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臣参见太子殿下。”萧瑀见李治迎了过来,虽不清楚李治究竟在玩甚把戏,可还是耐着性子,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啊,免礼,免礼,来人,给萧中书看座。”李治兴奋异常地挥了下手,一副很是豪迈的样子地吩咐了一声。

    “是。”倒霉的管大松先是被李治摇晃得险些成了植物人,接着又被摔了个屁股墩,正自郁闷得很呢,可听见李治下了命令,不得不紧赶着一骨碌地爬了起来,跑到一旁,端了个锦墩,满脸子媚笑地凑到萧瑀的身边,很是恭敬地请萧瑀入座。

    “老臣谢坐。”萧瑀并没有推辞,也没管同为辅政大臣的诸遂良还老老实实地站在一旁,大模大样地便坐了下来,满脸子正气的样子,看着激动得脸都略微扭曲的李治道:“太子殿下如此急地召老臣前来可是有甚要事么?”

    “啊,是有些事情要告知萧中书。”李治的小身子骨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话语也微微地顿了一下,这才接着道:“萧中的,父皇临出征前,将国事托付于您老以及诸黄门、刘侍中三位大人,就是看中三位元老重臣能忠心体国,断不会误了政务军情,然则如今事情却起了变化,本宫实是不知该从何说起,唉……”

    萧瑀当初是力推李治入主东宫,不过那全是出自李世民的暗中授意,实际上萧瑀本人对李治的能力品性是很不以为然的,哪怕他如今是太子太保,算是东宫中的最高属官,可还是打心眼里瞧不起李治这个阿斗,只不过是出于职责的缘故,才对李治加以维护罢了,此时见李治如此惺惺作态,心中自是不喜,眉头立马就皱了起来,不怎么客气地开口道:“太子殿下有事还请直说好了。”

    李治见萧瑀面露不悦之色,却并没有直接开口解释,而是摆了下手道:“萧中书,此事说来话长,还是请诸公代为详解好了。”

    诸遂良见李治将这等解说的杂事推到了自个儿的头上,尽自满心的不乐意,却也无可奈何,只好从旁走了过来,清了清嗓子道:“下官见过萧大人,此事是这样的……”诸遂良将相州军粮案的事情大略地介绍了一下,又着重点出可能涉案的刘铖正是侍中刘洎的长子。

    萧瑀为人是有些个孤芳自赏,不甚合群,说话也一向直来直去,可却不是个傻子,恰恰相反,老萧同志可是个不折不扣的高智商者,一听诸遂良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通,立马就看出了其中的蹊跷之处——这么个可大可小的案子竟然闹到了如此大的境地,这里头的味道着实不怎么美妙的,这明摆着就是李治想要向魏王一方顶梁柱刘洎开刀了罢,老萧同志虽一向瞧不起出身微寒的刘洎,可老萧同志更不愿平白无故地被李治当成枪来使,这不,诸遂良的话音刚落,萧瑀的脸立马就板了起来,冷哼了一声道:“此事交由大理寺按例办理即可,何须殿下如此费心?”

    萧瑀的话着实算不得客气,严格说来,甚至有些子忤逆的意味在内,不过李治却是一点都不在意,并非火,而是苦笑了一下道:“萧中书说得是,只是……唉,本宫也是怕啊。”

    萧瑀听李治如此说法,登时便是一愣,而后语带不悦地说道:“怕?有甚事能碍着殿下的?老臣倒是奇怪了。”

    很显然,李治等的就是萧瑀问出这个问题,这不,萧瑀话音才刚落,李治便立马接口道:“好叫萧中书知晓,父皇临出征前,曾召刘侍中议事,有言曰:‘我今远征,尔辅太子,安危所寄,宜深识我意。’刘侍中对曰:‘愿陛下无忧,大臣有罪者,臣谨即行诛。’父皇以其言妄,颇怪之,戒曰:‘卿性疏而太健,必以此败,深宜慎之!’然,刘侍中竟不答,其言也怪,其行亦诞,今刘侍中之子涉案,本宫恐其暴起难,实难安心矣。”

    萧瑀素来瞧不起刘洎,自负身世、才干、官爵皆在刘洎之上,然此番李世民竟以刘洎为辅大臣,本就不满于心,此时一听刘洎竟敢此等狂言,顿时气得脸色青,霍然而起道:“竟有此事,老匹夫可恶!有老夫在,安能容彼放肆如此!”

    一见萧瑀已然上了钩,李治与诸遂良互视了一眼,刚想着再多挑唆几句,也好将老萧同志那燥性子彻底撩拨起来,也好让其去跟刘洎打擂台,可就在此时,却见一名小宦官满脸子惶急之色地冲了进来,顿时将李治正要挑起的话头给打断了,气得李治脸色铁青,恨不得飞起一脚将那名不识时务的小宦官踹死,黑着脸喝道:“何事?说!”

    李治一向都是懦弱的性子,甚少有大雷霆的时候,东宫这些小宦官们还真没见过李治如此作的模样,那名小宦官登时就被吓得浑身一个哆嗦,结结巴巴地开口解释道:“禀、禀殿下、下,刘侍中、中与大、大理寺卿、卿孙、孙大人在、在宫门外求见殿下。”

    “什么?”李治一听顿时愣住了,眼珠子转了转,愣是想不明白这老哥俩个连决来东宫的用意何在,一时间有些子心慌意乱起来,生恐孙伏伽这是跟刘洎联手翻案来了,脸色顿时惨白了起来,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看向了站在一旁的诸遂良,内中满是求助之意。

    阿斗!诸遂良见李治如此懦弱,忍不住在心里头暗骂了一声,略一沉吟,已然判断出刘、孙俩人只怕该是闹翻了,这是要来打御前官司了——诸遂良跟刘、孙这两位都共事了多年,自是知晓这两位朝中大佬都是刚直之人,两下里撞在了一起,一准是话不投机的多,十有**是吵翻了罢,当然了,这只是诸遂良自个儿的推测,虽有一定的把握,不过诸遂良为人圆滑,却不愿就此将话说得太死,只是躬了躬身子道:“殿下,二位大人既然来了,那就见见也好。”

    李治迟疑着没敢应允,倒是先前被刘洎那番狂悖之言气得不轻的萧瑀沉着脸道:“让那厮进来,老夫倒要看看这老匹夫是如何行诛的,去,还不快去通传!”

    得,李治这个东宫太子都还没开口呢,萧瑀这就喧宾夺主地了话,这么个做法说轻了是狂傲不逊,说重了的话就是逾越之罪,然则李治这会儿正自心慌意乱,哪有闲心去计较萧瑀的大不敬,眼瞅着两位辅政大臣都说可以接见,李治犹豫了一下,还是咬着牙下了最大的决心,挥了下手,对着那名无所适从的小宦官喝了声:“还不快去传,作死么?”

    “啊,是,是,是。”那名小宦官眼瞅着殿中的气氛不对,吓得直打颤,一迭声地应着是,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退出了大殿,自去传唤刘、孙二人不提。

    那名小宦官刚退出没多久,刘、孙俩位大佬便黑着脸走进了显德殿中,方到殿门口,两人对瞪了一眼,皆从鼻孔里冷哼了一声,各自别过了脸去,那架势令端坐在大位上的李治一见之下,心中的大石头顿时落了地,取而代之的是狂喜之意,不过李治总算是强忍住了大笑的冲动,脸皮子却不由自主地抽搐了起来。

    “老臣刘洎(孙伏伽)见过太子殿下。”刘、孙二人虽全都在气头上,可好歹是没忘了礼仪,一见到高坐上的李治,不约而同地走上前去,给李治见礼。

    “二位大人不必如此多礼,不知二位大人急着见本宫所为何事?”李治虽已然猜到了两位大佬的来意,可还是明知故问了一回。

    “臣要参刘侍中无礼非法,借势欺人,强行干预我大理寺依例断案……”

    “臣要参刘伏伽无端陷害忠良,藐视朝廷法度,狂悖……”

    得,李治这么一话,老哥俩个立马同时开了口,相互指责了起来,虽不曾动手动脚地打上一架,可那等脸红脖子粗的样子,还真跟村夫斗嘴有得一比了,这等乱哄哄地吵嘴的结果就是参杂不清,愣是令在场诸人全都被搅得头晕脑胀之余,还真没法子听清这老哥俩个究竟说的是啥。

    “胡闹!尔等身为朝廷重臣,岂可习村妇骂街,还不住口!”李治没说话,倒是老萧同志憋不住了,仗着自个儿的官阶比刘、孙二人都高,端起中书令兼太子太保的架子,断喝了一声。

    到了这会儿,李治自然是明白这哥俩个的来意了,心中虽喜,却没打算就此话,任由这哥俩个吵个不停,等得就是老萧同志说这么番话,为的就是拖老萧同志入圈套,此时见老萧同志果然自个儿跳将出来了,李治立马顺势作起了好人,笑呵呵地抬了下手道:“二位老大人,有话慢慢说罢,本宫听着便是了。”

    孙伏伽先前是在气头上,言语间也就没注意到这是在太子面前,被老萧同志这么一吼,立马惊觉自个儿的行径颇为不妥,立马便收了声,沉着脸不再吭气了,可刘洎却是不同了,一来老刘同志从来就没把李治真儿个地当太子看,二来他身为辅大臣,并不怵萧瑀的威势,加之还真有些子担心自己那个卷入了是非中的长子,此时见孙伏伽不吭气了,他却是不管不顾地高声道:“殿下,老臣要弹劾大理寺卿孙伏伽……”

    刘洎扯着嗓子,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通,言下之意就是其子如何纯朴,断不会与相州军粮案有瓜葛,又说他是辅大臣,有权到大理寺过问案情,怒斥孙伏伽藐视朝廷云云,那等气势汹汹的样子,敢情真把自个儿脸面当成朝廷的体面了,听得萧瑀实是忍无可忍,不待刘洎将话说完,萧瑀黑着脸冷哼了一声道:“大理寺乃是奉殿下之谕令行事,即便有不妥,又岂是你一个臣下能随意品评的,怎地,若是孙大人不遂了你的意,莫非尔便要行诛了么?老夫也主张彻查此案,莫非尔亦要诛杀老夫不成?嗯?”

    “啊……”萧瑀这话一出,刘洎顿时大吃了一惊,低呼了一声,目瞪口呆地看着萧瑀,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李治对萧瑀所言及的李世民与刘洎的临别对话确实是事实,然则那番话是在君臣二人独自奏对时所言,那等时分,在君臣二人身边的,也就仅有内侍监柳长河等几名太监在场,刘洎本以为此番对话定不会有泄露之虞,却不曾想竟然被萧瑀给当众捅了出来,顿时有若一盆凉水从头浇下一般,心里头拔凉拔凉的,直到此时,刘洎才醒悟过来,自己十有**是中了圈套了,再一想到自己竟然冲动到傻乎乎地往陷阱里跳,登时就悔青了肚子,只是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他就算是想抽身退步也没了可能性,又急又恨之下,脸色“唰”地便涨得通红,低声地呢喃道:“萧中书误会了,本官绝无……”

    “哼。”萧瑀得理不饶人,压根儿就不理会刘洎的解释,重重地哼了一声,打断了刘洎的话头,冷着声道:“尔身为朝廷之大员,须知朝廷之法度,依仗权位强闯大理寺已属不该,身为涉案人之父,不知避嫌,反倒强用权势以关说案情,更是制法犯法,罪无可恕!”萧瑀的话说到这儿,不待刘洎出言解释,扭过身子,对着高坐上的太子李治行了个礼道:“老臣启禀殿下,臣以为侍中刘洎,行为乖张,滥用职权,其罪非小,老臣恳请殿下谕严究其罪,以儆效尤!”

    “这个……”对于萧瑀的请求,李治心里头虽是恨不得一口就答应下来,可脸上却故意装出一副犹豫不定的样子,拿眼看着始终默不作声的黄门侍郎诸遂良。

    能扳倒顶头上司刘洎固然是诸遂良一直以来的心愿,然则若是能不正面出手的话,诸遂良还是不想轻易动手,眼瞅着此时老萧同志都已经将该说的话都说清楚了,诸遂良本打算袖手旁观来着,可一见到李治那副不死不活的样子,诸遂良便是一阵头疼,心中明白李治这是故意要自己出面,以便将他诸遂良彻底绑上东宫的战车,只不过明白归明白,似这等紧要关头,也实是容不得诸遂良犹豫的,是故,尽管满心眼里不痛快,可诸遂良还是站了出来道:“殿下,老臣以为萧中书所言有理,然则考虑到刘侍中爱子心切,有些失度也是人之常情,然则如今案情未明,须防有意外生,正所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是非总有公判,一切须以朝廷之律法为准绳,老臣相信,若是由孙大人主持大理寺,定可将整个案情查个水落石出,在此期间,刘侍中还是先回家中避避嫌疑的好,此老臣之浅见耳,请殿下明断。”

    相比于老萧同志那个大炮车,诸遂良显然就是一老滑头,一番话弯弯绕绕地说将下来,其实跟老萧同志的主张也无甚太大的区别,只不过语气上委婉了许多,也给足了刘洎面子——按朝廷体制,要想追究刘洎的责任,并不是太子李治能说了算的,更不是老萧同志能决定的,这得由李世民才能作得了这个主,就算要治罪,也不可能在案情没明了之前便入人以罪,也只能是先停了刘洎的职,待调查完案情之后,还得上报李世民那头去拿主意,很显然,老萧同志所言立马追究刘洎之责任是行不通的,唯一能做的其实就是先停了刘洎的职权,至于刘洎被停职之后,这个案子怎么查,查到何种程度,那可就很有文章可做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不是么?

    李治并不傻,尽管他很想按着老萧同志的意见来办,一了百了,省事得很,可心里头却明白诸遂良所言才是正理,既能达到掀翻刘洎的目的,又不会落人口实,不过么,此时李治对于案情本身着实不是很有底气,无他,整个案子本身就不是他李治构思出来的,内里有甚蹊跷,他也不是太清楚,再者,李治对于孙伏伽很了解,知道此老不是那种因私废公之人,尽管先前跟刘洎闹得不可开交,然则,真到了办案之时,孙伏伽绝对是依法办事,断不会有任何公报私仇的想法,是故,李治心里头还是颇为忐忑的,可如今事情都已经进行到这个份上了,不进也得进了,略一沉吟之后,李治看向了站在一旁的孙伏伽,很是和蔼可亲地道:“孙大人,此案关系重大,非得您老亲自把关不可,唔,为慎重起见,本宫就给孙大人设个期限罢,十日之内如何?”

    相较于孙伏伽以往所审的巨案而言,眼下这桩军粮案其实是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案子,现如今各种证据基本都已到手,别说十日,便是三、五日之内,孙伏伽也有把握审清,可为了慎重起见,孙伏伽也不敢将话说得太死,此时见李治给出的期限尚可,倒也没推辞,点了点头,拱手道:“老臣遵命便是。”

    “好,那就这样定了,在案情理清之前,就请刘侍中先委屈一下,暂时回府修养一番,待得案子明了之后,再行定夺!”李治话音一落,也不给诸臣开口的机会,起了身,转入了后殿之中。

    李治这么一走,这事情便算是彻底定下了调子,诸臣也无法再多说些什么,全都退出了显德殿,各自回府安排相关之事宜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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