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家铺子,这名字听起来像是一家商号,其实不过是和田城中一废弃的玉石加工厂罢了,位于城东头,紧挨着城墙根儿,地盘倒是不小,只是破旧脏乱了些,平日里甚少有人会到此处转悠,这会儿因着被征用为军营之故,倒是比往日热闹了不老少,只不过来来往往的都是些兵大爷罢了,个个凶神恶煞得很,本就甚少出现于此地的城中百姓更是绝了足,没事谁也不会自己上门去找不痛快不是?当然了,事情总有着例外,这不,一小队人手一个硕大木盒子的下人们在一名走起路来一摇三摆的管家的带领下,正从不远处的小巷子口里转了出来,悠哉游哉地往高家铺子走来。

    “叶管事,您来了,呵呵,柯头儿这会儿怕是还没起呢。”一名正百无聊赖地领着几名军士在高家铺子大门口往来巡视的百户长被脚步声所惊动,只一看来者,立马笑呵呵地打了个招呼,言语间,不凡讨好献媚之意,无他,只因来者正是在伏阇雄跟前颇能说得上话的叶管事,却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客军百户长所能得罪得了的。

    “啊,是宁达将军啊,呵呵,您今日轮值?辛苦了,辛苦了,来人,将酒食给将军留下一盒子。”叶管事笑呵呵地对那名百户长拱了拱手,转身吩咐了一句,自有一名下人匆匆走上前去,将一只木盒子交给了那名百户长身边的军士,心急的军兵们略有些子迫不及待地掀开盒盖子一看,内里却是叠在一起的七、八样菜肴,外带还有一壶老酒,顿时全都嘻嘻哈哈地闹腾上。

    “滚一边去,没规矩!”百户长宁达见手下那帮子军士个个口水直流的样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没好气地笑骂了一句,将一拨子手下全都赶到了一边,这才陪着笑对叶管事道:“兔崽子们没规矩,让叶管事看笑话了,呵呵,叶管事可是来找柯头儿的?”

    “没事,没事,呵呵。”叶管事笑容可掬地摇了摇手道:“柯将军还没起么?”

    “是啊,您老别见笑,昨夜您老走后,柯头儿心情燥,多喝了几樽,这时辰还没见出帐呢,不过,也说不定,或许起了,要不末将去帮你瞅瞅?”百户长讨好地回答道。

    叶管事抬头看了看天色,这才笑呵呵地开口道:“不必了,不必了,呵呵,某家此来不是公事,只不过是闲着无事,来与柯将军喝上几盅的,柯将军既是未起,某家就去他帐外等着好了。”

    “啊,那成,那成,您请便。”宁达百户长压根儿就没有让手下人对叶管事一行进行搜查的意思,笑呵呵地一摆手,让出了道路。

    “有劳了,呵呵。”叶管事倒也没多客套,笑呵呵地点了点头,一摇三摆地领着手下人逛荡地走进了高家铺子,熟门熟路地径直往位于后头的一顶大帐行将过去。

    “叶管事,您来了,呵呵,巧得很,我家将军先前还正问起您呢。”数名正在中军大帐前值守的军士一见到叶管事来了,立马迎了上去,七嘴八舌地打起了招呼来。

    “辛苦了,辛苦了,诸位兄弟辛苦了,来人,给诸位兄弟们奉上酒菜。”叶管事笑眯眯地跟这群亲兵打着招呼,正指挥着众下人上酒食,却听帐内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响起,一名络腮胡子大汉掀帘子从帐内走了出来,忙抢上前去,躬身拱手道:“见过柯将军。”

    “哈,是老叶啊,你小子还跟本将军来这一套,不嫌累么?”络腮胡大汉正是疏勒万户长柯萨奇,乃是赫尔萨的副将,与负责城中粮草调度的叶管事见过数次面,彼此间甚是谈得来,昨夜还一道喝酒来着,此时见叶管事假心假意地大礼参见,立时笑骂了一句。

    “哈哈……”叶管事放声大笑了起来,挺直了腰板道:“也罢,老柯既不爱受礼,某家倒也省事,这礼就不行了,可酒却不能不喝。”

    柯萨奇虽是好酒之人,怎奈昨夜醉得太厉害了,此次方起,头正疼着呢,再加上忧心一夜未归的赫尔萨,却是无甚心情饮酒的,摇了摇头道:“老叶,不是兄弟不想陪你喝,只是这时辰不早了,某还得去行宫看看,王子殿下一夜未归,某家实放心不下,总得有个准信才好。”

    “啊,是这事啊,呵呵,柯将军就别忙乎了,某家此来正是为了此事的,帐里头说去。”叶总管哈哈一笑,对着柯萨奇挤眉弄眼地说了一句。

    “嗯?”柯萨奇先是一愣,而后会意地点了点头,一摆手道:“那好,帐里说罢,请。”

    “好,请。”叶管事见柯萨奇会了意,自是没多客套,逛荡着进了大帐,指挥着几名下人将酒食摆上,这才笑呵呵地挥了下手,让跟进帐中的诸人全都退下,也不急着开口,只是笑吟吟地端着酒樽,注视着柯萨奇。

    “老叶,你这是做甚?你昨日不是说我家王子殿下喝多了么,天都这会儿了,也该醒了罢,怎地还不见回?”柯萨奇见叶管事半晌不说话,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忍不住出言问道。

    叶管事昨夜奉命安抚疏勒诸将,为赫尔萨不归所找的借口便是其喝多了,起不了身,此时见柯萨奇急,叶管事却是不慌,笑眯眯地将酒樽往嘴边一凑,浅饮了一小口,瞥了柯萨奇一眼,慢悠悠地开口道:“是啊,是喝多了,此际怕是还正在地牢里睡着呢。”

    “地牢?老叶,你小子开什么玩笑!”柯萨奇愣了一下,旋即霍然而起,满脸子怒气地盯着叶管事,没好气地喝道。

    “玩笑?老柯看某家像是在说笑么?”叶管事随手将酒樽往几子上一放,收起了脸上的笑容,一本正经地说了一句。

    “你……”柯萨奇眼一瞪,正待作,可又强自忍了下来,在大帐中来回踱了几步,这才面色铁青地开口道:“老叶,真人面前说不得假话,我家王子殿下究竟如何了?”

    “如何?嘿嘿,问得好,某家问你,尔等不是商量着要弃城而逃么,怎么不走,嗯?”叶管事无所谓地耸了下肩头,顾左右而言其他地反问了一句。

    柯萨奇身为赫尔萨的副将,自是知晓赫尔萨的打算,此时听叶管事当面揭破了此事,顿时大吃一惊,面色怪异地看了叶管事一眼,突地一个闪身,冲到兵器架子前,一把抽出搁在架子上的弯刀,一个纵身,人已跃到了叶管事身边,手一抖,锋利的刀锋已然架在了叶管事的脖子上,直到自认已掌控了局势,这才冷着声道:“叶老弟,对不住了,尔今日若是不说出个所以然来,某也只好拿你的头来祭旗了。”

    叶管事根本不理会脖子上的弯刀,笑着将几子上的酒樽抄到了手中,慢条斯理地道:“好说,好说,呵呵,柯将军好身手,只是你这一刀杀了某家不打紧,只怕你家王子就得陪着某家一道命赴黄泉了。”

    “此话怎讲?”柯萨奇并没有被叶管事的话所吓倒,手一紧,刀锋便在叶管事的脖子上拉开了一小道口子,鲜红的血顿时淌了出来,不过叶管事却宛若无知无觉一般,别说呼疼了,便是动都不曾动一下,只是淡然一笑道:“柯将军若是希望你家王子殿下惨死,那就挥刀杀了某家好了,若不然,且坐下听某家细细述说如何?以柯将军的身手,还怕某家这么个手无寸铁的人能逃出贵军的营地么?”

    见出刀子吓不倒叶管事,柯萨奇无奈地收刀入鞘,面无表情地做回了原位,沉默了一阵,这才嘶哑着嗓音道:“伏阇雄老儿究竟打算如何?嘿,逼急了,本将的刀子也不是吃素的。”

    “哦?哈哈哈……”叶管事先是一愣,紧接着放声大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瞧得柯萨奇满头的雾水,闹不明白叶管事究竟在笑些什么。

    “柯将军以为某家是受伏老儿所派而来?哈哈……,好笑,太好笑了!”叶管事笑得前俯后仰,手指着柯萨奇,喘着粗气地说道。

    伏阇雄乃是于阗国王,柯萨奇这个客军将领骂他一声老儿自是没什么,可叶管事作为伏阇雄的心腹之人,也称其为老儿,那可就有些子诡异了,柯萨奇不是傻子,到了此时自是知晓内里只怕大有蹊跷,只是一时间看不透叶管事此举的用心何在,耷拉着脸,并没有接口询问。

    柯萨奇不开口,叶管事却根本不以为意,笑着用大袖子将脖子上的血迹抹去,举起酒樽,将樽中的残酒一饮而尽,这才平静地看着柯萨奇道:“某家也不瞒你,自尔等昨日到行宫闹着要出城,伏老儿便已看透了尔等的用心,早将赫尔萨关入了地牢之中,若不是担心着剿灭了尔等会引来不必要的混乱的话,此时别说赫尔萨了,便是贵军全军只怕早已全是刀下之鬼了。”

    柯萨奇能熬到万户长的高位,自然不是傻子,此时听叶管事说得煞有其事,再联想起昨日的兵马调动之后,己方部队全都被调到了这偏僻的废工场中,心中隐隐认同了叶管事的说话,只是对叶管事的真实身份却有些子拿不定了——叶管事的女儿乃是伏阇雄新纳的妾室,这一条曾参与过婚宴的柯萨奇自是心中有数,这也正是柯萨奇能放下将军的身份与叶管事交往的主要原因,可此时听叶管事的话语间对伏阇雄没有一丝一毫的尊敬之意,自是明白其中必有古怪,沉吟了一番之后,还是开口问道:“尔究竟是何人?”

    “柯将军问得好,某家雁十七,大唐安西都护府兵曹是也!”叶管事毫不在意地将自己的底牌亮了出来。

    “你……”柯萨奇一惊之下,手中的弯刀叮当一声落到了地上,目瞪口呆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苦笑着摇了摇头道:“老叶,你该不会是喝多了罢?”

    “嘿嘿,某家清醒得很,只是尔尚在梦中罢了。”雁十七笑呵呵地伸手入怀,从贴身小衣里取出一卷薄薄的白绢,随手向柯萨奇的几子上一丢,淡然地说道:“贵国之国王如今正在城外我军营地中作客,此为其给柯将军的手诏,柯将军自己看罢。”

    柯萨奇将信将疑地将那卷白绢展了开来,只一看,立时认出了那上头的文字正是国王塔甘答的手书,不敢细看,忙将白绢搁在几子上,跪倒在地,连磕了几个响头,这才起了身,恭恭敬敬地将白绢捧在手中,细细地研读了起来,脸上的神色变幻个不停,却始终不曾一言,良久之后,颓然地坐了下来,长叹了口气,颤着嗓音地问道:“陛下,陛下,他还好么?”

    塔甘答算不上什么英明君主,也谈不上有多勤政爱民,可也不是横征暴敛的昏君,加之生性谨慎,不怎么扰民,在疏勒国中的口碑不错,甚得臣民的爱戴,柯萨奇本是其幼时的玩伴,对塔甘答更是尊敬有加,这些消息对于高效的“旭日”而言都不是甚秘密,雁十七自是早就心中有数,可见着柯萨奇如此忠心,还是颇为嘉许的,也就没多隐瞒,笑着道:“还好,贵国国王如今已归降了大唐,以当今天子之仁爱,越王殿下之胸怀,贵国国王不会受任何委屈的。”

    柯萨奇见过了塔甘答的手诏,对于雁十七的身份自是不再有怀疑,只是他却想不通始终在城内的雁十七如何能确定远在城外的塔甘答之事的,沉吟了一下道:“老叶,哦,雁将军,非是本将信不过尔,只是兹体事大,实非某能做得了主的,若是,嗯,若是某能见得陛下一面,一切听凭将军安排便是。”

    雁十七笑着摇了摇头道:“非某不愿,实是不能耳,这样好了,某为将军引见一人,将军若有疑问,但可问其便是。”雁十七笑着起了身,摇晃着走出了大帐,片刻之后,一名身着下人服饰的大汉跟随在雁十七的身后走了进来。

    “柯将军,某来为尔介绍一下,这位是我越王府典军鹰大将军,尔若有疑问,便问鹰将军好了。”雁十七将鹰大引荐完之后,也不多言,径自退到了一旁。

    王府典军乃是正五品上的高官,非亲王之心腹不能出任此职,柯萨奇虽是万户长的身份,可小国之万户长如何能跟大唐王府典军相提并论,更何况还是越王李贞的典军,那就更不是柯萨奇所能怠慢的大人物了,此时听得雁十七介绍面前之人的身份,哪还坐得住,忙起了身,很是客气地拱手为礼道:“末将见过鹰将军。”

    鹰大并不是个爱多言之人,也不怎么喜欢客套,只是冷淡地点了下头,算是回了礼,语调平缓地开口道:“某来前殿下有交待,若是柯将军能举义旗,不单能确保塔甘答一家老小进京师后封公爵之位,更可为将军之将来打下个保障,殿下承诺,将军若是愿从军,当以镇守使之职待之,原从政,可为州刺史,愿回乡归隐,可得万贯家私,若是顽冥不泯,那只能是与城俱焚,何去何从,请将军自择之。”

    鹰大所列出的条件算是极为诱人了,无论是镇守使还是刺史,那可都是大唐之高官了,非小国之万户长能比,就算不当官,也能有万贯家私,这等优惠之条件又岂是柯萨奇所能抵抗得了的,只不过柯萨奇却并没有马上应承下来,而是沉吟了一下之后才开口道:“多谢越王殿下能看得起小将,只是,非是小将不愿听令行事,唉,如今我家王子被伏老贼扣在手中,一旦事,我家王子必无幸理,某身受国恩,势不能为一己之私利而误了我家王子之性命,此等忘恩负义之举非某所能为耳。”

    一听柯萨奇出言婉拒,鹰大不但没有火,反倒是笑了起来道:“不错,看来我家殿下没有看错阁下,能见厚利而不忘旧主,尔之将来本将甚是看好,青云直上或可期也。”鹰大话说到这儿,也不等柯萨奇出言逊谢,摆了下手,示意柯萨奇继续往下听:“尔不必担心你家王子的安危,殿下自有安排,本将只问尔一句,尔能掌控全军乎?”

    柯萨奇凝重地想了想,这才慎重地答了一个字:“能!”

    “那就好,殿下有手令在此,尔照着执行便是,大事若定,尔便是功!”鹰大淡然一笑,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抛给了柯萨奇。

    “此计大妙,越王殿下真神人也,某自当依计行事!”看完了锦囊中纸条,柯萨奇默默地想了好一阵子,这才兴奋地说道。

    见柯萨奇已然归顺,鹰大冷峻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的微笑,点了下头道:“柯将军能识时务,当为俊杰也。”鹰大话说到这儿,拍了下手掌,但见人影一闪,一名同样身着下人服饰的汉子不知何时已出现在了大帐之中,饶是柯萨奇眼神好,也看不清此人究竟是如何出现的,顿时心头大惊,忙着要去抽刀。

    “柯将军莫慌,此人乃是本将手下之人,你叫他鹰十三好了,一身武艺还算过得去,就留在将军身边听使唤罢。”鹰大见柯萨奇惊慌,不紧不慢地解说道。

    说是听使唤,其实跟监视也没什么不同,就鹰十三刚才出现的那等身手,柯萨奇自忖根本躲不开此人的攻击,心头自是大寒,可此际人在屋檐下,又岂能不低头,忙逊谢道:“多谢鹰将军抬爱,能得此位壮士相助,大事定可成矣!”

    “嗯,事不宜迟,那就助柯将军马到成功了,等将军信号一出,我等即刻行动。”鹰大也不再多废话,对着柯萨奇拱了拱手,与雁十七一道退出了大帐,自去准备不提。

    望着鹰大离去的身影,又瞅了瞅默默立在一旁的鹰十三,柯萨奇略一犹豫,咬了咬牙,提高了声调道:“来人,传令下去,各部百户长以上者皆到中军帐集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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