葬身大洋之上的传奇**师的打算。

    于是我试着尽量把刚才事情原原本本说出来:“起初一切正常。但就在几分钟之前海豚忽然变得躁动不安。然后——这是不是它在叫?”

    “对。”船长皱着眉,“这是怎么了?以前从未这样。”

    船长还想说些什么,但我忽然心中一紧。然后慢慢说道:“我想,它可能是受伤了。”

    我闻到了血腥气,尽管极其轻微。而瑟琳娜向我点了点头,证实这并非我的错觉——暗精灵对于血腥气更加敏感。

    船长摇头:“怎么可能,寻常礁石伤不了它——”但他马上住了口。因为血腥气已经越来越浓烈了。似乎是海豚的鲜血从伤口里涌出来,流进海水当中,终于大片大片地扩散开来。

    船长的脸色变得惨白。他战战兢兢地倒退了两步,眼珠像是快要从眼光里掉出来。他哆嗦着嘴唇,早不见了平日里那种镇定沉稳的模样:“海祭……海祭……鲛人要海祭啊啊啊啊!!”

    我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厉声喝道:“什么海祭??”

    船长似乎是陷入了某种狂乱的状态。张牙舞爪地想要推开我的手往后跑,嘴里喃喃地说道:“完了……完了……这种事情怎么会被我们遇上。完了……”

    我只能丢给他一个法术、强迫他镇定下来,然后将我的问题再问一遍:“什么海祭?”

    他直愣愣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海面,忽然颓丧地笑了起来:“什么殿下,什么王侯,到头来还不是一场空。你们二位……即便是大公爵和公爵,呵呵……现在还不是,得跟我这个跑商的船长、跟那些海员、跟那些奴隶一样死在这里么?哈哈哈哈哈……”

    “海祭!就是海祭!就是死路一条!鲛人要我这一整船的人,都死!”

    船长笑过之后喘着粗气:“我们这船上肯定有不祥之人——只有那种人才会找来鲛人……到底是哪个混蛋,哪个混蛋害死了我们整船的人?”

    “不祥之人?”我皱了皱眉,然后肯了瑟琳娜一眼。

    既然是罕见的意见。也就是说着船上定有不同寻常的乘客。而“不同寻常”……这世界上还有比我与瑟琳娜更加“不同寻常”的么?

    “不祥之人是什么?”我问道。

    “秘道士!魔法师!巫师!魔鬼!总是一切那些传说里神神秘秘鬼里鬼起的东西!!”船长咆哮起来,“我怎么就会遇上这种事情!”

    于是我松了手。船长当即跌跌撞撞地跑进浓雾里,不知道去做什么了。

    看起来他口中的“不祥之人”,果然就是我与瑟琳娜。

    “可是为什么?”看着远处的海洋,皱眉忍受那种震荡心肺的感觉。船长说过,海豚可以震慑那些鲛人,就说它必然有令其畏惧的手段。那么……

    身体里的震荡感陡然消失了。而海风当中的血腥气已经浓重若实质。蒙蒙的光亮忽然一黯。

    就在我以为海豚已经死去的时候,耳畔忽然从传来一声巨响!

    那大鱼仿佛在做拼死一搏,一直默默不语的它陡然爆发出惊人的嘹亮声音来——那声音尖利刺耳。仿佛有上万人同时在我的耳边吹响了哨子,又汇成势不可挡的利箭,向着前方的雾气当中狠狠攒射而去——

    嘭的一声响,货轮前面的浓雾像是被一只巨手打散了。一整块扇形的区域里。海雾消失得无影无踪,更多的水汽则向两边飞速翻滚,又迅速清出了更大了一块清明之地。

    也就是这个时候。我第一次见到了鲛人的样子。

    海豚向着正前方发出去的呐喊似乎具有无形的魔力。坚固的礁石在那声音的冲击之下变得脆弱不堪,只坚持了几秒钟便化为片片碎屑向后飞溅。就在那些石屑之中。我见到了十几个人形生物——身上似乎有滑腻腻的体液,皮肤上布满了褶皱。好像一个手在水里浸泡了几天。它们的手中持有鱼叉一类的武器,在半空当中发出低沉、嘶哑的嚎叫声,随后就被碎石切割得支离破碎,爆成了一团血花。

    海豚又暴躁地昂起头来,再次发出尖叫——更加嘹亮的声音横扫周围一大片海域,迷雾被它驱散得无影无中,影影绰绰的海岛在黑暗当中现形。而密密麻麻的“人影”也出现在在我的视野当中——

    竟然又这么多的鲛人一直在无声无息地注视着我们!?

    它们有的飞快跳进水里,有的试着躲去礁石之后,更多的,则被声音无情地撕裂,就好像一直又一只破碎的水囊。

    然而……这大鱼最后的努力也就到此为止。呐喊了两次之后,它似乎是耗尽了最后的力气,无力地摆了摆尾鳍,停在水里不动了。迷雾被暂时驱散,我可以看到它的样子——

    那双圆圆的眼睛紧闭着,身边的已经不再是海水,而是血水。它浸泡在那充满了刺鼻血腥气的液体当中,随着波浪起伏。

    而后……几个人影从这片血海当中钻出。接着是十几个、几十个、上百个、数百个——

    到最后,大鱼的身边密密麻麻地布满了鲛人的身影,尽管他们对于它来说显得那样渺小——不过与它的眼睛等高——然而那样一群蚂蚁一般的人形生物不断地向它的背上攀爬,又将手中的鱼叉刺入它的皮下。挖出一块又一块的血肉,甚至有些满脸血污的鲛人会偶尔转向货轮。自脸上露出残忍的笑意来——

    这情景叫人身上发麻。

    并非我畏惧他们本身。而是……真如船长所说的话,我们如何通过这一片海域?

    滚滚浓雾好似具有生命一般。又飞速合拢。这当口儿,我们的身后忽然传来了惨叫声、枪声。

    我与瑟琳娜当即转身,毫不迟疑地往雾气里跑去——这是自然。

    它们在杀掉了导航的大鱼之后自然会对船上的人动手。

    雾气里一柄鱼叉斜斜刺来,我挥手抓住了它,然后用力一拉,一晃。滑腻腻的鱼叉在我的手中变成一根轻飘飘的牙签,而另一头的偷袭者可就不好受了。还没等他松手,鱼叉已经撞进了他的胸口,我听到一声闷哼。然后就是尸体倒地的声音。

    舰桥上的灯光越来越亮,搏杀声也越来越大。然而雾气都是源源不断涌上来的鲛人,尽管我们的武器具有压倒性的优势,然而这并非军舰……

    人类的数量被消耗殆尽只是时间问题。

    我又干掉了几个胆大包天的偷袭者,站在在船楼之外的一架阶梯前,没有再向里冲。看着四面八方慢慢逼近过来的鲛人,对瑟琳娜说道:“光。”

    我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

    “太阳闪光”这个法术忽然在沉沉夜幕当中亮起,陡然出现的炫目光辉几乎刺瞎了鲛人的眼。雾气在魔法的力量面前变成了乳白色。然后又像白烟一样消散,将周围一整片甲板都空出了一大片。

    果然。这海雾不是自然形成,而是魔法的作用——至少是某种类似于魔法的东西。

    包围我们的鲛人至少有数十,站着密集队形。一个挨一个,似乎打算以数量取胜。他们的脸上布满褶皱,层层叠叠地下垂着。看起来令人恶心,皮肤像死人一样惨白。我注意到他们的指间有璞。脚掌上也有璞。身上衣着简单,或者说根本没穿衣服。

    唯一的人工造物就是装饰在腰间或者颈间的骨制品或者石制品、再加上手中似乎是木质或者石质的鱼叉。

    既然站成这样。那我就不客气了。对于这种排队送死党,除了魔法以外,还会有什么更好的沟通方式呢?

    于是“风刃术”与“冰晶术”在不到一秒的时间里接连发出,身边顿时响起一片延绵不绝的“噗嗤”声音。你可以想象一个壮汉倾尽力气将一柄菜刀甩到离他不到三米远的一个小个子身上——而眼下等于有几十个壮汉围在我身边做同样的事。

    因而第一批送死者没来得及惨嚎一句,就被穿了个透心凉。

    给他们留了全尸当然不是因为我这人心地善良。而是另有他用。第一批的几十个人倒下之后,后面涌上来的生力军并未放弃,反而更加勇猛地朝我们扑过来。但接下来就不是我的表演时间了……

    而应该属于他们昔日的同伴。

    我最爱的就是死灵魔法的这一点。简单、省力、有效。还能制造大范围的恐慌。

    我打了一个响指。前一刻刚倒下的尸体就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然而转身向着后赶来的那一批人扑过去。顿时一阵鬼哭狼嚎。这些僵尸可不会管哪里好下口哪里不好下口——扑上去就开始狠狠撕咬——即便第二次、第三次被扎个对穿也完全无法打消他们的热情。

    不多时的功夫,又为自己制造出了十几个同伴来。

    然而鲛人的数量的确是多,多到我觉得这大船都有点儿微微下沉的趋势了。但我并不担心船地会被凿沉……这知道这货轮可是包了铁皮的。甚至很有可能就是钢铁的外壳。

    然而数量这个东西……在死灵魔法的面前倒的确没法造成太大的威胁。这些鲛人的武器实在太落后——这种程度的装备,甚至没有弓弦和投掷武器,完全无法对我和瑟琳娜构成威慑。

    反倒是随后涌来的,密密麻麻的鲛人战士用手里的鱼叉将几个僵尸的身体都捅得只剩骨架了,可是它还是没有倒下。

    不但没倒下。反而变成了更加美妙的东西——骷髅战士。骷髅战士的灵敏性远超僵尸,在魔力的作用下一跃就是好几米。而它们的指骨也变成了更加有效的进攻武器。常常是在被打得七零八落之前,就能够换来好几条性命——变成更多的僵尸战士。

    这种低级的死灵魔法对上这种装备落后却又数量惊人的种族。一时间爆发出了惊人的威力。僵尸战士的数量不断壮大,最后布满了一整片甲板,挨挨挤挤地往其他地方涌过去,甚至将鲛人都挤得重新掉落回海水之中。

    前世的时候我就能够同时控制数以万计的骷髅兵。到了现在么……

    呵呵。

    海祭?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祭谁。

    既然想法儿将我留了这里,那么,在搞清楚一切之前,我还真的就不打算离开了。

    我留下一圈儿、大约一百个僵尸战士围着我们,又令他们转身向后,好不令那些恶心的生殖器在我俩面前晃来晃去。然后对瑟琳娜说:“鲛人里也许有操法者。”

    “不过现在它们应当后悔了。”瑟琳娜看着蒙蒙雾气。眯起眼睛,“得让它们知道,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招惹的。”

    “不过那些海员……”我叹了口气,仰头看向船楼,“不知道有几个能活下来。”

    这一点我的确无能为力。因为这船实在是太大了。平日里我俩慢慢散步,从船头走到船尾都得花上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何况眼下——敌我厮杀混战,又是在结构复杂的船舱里。

    我可不想在去救人的时候,被哪个杀红了眼的家伙对着脑袋开一枪。

    让这些僵尸战士去救援就好了——我已令他们只对昔日的同胞出手。若是有海员误伤了这些僵尸——反正他们也不会疼,我也不心疼。

    船舱里面的厮杀声大约又吃席了将近一个小时,而后才慢慢平息下来。

    其实战斗在半个小时之前就结束——似乎是鲛人的指挥者知难而退,令剩余的活口重新回到了海里。剩下的半个小时时间其实都是吓坏了的人们在屠杀那些僵尸、还有一些漏网之鱼。不过我对僵尸们下达了另一个指令。它们就统统跳回了海水里。

    接着……抓住船底寄生的那些贝壳、海藻,吊在船身上,安静地潜伏下来。

    如果有人能够看到这一幕——看到上千具尸体就那么挂在船底。肯定会立即被吓疯。

    然后,我与瑟琳娜从从地上的血迹地蘸了那么一点。抹在自己的身上。又捡起了一杆鱼叉,把尖端弄折。接着装作一脸慌张的样子往穿楼里跑。没跑几步就遇到了一堆人。

    为首的那个正是船长。

    我不由得松了口气——他身后的海员数量还相当多,手里持着各类武器,看起来满脸鲜血,气喘如牛,显然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

    船长一见到我们,竟然是真的从脸上露出惊讶的笑容:“老天爷,你们两个竟然还活着!”

    我将手撑在墙壁上,装模作样地喘息了几下,笑着说:“这得多亏,我平日里喜欢打猎,又找了个好地方。侥幸干掉几个怪物,它们也就退走了。倒是你们似乎经历了血战。”

    船长哼了一声,似乎刚才那场战斗令他重新有了勇气,又或者纯粹是做样子给身后的海员看:“什么海祭……也不过如此。我们可以打退它们第一次,就还能打退它们第二次!对不对——小伙子们!”

    他身后的海员发出一阵欢呼声,仿佛身上的伤痛疲劳都因为这两句话而烟笑云散,挥动着武器大笑起来。

    于是我不再说话,装作被他们的情绪感染的样子,也从脸上露出了微笑了。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当然没几个人还能睡得着。而且鲛人也不算完全退去——货轮前方的大鱼尸体上,还有密密麻麻的鲛人。它们有的仍在取肉,有的则虎视眈眈地瞪着我们,还有些人,时不时地发出嘶哑的嚎叫声,仿佛在示威。

    因而船长安排了两拨人换岗守夜。

    我与瑟琳娜原本就不需要什么睡眠,也有时间待在船长身边。其实我是打算探探口风。

    “刚才你说的……不祥之人,找出来了没有?”我试探着问。

    船长似乎对自己之前在我们面前表现出来的惊慌失措感到羞愧,不自然地咧嘴笑了笑,又皱起眉头:“这么多人,难找。不过也可能已经死了。不然那些鲛人怎么会退走。可是奇怪的是……”

    “奇怪的是有些鲛人还在自相残杀。”我抢先一步将他的话说了出来,“真是不可思议。还有些家伙好像怎么都杀不死——但也没有袭击我们。我一直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难道鲛人是分了两个派系?”

    这下船长当然没理由怀疑我了——我猜他原本也没打算怀疑我们。他点点头:“的确是奇怪。不过……如果是船长的那位还没死,一切又都是他帮了忙……”

    他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又叹口气:“我怎么就遇上这种事了。我都不知道那些鲛人什么时候能退走。没了海豚……我们又怎么走出去。”

    这的确是个问题。不过我想我已经有了答案。

    这片迷茫海,如果不出所料,就是鲛人们弄出来的。目的也许就是为了从过往的船只上劫掠物资。他们生活在深海当中,虽然看起来有一定的智慧,甚至还有自己的文明,然而终究没法儿冶炼金属。

    所以他们只能从陆地人这里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木材、铁器、铜器、布料。

    虽然不清楚海豚那样的庞然大物是如何被杀死的,然而……只要干掉幕后黑手,一切也就都了结了,对不对?

    事到如今我毫不怀疑鲛人们也有操法者的存在。我只需要找到它,然后在杀死它之前强迫它开放这片海域。

    不单单是为了让这艘货轮能够安全通过,还是为了让以后,帝国的舰队能够安全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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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哟喂我的天,一万多字的大章节,爽了吧……

    感谢书友吕洛、辛苦法、安之anber、仙下小恺 的月票、y小战士的打赏~~~(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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