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帆当时想,自己离开内地好几年了,除去彭长宜现在是省管干部,他还真没有亲信可带,即便有亲信,也都是在锦安的县级里,在组织程序上会非常的麻烦,关键是,真的没有可以带出来的人,因为阆诸是地级市,除去亢州,他哪个地方呆的时间都不长,也就是还没有亲信形成。即便有的人可以培养成亲信,从内心来讲,他不想这么做,没有必要,甚至有时还会适得其反。阆诸的政坛复杂,哪儿的政坛不复杂?天下官场生态都是一样的,只要他依靠上级,依靠组织,依靠大多数群众,他相信自己是能够在阆诸站住脚跟的,凡事,都事在人为。

    江帆是有家国情怀的一个人,就像王家栋说的那样,他身上有着一般官员身上没有的理想色彩。他不屑做一名政客,他想做一名政治家。获得权力之后要做什么,这是区分政治家与政客的一个标准。政治家心中有清晰的政治理想,并会为实现理想而坚持不懈。而心存野心的政客,则永远纠缠于巩固权力的斗争之中,永远都在确保自己的权力,甚至无所不用其极。当然,为了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政治家有时也不得不使用政客的手段,那是非常情况下的举动。

    那么眼下,到了这种非常境地中了吗?答案似乎是肯定的。尽管他看不见硝烟,但是不能排除没有斗争。

    所以,他今天以沟通招商引资想法的名义去了佘文秀的办公室。这个借口他找得冠冕堂皇、羚羊挂角,一点都不突兀。因为,一级政权运行得好不好,尤其是一把手的政绩优不优,从某种程度上都与财力息息相关。而一个地方的财政收入就像一个蛋糕,盘子只有那么大,到底怎么分才能皆大欢喜就需要艺术了。作为市委书记的佘文秀,他当然更希望阆诸在招商引资的问题上能有所突破,以扭转因为聂文东的事省委对他产生的一系列的不良看法。

    谁都知道,类似聂文东这样的案子,一个地方只要出来一个,只要细细追查,差不多就是窝案,阆诸的问题到底有多大,能查到什么地步,这恐怕谁也说不清,但是有一点,佘文秀不希望再出事了,尤其是不希望选举的时候出事,那他这个市委书记就真的当到头了。

    聂文东的事情出来后,佘文秀也的确到了焦头烂额的地步,省委廖书记亲自训诫,专案组三天两头调查取证,他本人也要做某些工作,三天两头往省里跑不说,有的时候,还有找一些北京的关系。这倒不是说他自己有多大的问题,作为市委书记,有些情况他必须掌握,但有的情况,可能不到水落石出的那一天,他可能自己都不知道事情在往何方发展。

    佘文秀的办公室在12层靠东头,江帆的办公室也靠近东头,但不是最东头,聂文东原来的办公室最东头,秘书长肖爱国担心新市长忌讳,就悄悄将原来市长办公室跟市长接待室做了调换,不能不说这很符合江帆的心气。尽管江帆是唯物论者,但如果每天都坐在聂文东屁股坐过的地方办公,想起来心里也会有些小别扭的。所以在这一点上,江帆感觉肖爱国还是蛮会办事的,不愧是一个秘书长。

    后来司机小山子在闲聊时跟江帆说过:“肖秘书长最会布置办公室了,因为他懂得办公室布局的玄机,聂市长的办公室就没用肖秘书长布置,是他自己找来的风水大师帮助布置的。肖秘书长曾经建议他不要在东头办公,最好在第二间房子也就是市长接待室这个地方办公,可是他不听,认为东头是主位,他不能离开主位的位置,那样就是自甘低人一等,因为市委书记就在东头办公,自己是政府一把手,当然也要在东头办公了。谁知,刚搬进大楼没多长时间就出事了。”

    江帆对此莞尔一笑。

    领导的办公室安排的确有讲究,一般来说,职务越高,办公室所在的楼层越高,房子越大。大领导的办公室要靠东头,不能靠西头,因为东头有旭日东升之意,象征着仕途步步高升。西头则有夕阳西下的意思。在官场,这样不成文的讲究很多很多。比如领导的办公室不要设在八层,可以选择七层,或者是没有任何含义的楼层,民间有七上八下的说法,哪个官员希望自己不上反下的?所以,坐在七层办公,预示着将来还会被提拔,在八层办公就是不升反降。

    除此之外,领导的办公桌摆向也是很有讲究的,最好坐北朝南。因为民间有说“脸朝北,一抹黑;脸朝南,祥云盘。”在领导身边工作,尤其是作为秘书长的人来说,不但要做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还必须深谙各种潜规则,否则不会讨得领导的欢心和满意。所以,肖爱国在第一天江帆报道的时候,就显现出了一股秘书长的这种职业素质。江帆除去没有采纳他住进宾馆的建议外,其余都采纳了,包括秘书、司机,甚至最后这个住处也是肖爱国早就列入候选中的。

    江帆所以这样做,就是他基于对同志的信任。他也希望肖爱国能够感到他这种信任,能够感觉到他与前任的不同。

    江帆曾经问过肖爱国,为什么常委们不集中办公,肖爱国介绍说,阆诸建好新的办公大楼后,常委们就都搬进了条件更好的新的大楼,没有了集中办公的场所。但是为了安全起见,所有常委们的门牌全部被取下,门口也加强了警卫。

    可以想象,聂文东费了那么大的劲,盖了这个办公区,肯定会要在这里好好享受一番的。所以阆诸的常委们就不再集中办公了。尽管不集中办公,尽管摘下办公室的标识,但是江帆知道,这并不妨碍进楼汇报请示工作的人能准确无误找到自己要找的人。官场就是这么奇妙,领导永远是焦点,不管何时何地何种情境下,人们总是能准确地找到焦点,不集中办公,常委们各自有了更大的自主空间。

    但是今天的佘文秀和韦丽红到底有什么瓜葛?还有那个“汤儿泡饭”的书记,显然跟佘文秀走的很近,但似乎区长商剑却没有那么近,他下午的表现一直比较被动,木讷,而且若即若离的样子。

    看来,阆诸先前不平静,现在不平静,选举前更会不平静,所以他才有必要跟市委书记联手,打赢选举这一役!

    江帆思考到了半夜,这是他来到阆诸以来,第一次这么认真地全面地对阆诸的政局进行审视和评估,也许是今天刚确定了两会的召开日期的原因吧,两会召开进入倒计时,说明他“转正”也进入倒计时,他当然要对一些问题和自己目前的处境以及一些有可能发生的一切进行思考。尽管当初是奔着小鹿来的,但是他不能让他的小鹿看见他第一役就败下阵来,那样,他也许没脸去追求她了。

    第二天上午,市政府会议室,江帆主持召开了市长办公会。会上,他通报了昨天常委会上研究通过的几项重要决议。

    会上,副市长段金宝首先汇报了《关于城市供水价格调整情况》,确定从明年开始提高供水价格,提出。

    段金宝汇报完毕后,江帆说:“对于这个问题,我谈下自己的意见,水价的一项民生的大事,尽管涨幅不大,但却关系到家家户户,这项工作一定要广泛宣传,引发资料,要向老百姓发明白纸,另外要组织听证会,要请市民代表参加。以后,凡是政府工作涉及到民生问题时,哪怕我们延缓执行时间,也要让老百姓知情和理解。我就说到这儿,你们继续。”

    几位副市长也分别汇报了各自分管工作的情况。按汇报程序,轮到了常务副市长鲍志刚汇报了。他主要汇报了全市财力投资项目有关情况和明年的棚改工作情况,以及《关于今年以来的经济运行情况和明年的计划安排思路》的情况汇报。

    江帆说:“这个汇报我们可以着重讨论一下,也是为了贯彻落实市委关于明年政府工作及早安排的精神……”

    会议召开的很成功,高效、务实,涉及到讨论具体问题时,也都积极发言,献策献计,达到了预期效果。

    江帆感觉市长办公会要比市委常委会轻松一些,也可能市长办公会是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吧,尽管不能完全掌握副市长们的心理,但从形式上他是能够掌握的,几位副市长们在会上汇报真实的工作情况,相比常委会,就具体得多,琐碎得多了,有点像关门安排自家事那样轻松自如。当然,原则上还是要以市委对当前各项工作的指导意见来布置政府工作的,这一点不会有任何的偏离。

    最后,江帆又对当前几项重点工作作了安排和部署,尤其是提醒大家要高度重视清欠民工工资和信访工作两项工作,这两项工作也是年终岁末最容易引发群体性的事件的工作。

    散会后,江帆把鲍志刚留下了。

    他又单独跟鲍志刚交换了昨天跟佘文秀沟通的关于招商引资特别是对引进外资企业的一些想法,诚挚地征求了一下鲍志刚对这方面工作的一些想法和意见,也比较深入地谈了自己对目前政府工作是一些想法,尤其是在城市建设和规划上的一些想法。

    江帆在查看了城市规划方案的有关材料后,他发现有些理念的东西和鲍志刚平时透露出来的观点有相悖的地方,也就是说,鲍志刚不太认同目前现行的城市规划方案,在闲谈中,他才知道现在鲍志刚正在重新研究城市规划问题,这和江帆不谋而合。

    这个发现,让江帆找到了和这个常务副市长的一个共同点,于是,他们在这个问题谈的比较投机,谈得也比较热烈,许多想法和看法出奇的一致,这让两个人都非常高兴。兴致所至,他们还在一些材料纸的背面描描画画,到了下班时间都不觉,直到肖爱国推门进来。

    肖爱国进来了,他看着他们描述的各种草图,不解地说道:“两位市长,到了吃午饭的时间了。”

    江帆一看表,已经12点多了,他看着肖爱国说道:“这么晚了?你要是不进来,我肚子根本就不觉得饿,你一进来就开始叫唤了。”

    肖爱国笑了,说道:“是,的确是我的错,我应该再晚点进来。”

    江帆说:“那我们就直接饿晕。肖秘书长,今天中午怎么安排我和鲍市长。”

    鲍志刚看了看表,显然,他对于刚才跟江帆探讨的问题还有些意犹未尽,他非常赞佩江帆的学识和对未来城市发展战略的意见,尽管他们着重讨论的是城市规划,但由此繁衍出了许多话题,让他感动这个比自己小好几岁的博士市长,在某些问题的认识上,的确站位高,意识前瞻,见解独到。作为副市长,他这是第一次就某个具体问题,跟江帆这样深入细致而且是信马由缰没有任何思想禁锢敞开讨论的,这让他很是受益,尤其是一些前瞻的东西,他只是听说,但是从来都没仔细去琢磨过,这次听江帆的解读,他的眼界很开阔。知微见著,可想而知,省委派江帆来当代市长,必定也是进行了综合考量后才做的组织决定。只是他刚来,又碍于目前自己代市长的身份,有些能力还没有机会施展罢了。

    但是,多年养成的老练,使鲍志刚对江帆的赞佩不会溢于言表的,尽管他对阆诸未来政治新星的看法有了逆转,但不会直接表露出来的。他看了看表,接着江帆的话茬说道:“是啊,安排我们吃点什么特色小吃。”

    肖爱国苦笑了一下,说道:“我本来是想提醒两位领导该吃饭了,怎么我一提醒就提醒出毛病了,这午饭倒朝我说了?”

    鲍志刚说:“当然了,你是大管家,不朝你说朝谁说。”

    江帆说:“阆诸有什么特色小吃?”其实,他想到了肖爱国老乡开的刀削面。

    鲍志刚说:“阆诸的卤煮火烧不错,我吃了好几年都没吃腻,味很正。”

    江帆说:“在什么位置?”

    鲍志刚说:“在朝阳街一个小门店里,是一对老夫妻开的,这个时候咱们去肯定没地方。”

    肖爱国说:“这么晚了,市长们就吃一碗卤煮火烧?”

    江帆说:“只要好吃,能填饱肚子就行。”

    肖爱国说:“我都给领导定餐了。”

    江帆说:“今天不吃你定的餐了,去吃小吃。”

    肖爱国想了想说:“真要去吃,也要派人提前去占座,不然去了咱们等的时候连站的地方都没有。”

    江帆说道:“不用,咱们在外面车里等。吃个小吃还提前去占座,不合适。马上走,让鲍市长说的我这馋虫都出来了。”

    鲍志刚和肖爱国都笑了,鲍志刚说:“我敢打包票,您吃了一顿还会想着吃第二顿。”

    江帆发现,鲍志刚跟自己说话改成“您”了,他装作若无其事地说道:“好啊,那咱们说好,这顿老肖请,下顿我请,咱们轮流坐庄怎么样?”

    “哈哈,那还有问题?”

    他们说笑着就走了出来。

    秘书辛磊早就等在外面。

    江帆说:“咱们去吃卤煮火烧,老肖请客。”

    江帆回办公室披上了一件外套,两辆车便开出了政府大楼。

    车上,辛磊说道:“估计咱们得排队。”

    “哦,这么火?”江帆问道。

    肖爱国说:“不是这么火,而是非常非常火,常有北京的人过来吃。”

    “哦,是不是这家的卤煮火烧还有传承?”江帆问道。

    “呵呵,不愧是博士市长,看问题就是不一样。还真让您说对了。”肖爱国恭维的恰到好处,他说道:“这家的卤煮火烧的确有传承,当年有一个享誉老北京的卤煮陈,那是咱们阆诸市清河县人,祖上几代人都做这门生意,就是卖卤煮火烧,当年他们是用五花肉,因为价格昂贵,普通人吃不起,后来他们的祖上就改用猪头肉煮,之后又加上了猪下水,经过几代人的传承,他们陈家的卤煮火烧简直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传说梅兰芳、侯宝林也经常吃他们家的卤煮火烧。新中国成立后,卤煮陈也被纳入了咱们阆诸地方名吃之首。”

    “哦,果然名不虚传。”江帆由衷地说道。

    肖爱国继续说:“本来,这绝活向来是传男不传女的,但是他们家打破了这个规矩,不仅把技术传给了儿子,还传给了女儿,女儿又传给了女儿,现在咱们阆诸的这家卤煮陈就是第五代传人。北京包括咱们当地,甚至整个北方城市,有无数家卖卤煮火烧的,但甭管您吃过多少家,如果没吃过卤煮陈家的,您千万别跟别人说吃过卤煮火烧。这里,不光是味道好坏的问题,而是一种文化的象征了。”

    “哈哈。”江帆下意识地咽了一口唾沫。

    卤煮火烧是北京汉族特色小吃,起源于北京城南的一带,从光绪年间改用猪头肉和猪下水代替后,这道名吃,便受到普通百姓的爱戴。经过民间烹饪高手的传播,久而久之,造就了今天的卤煮火烧,地道的北京人和北京周边的人估计没几个不好吃卤煮火烧的。

    江帆说道:“不满你们说,我在北京上学工作了几年,我们经常在路边小吃摊吃卤煮火烧,经济实惠,尤其是冬天,吃得心里热乎乎的,但还真不知道这个小小的卤煮火烧还有这么多的讲究。”

    肖爱国说:“一个小吃得以传承,肯定有一定的文化背景在里面了,就说这卤煮火烧,被几代人复制,依然受欢迎,必有其根源。”

    江帆说:“有道理,那这个卤煮陈这么出名,为什么不开连锁加盟店?”

    肖爱国说:“这就是民间小吃的魅力所在。中式小吃讲究食材的新鲜,您想,这猪下水跟薯条不一样,怎么统一配送?一根猪小肠怎么给它量化?这都不好操作。”

    “说得也是,那么咱们要去吃的这家在北京没有吗?”

    “有,好多都打着卤煮陈的招牌呢。但是咱们这家是绝对正宗的,是陈家的女儿开的,原先也在北京着,一是咱们出面把她请回来了,二是她年纪也大了。”

    “哦,是咱们政府出面请回来的?”江帆问道。

    “是的,那个时候还是申书记的主意呢,她的店铺所在的地段,最早是爱卫会办公的地段,政府改造后,就盖起了一排门店,特批两间房子免费让她使用。后来她又在后面又盖了两间小房当住的地方。”肖爱国介绍说。

    “这么火的生意两间不够吧?”

    “老人年纪也大了,快干不动了,两间足够。”

    “老人的子女中没有人学这门手艺吗?”

    “现在的孩子们谁还学这个,人家都上大学了,学的都是高科技。”

    他们说着,就见前面鲍志刚的车停在了路边,山子说道:“我天,车都停这么远了!”

    肖爱国说道:“辛磊你们先去占座吧,里边没地方呆。”

    辛磊也就下去了,山子把车停好后,也下去了,他没有熄火,暖风依然开着。

    前面的鲍志刚也下了车,走了过来,拉开车门,坐在了辛磊前面的那个座位上,跟江帆说道:“您看见了吧,后边的车里都有人等着,想吃这一口要么早来,要么晚来,这个时候来就得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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