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突然一黑,就出现了李绍嘉黑污污的双手:“老板,求你赏两个饭钱吧。”

    心里咯噔了一下,李绍嘉怎么会来这里的?难道——

    龚破夭没往下想,摸出两只小银洋丢到他的掌心。

    李绍嘉转身离去,悄声丢下一句话:“你们邵团长在上个月25号牺牲了。”

    李绍嘉的声音很轻,龚破夭的头却嗡嗡作响。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即使看到自己的父亲被中村打死,龚破夭也没有这样震惊。

    是太突然了,还是因为他们两人情义太深,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却不敢发呆。

    龚破夭知道对面有眼,自己不能发呆。赶紧转过身去,才闪出了泪花,声音发哽地对范庭兰道:“关门,关门吧。”

    范庭兰看了他一眼,便知事情严重,什么也没问,从柜台后走出来,关上了店门。

    门一关,店内就变得幽暗下来。

    范庭兰这才问龚破夭:“咋啦。”

    “我们邵团长牺牲了。”

    无语。

    范庭兰无语。

    他早就听闻,龚破夭和邵一之的关系非同一般。两人的性格虽然完全不同,却像五行相克相生似的。邵一之火爆,龚破夭就以柔化之;邵一之有丁点的柔弱,龚破夭就立马变得坚硬无比,令邵一之也奈何不了。他总是口口声声说要军法处置龚破夭,到最后却还是以酒碗相碰,由他邵一之来承担龚破夭的过错。这是兄弟情,是战友情,更是一种英雄惜英雄的惺惺相惜之情。

    有如千年一遇的知己。

    坐在沙发上,龚破夭也是久久无语。

    很久,范庭兰才看到龚破夭的两颗泪落到地上。左眼一颗,右眼一颗,好像多一颗泪都没有了一样。

    泪落了,龚破夭也就恢复了平静,抬头对范庭兰道:“发出集结的暗号。”

    “嗯”了一声,范庭兰便从后门走了。

    轻轻叹了一声,龚破夭的思绪又翩跹了起来——

    邵一之虽然是他的上级,在众人面前,对他也摆出一副上级的面孔。但私底下、骨子里,邵一之都当他是自己的小兄弟、朋友,平等相待。若论资格,邵一之可谓强之又强。他参加过淞沪会战、台儿庄大战、武汉会战,还是黄埔军校第六期的学员……

    算起来,龚破夭的特工队和200师是同一天出发的,都是1939年11月19日。只是,第200师是从衡阳坐火车到桂林,再从桂林坐汽车至南宁德。他们特工队则是在19日的夜晚,由飞机空降到南宁郊外。

    进入南宁,他们都忙于安顿自己。等安顿下来之后,已经是23日了。听说200师到了南宁,邵一之的600团则赶到了南宁以北的二塘、三塘地区。龚破夭的心是动了一下的,想去看看自己的团长。但这个念头只是闪了一下,他马上就按下了。当时的环境也不容他去满足自己这个“私情”。出发之前,尉迟风给他的资料极少,就说了冈本以大和贸易有限公司为南宁的特工总部。而他们的任务除了对付冈本之外,更重要的是要寻找一个神秘人物。

    冈本的手下有多少人,这些都不难掌握。关键是这个神秘人物是谁?是男是女?是否如尉迟风所料会出现在南宁?这些都不得而知,却是他要尽快掌握的情报……

    有机会,日后会有机会和邵团长相见的。龚破夭这样安慰自己。

    哪里会想到,邵一之这么快就牺牲了。

    临近半夜的时候,龚破夭他们集结在一间破庙里。

    看到众人的腰间都胀鼓鼓的,龚破夭就知道他们都带上了心爱的盒子炮。每人背上还背了个小包,小包沉甸甸的,装满了定时炸弹。他们制作定时炸弹是各施其法:有的用小台钟,将炸药藏在钟内,接好引线,想什么时候炸,定好钟点就行;有的用手表,将表与炸药绑在一起;有的用化学药剂,以药剂的化学反应时间来引爆。这种方法难度比较高,龚破夭猜只有陈节这个爆破高手才会用。

    “老大,今晚是要玩回爽的?”李绍嘉兴奋地问。

    龚破夭点了点头,然后道:“等会我们去偷袭小日本的第五师团总部,二组、三组从南北两侧潜入,但不用太深入;四组佯攻正门;五组进敌营游击;六组在外围掩护;我和老范插入敌人心脏。一小时后四组开始攻击。具体怎么做,就不用我多说了。一句话,速战速决,打了就往郊外的方向跑,让他们以为我们是搞破坏的游击队。明白了吗?”

    “明白。”

    “出发。”龚破夭一声令下,他们便戴上黑面罩,两人一组,依次飘出破庙,然后分开,从不同的方向直扑第五师团的总部。

    龚破夭选择第五师团总部下手,不仅仅是为了替邵一之报仇。在他的感觉里,那个神秘的人物似乎与第五师团的今村均师团长有关。这今村均来头不小,他毕业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和陆军大学;1918年起任驻英国、驻印度武官;1931年任参谋本部作战课课长,与关东军密切配合,策划侵华活动,参与制定《满洲问题解决方案》;后历任第四十旅团长、关东军副参谋长、陆军省兵务局长、第五师团长。

    大凡使馆的武官,都是暗地里的间谍。再从他今村均亲自策划侵华活动来看,就可知他并非是个粗人,而是日军的智囊人物。

    尉迟风虽然没具体说到那个神秘人物要干什么,但龚破夭推测,他既然来到南宁,肯定不是来观光的。最大的可能就是来拜见今村均,秘密策划什么重大作战方案。

    飘出了破庙,龚破夭和范庭兰便神影一样飞街过巷,以避开日军的巡逻队。

    事前,他们已经侦察过今村均的总部。

    今村均的总部以桂军的一个行营为主体,然后将周围的房屋都占用了,总部就设在行营的大楼里。大楼前的院子里树木森森,每天清晨和傍晚都会鸟语声声。树木旁边还有两排平房,那里住着今村的警卫队。平房对面是一座小楼房,是慰安妇居住、活动的慰安所。

    快到今村均总部的时候,龚破夭一手搂住范庭兰便施展起八卦迷踪术来,神不知鬼不觉地穿过了日军的明岗暗哨,悄然飘落在慰安所的楼后。

    放下范庭兰,龚破夭便听到楼内传出依依哦哦的日语歌声。

    是日本的慰安妇。

    都快半夜了,她们为谁而唱?

    龚破夭没有多想,朝范庭兰使了个眼色,伸出了一个指头。范庭兰点了点头,便悄悄地摸向那两排卫兵的平房,在屋后安下定时炸弹,时间定在凌晨一点。

    在慰安所楼后装了几颗定时炸弹之后,龚破夭身形一晃,飞上了一棵大榕树,躲在茂密的枝叶间静候四组的枪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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